第二章 弃儿

　　百花仙居百花谷，百花谷前百花村，百花村酿百花酒，百花酒奉百花仙。
　　百花山谷中，传说有神。但究竟有没有神不知道，今天的百花村里倒是归来了一位人中“武神”。他简单地扎着一个土老帽的发型，脸上还残留着二十几岁俊小伙的潇洒，粗布素衣上沾染着风尘，一条粗布束腰带上系着一只笛，他凭一把剑在外掀起的腥风血雨早已震撼天下，此刻却只是像个村中农夫般在酒家中随意靠着桌子饮酒，本来挂在腰间的神剑如同农夫的农具般静静靠立在墙角，男人目光释然地欣赏这眼前普通不过再普通的景色。他的喜悦无以言表，也无人诉说，他终于迈出了那一步，把自己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一切都完成，这世道接下来如何就看世道自己了，而这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就将是他宁静的归宿。
　　“我出门这么多年了百花村还是这么美，看来婶婶依旧把山谷打理得很好。”
　　百花村就坐落在百花谷口前，两侧起伏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盛开着各种鲜花，这些花最早便是男子口中的婶婶养护的，又被当地村民称为花仙姑。只因为村民们当初有私自采摘鲜花的，花仙姑也没有怪罪，反而和一众村民协商，共同培育花朵，选定日期定量采摘，村民们挑着鲜花酿成的蜂蜜和美酒过青城山，再渡岷江去成都售卖，换来了安定富足的生活，人们感念花仙姑的宽容便在山谷口造下她的一座粗糙雕像，每年以百花酒蜜供奉，尊称为花仙姑。
　　看着人们在山坡上的花田里辛勤劳作，老人们凑在村口的大树下下棋，妇人们则多在家院中打理家务，闹哄哄的小屁孩们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又钻进村外的小溪里玩耍，男人一边缀饮着百花酒，一边欣赏着这幅生活的景象。
　　“你肯收我当徒弟了吗？”
　　一个不和谐的因素出现在这幅富足安定的生活画卷中，站在门口柱子后面的孩子问他道，是个小男孩，大概八岁左右，头发脏得结成一股股小绳，脸上也脏得看不清长相，身上穿着大一圈的补丁破衣，和头脸的脏乱格格不入的是白白净净漏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这个躲在酒家门口柱子后面的孩子已经跟了他整整三天了，从见到他的时候就不停嚷嚷着要当自己的徒弟，要学自己的剑法，连上厕所都要跟着自己，这孩子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叫清晨，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一块四分之一手掌大小刻有太阳图案的玉佩。若是扔下他不管，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无处可去，现在世道已经不再安逸，只怕他在外面孤身一人活不了多久，可自己只想回来安度“晚年”，实在不想拖上一个小孩子，自己连男女情爱都没尝试过就带上一个小孩实在不妥，退一万步讲这对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也极为不利，眼前的情况着实让男人有些无可奈何。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如龙，我听那些强盗们谈论过你，他们说你一个人就荡平了好多山寨，一把剑杀过不知道多少人。”
　　和这孩子的相遇也很奇葩，男人从来只从强盗窝里救人，头一次从强盗锅里救人。当时的清晨被强盗们洗干净了身体绑在屠宰桌上，只有头脸没有清洗，因为强盗们对于吃人头还是有些抵触的，强盗磨快了刀子，对准了清晨细嫩的脖颈，就在这危急时刻，蹲在树头上的李如龙一个飞剑便把正要下手的强盗钉死在了墙上，剩下的强盗们见状一哄而散，都知道是李如龙杀来了。紧接着李如龙在清晨的面前展示了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级的武学造诣，他的剑根本不需要碰到人，指向哪里，哪里逃窜的强盗边一分为二，杀人于百步之外，连一滴血也没有溅到身上。从这一刻起，清晨知道自己一定要拜眼前的这个男人为师，只因为他太强大了。
　　“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清晨的清澈目光里闪烁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思维：“我是不知道我姓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要变强，只有强大的人才可以和别人讲道理。”
　　这种话绝不是一个乡下的孩子能说出来的，李如龙猜测这孩子并非来自普通人家，这几天的观察试探他也能确定对方是真的失忆了，也许是被强盗掳走后受惊吓过度导致的。但自己连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的人就要摊上这样一个累赘，李如龙心想。对从未体验过的爱情恐怕是李如龙这个侠客最后的执着。
　　也许真的把他带到谷里去？让叔叔婶婶们管他，也不算是我托儿带女了，凭我这样不丑的容貌早晚可以找到一个女侠客的。
　　李如龙把瓷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光，站起身来，看着清晨那副吞口水的模样才想起来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饮食了。
　　“店家！拿些肉食来，再送一大碗水。”李如龙把酒坛子从桌子上拿开，“这个你可不能碰。”
　　或许知道那是给自己准备的，或许实在又渴又饿，清晨便自然而然地坐上桌大吃起来。李如龙失笑道：“我可没说这是让你吃的。”
　　清晨听见这话呸呸地全吐了出来，指着自己嗓子眼说：“我可以全部吐出来，你不要不收留我啊。”
　　李如龙突然心里一酸，他看见清晨那副哀求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流浪的小孩，恳求着别人的施舍，他很幸运地被百花谷的叔叔婶婶收养，从此命运转变，这个可怜孩子身上有自己的影子。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不正是自己一人一剑荡平匪寇的初衷吗？现在离完成自己既定理想后回家的计划还有一步之遥，就要放弃吗？
　　李如龙的心里下定了决心，指着桌上的烧鸡说：“没事，那是给你吃的，你吃吧，吃光它。”
　　“谢谢你。”清晨的理智回到身上，又展现出了一个小孩子的扭捏。
　　在清晨一顿风卷残云之后，肚子都微微鼓胀起来，这时候李如龙望着门外的花田景色，以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天下不知多少少年梦寐以求的话语：“我李如龙今天破例收你当个徒弟。”
　　清晨一开始还在擦拭嘴上的油渍没有反应过来，李如龙这话的语气太随意了，像是在和店家说“再给我上一壶酒”一般。
　　当清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狂喜之情，而是干净的小手捂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微微发抖，发出犹如浑脱漏气的声音，隔了小半会才稳定下来，他下了位子跪在地上用有些啜泣的声音说：“谢谢……谢谢……师父。”
　　李如龙连忙扶他起来说：“和我李如龙拜师不用这些武林上的跪拜之礼，你起来，吃饱了和我一块回家吧。”
　　李如龙无心的一句话又让清晨绷不住的一声啜泣，但是他很快地强行收住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态而让好不容易认可自己的师父麻烦。
　　“怎么了？”李如龙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挺好的。”清晨没说完的是：有家了，挺好的。
　　李如龙知道这是孩子喜极而泣，想自己当初孩童时流浪四方知道自己有了归宿之后也是如此，但更让他心酸的是眼前的孩子甚至刻意不表露自己的情感。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师父，我帮你拿东西。”清晨快速地跑到墙角去想帮李如龙拿剑，李如龙身材高大因此剑身也比正常的剑要宽大，清晨根本拿不动这比自己还要高的长剑，眼看要摔在地上了，李如龙一把扶住，然后轻而易举地背到了背上。
　　“对不起，师父。”清晨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事，你还小，身体也没恢复好，拿不动鸣泣，和我先一起回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吧。”
　　李如龙领着清晨向百花山谷中走去，路上经常有农人认出李如龙来打招呼。
　　“这不是小李吗？出去闯荡这么久终于回来啦？仙姑他们天天都念叨你呢！”
　　“爷爷奶奶他们是谁？是你的爸爸妈妈吗？”路上清晨对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爷爷奶奶十分好奇。
　　“就是住在这山谷里的人，是我的叔叔婶婶，我像你一样也没有父母，是他们收留了我，所以你今天进入这里，就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爷爷奶奶对待知道吗？”
　　清晨抓了抓脸上的瘙痒，追问：“那他们到底是谁啊？”
　　李如龙指着山上的花田说：“奶奶是这里村民口中的仙姑，最喜欢花草，山上的百艳争奇都是她的杰作，你可不要随便破坏了。”又指着扔在路边破破烂烂有几分人形的木雕说：“这些都是你爷爷最喜欢的，他姓墨，最爱摆弄这些木头人偶。”
　　花奶奶，木头爷爷。清晨暗暗记下最标志性的特征。
　　“师父，我没有姓氏，人言师者如父，不如我就随您的姓氏吧。”
　　这孩子倒是学过些文墨，李如龙答应道：“好啊。”世间祸乱四起，多少孩子都没了爹娘，没了姓名，李如龙低着头走路心里感慨的是这个。
　　“那我叫李清晨？”有了姓氏的清晨表现得有些欢脱起来。
　　“不，你从今天起叫李清尘，清扫灰尘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