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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能饮一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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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势渐缓,少年不知熬过多少寒冬。
  熙童王朝京城。
  刚被宫洵拽着走了一趟兵部的任斗久刚回到钦天监庭宫,少年刚刚落座,还未曾歇口气,就又被宫洵给提住后颈,拎着出了庭宫大门。
  任斗久斜躺在地,双臂环胸,仰起头,语气不善,“姓宫的,你这么折腾老子,早晚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宫洵充耳不闻,大步流星,拖着本就身材矮小的少年在皇城官道上穿行,过路行人远远看着热闹。
  有些过路公卿认出宫洵,也不敢上前搭讪,免得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了热闹后自己成了热闹,得不偿失,所以只是离得远远的,看着这位监司大人拽着少年在路上往宫门那边赶。
  等到宫洵与少年走远,身后才有人传来阵阵私语,“你们看那不是监司大人吗?拽着的是谁啊?”
  身旁同行好友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谁知道他拽的是谁?总不能是监司大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旁边人闻言赶忙点头称是,“唉你别说,还真可能,咱们监司大人几岁了?”
  怎么着也得几百岁了,我太爷爷就曾经参过他一本。
  另一人满脸鄙夷,“太爷爷参过算什么本事?我二爷在几十年前还给中书省递过折子,让陛下千万要削减钦天监俸禄呢。”
  干的是人事吗?你们祖上那些当官的,是不是都吃撑了啊,这么为国为民的监司大人,你们把参他当饭吃了还是怎么着?
  你家没人参?怪不得几辈人只能窝在吏部,最大的官帽子有多大?祖上出过侍郎吗?
  嘿!你别说,家里是是没出过侍郎,可边军那边,有个中军督军校尉的叔叔啊,你有吗?
  呸,你俩害不害臊,比什么不好?去比祖上谁官帽子戴多高,要我说我家老爷子才猛,有次朝堂兼礼,我家老爷子可是当着监司大人的面,那叫一个舍生忘死,冒死谏言,对着监司大人就骂了一句“窃国乱朝,有失国体。”
  话刚说完,那人身后有个老实青年冷巴巴冒出一句,“我记得那次你家老爷子回来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
  刚刚出声的那人突然神色激动,“什么三四个月,明明是三个月零七天,那又怎样,试问整个朝中除了那几位尚书大人谁敢当面骂监司大人?”
  几人正争得激烈,身后小巷内一行三人突然冒出,居中一人身材高大,走上前居中搂住刚刚争论的两人,俯在身后,笑眯眯问了一句,“这么热闹,讨论什么呢,说出来我给你们出出主意?”
  被人搂住肩膀的两人刚要发作,在这皇城内敢这样跟自己勾肩搭背的,可不多的。
  只是等到两人转过头看清刚刚出声的人后,立马哭丧着脸,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颤声道:“严大少怎么来了,我们没讨论什么,就是刚刚见了监司大人,拖着个小子往宫门那边去了,正说着监司大人的龙攘虎步,器宇轩昂呢。”
  身后青年咧着嘴,似笑非笑,“是吗?我怎么听着有人要参监司大人啊?要不要我帮忙写奏本,我很在行的。”
  两人赶忙摇头,“不要不要,严大少别拿我们寻开心了,要参监司大人也得有那资格才行啊,如今整个熙童王朝谁不知道,能不能参监司大人已经成了身份象征了,官帽子矮,伸手都够不着尚书饭碗的,谁都别想凑这个热闹。”
  严大少伸手掐住两人后颈,“以后再在背后说监司大人不是,我就找上你们府上去,当着你们家那些吃太饱的老东西的面把你们拖出来给你们狗腿打断,听到没有?”
  两人哪还敢跟这位硬着来,闻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听到了,我们以后绝对不会再说监司大人半句不是。”
  “以后谁再在我们面前说监司大人坏话,我就是拼了这条狗命不要,我也得冲上去给他两脚。”
  严大少闻言这才点点头,手上加大力道,往前一推,“赶紧滚。”
  两人连滚带爬,四肢并用,也不顾周围人投来戏谑的目光,赶忙从街道上消失。
  严大少这才拍了拍手,转过头与同行的另外两人说了句,“看到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皇城这一亩三分地,当官都不参钦天监宫监司,会不会做官?配不配做官?”
  另外两人笑而不语,真要说起来,好像不骂那位监司大人,不去宫内告状的人,都注定官位不会太高。
  其中一人笑着走上前,“听他们说监司大人拽着个孩子进宫了,要不要跟去看看?”
  另一个有点精瘦的青年赶紧摇了摇头,“要去你们去,我是不会去的,如今监司大人是我直隶顶头上司,让他看到我没干正事跟着你俩厮混,我肯定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不去不去,打死不去凑这热闹。”
  被叫严大少的高壮青年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免得回头监司大人又上门去打秋风,我老爹那几罐时节镇产的春雨茶,监司大人去一次少一半,就跟野猪嚼野菜似的,那哪里是喝茶,还不如说是吃茶。”
  熙童王朝皇城内城,这里守卫森严,三步就有一持精铁长枪的兵士,暗里那些随军修士负责的暗哨更是数不胜数。
  宫洵拖着任斗久,任斗久好像也认命了,任由其拖着走,双臂环胸老神在在,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那些兵士见了来人,对于这位监司大人的撒泼打滚好似习以为常,家常便饭了,监司大人做出什么事都正常,他要是哪天正经进宫,没揪住谁胡子往里边哭边闹边嚷嚷着,“陛下我被这些老不死给欺负了,快给我做主啊”类似这种话才显得不寻常。
  只不过今天从那些雷打不动的老人换成了个孩子,还是头一份!
  只是再一看那孩子,竟也是个奇人,就这样面不改色的被监司大人拖着进宫,要不是宫内御军内卫总领早有军令吩咐不许与监司大人打招呼或者多说话,几人还真想假以职责上前询问一番。
  用御军总领的话来说,你们想找死,可以!哪天离开了内卫府,搬到钦天监去跟监司大人同床都行,老子肯定第一个往你家府上寄上一份绝对不薄的贺礼,要真有那么一天,老子就是砸锅卖铁再去借点也要给你整个大的,毕竟这种他娘的听着都爽的壮举,几百年来还从未有人敢干。
  宫洵将任斗久拖进宫城,刚进内城城门,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座座高大恢宏的阁楼殿宇。
  一个小镇出身的泥腿子少年哪见过这些,上次被宫洵拉住从天上飞到皇城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的,要不是怕糟践了在马车上狼吞虎咽塞进去的那两个烙饼,他非得吐宫洵这狗日的一身。
  所以此时倒是少年第一次好好看看这座气势宏大的皇城。
  宫洵松开手,拍了拍少年脑袋,骂了一句,“起来自己走,要老子背你进去不成?”
  任斗久瞥了宫洵一眼,翻了个白眼,“我求你拽我来的?”
  宫洵闻言挽起宽大袖袍,摩拳擦掌就要往少年头上来一巴掌。
  少年也不躲,来嘛,以后加倍还你。
  正在此时,前方御道之上快步跑来一个浑身赘肉的老人,老人是皇帝身边秉笔貂寺,身兼太仆寺寺卿,名正其也实的皇帝近臣,寻常达官贵人进宫想要见到老人都极为不易,再看此时,老宦官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肥肉随着其脚步一颤一颤的。
  宫洵揪住任斗久,把少年从地上提起来,笑眯眯看向跑来的老人。
  老貂寺跑到两人近前,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脸上挂着一副谄媚至极的笑脸,“呦,监司大人这就回宫了?”
  宫洵捏住鼻子,挥了挥手,“我带这小子去见陛下,公公就不用跟着了。”
  老貂寺应了一声,也没在意宫洵那意味极其明显的不礼之举,笑容不减,看得出来,能在这宫内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是有几分养气功夫在身的,老貂寺笑道:“监司大人进去便是,陛下已经在等着你们了。”
  宫洵点了点头,抬起脚踹了一脚在装死的少年。
  任斗久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跟在宫洵后面。
  两人很快便来到熙童皇帝平日居住养神之地,熙德殿。
  进了熙德殿,有个年迈内侍宦官踩着小碎步快速向前,来到两人身前,轻声道:“监司大人,陛下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宫洵笑眯眯掏出一颗古玄币,抛给那宦官,“今天没带零钱,回头记得找补。”
  老宦官赶紧伸出双手,稳稳接住,道了声谢便恭身退到了一旁。
  宫洵带着任斗久进了德恩殿,殿内宽敞明亮,就是宫里常见的摆件少了些,听说这是熙童王朝开国老皇帝亲自定下的铁律,历任皇帝都必须勤俭,减少一切宫内不必要的开支,以至于整座皇宫内,除了那座必须得撑起面子的隆恩殿外,其余地方倒是都没想象中那么奢华。
  熙德殿内,熙德王朝老皇帝正坐在一红木形制的圆桌前,御膳房早已将桌上摆好今日膳食。
  老皇帝身旁还坐着一老人,整个熙童王朝,能且敢与老皇帝同桌吃饭的,仅有两人,权柄滔天,素来被历任官员冠以“逾越权柄,乱朝干政”之名的宫洵算一个,另一人嘛,自然是封家老爷子了。
  宫洵放慢步子,刻意等了等进殿后明显步伐愈来愈慢的少年,向桌边两人挥了挥手,故意呦了一声,“陛下,封老哥,都在啊?”
  桌边两人并没有马上搭茬,而是相视一笑,一身华贵绸服的封老爷子看向龙袍老皇帝,“是挺巧的啊。”
  老皇帝笑着点头,“嗯,咱们监司大人找谁都巧。”
  外貌比两人显得年少许多的宫洵快步上前,拉过一旁红木端背倚,这种形制的木椅一看就是出自宫内那位吴侍郎之手,此人最喜雕木,擅木工,尤其一手对榫绝活,更是朝中人人赞不绝口的独门绝技,是个难得的能工巧匠。
  宫洵早年便找到当时尚且年少,刚刚入朝为官的年轻人,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有这手艺,何必还待在宫里受我这王八蛋的窝囊气?不如听我句劝,脱了这官帽子不要,天大地大,去哪不能过个肥年?”
  当时的年轻人并未理会这个自己不认识,脑子还有点病的荒唐少年,以至于多年后老人想避都避不开这位监司大人,没任何朝纲政绩能拿出手的老郎中还被监司大人给破例提拔,成了个侍郎,还说这样侍郎大人就能离自己近点了。
  宫洵坐下,招了招手,示意破天荒有些拘谨的少年上前,任斗久深吸一口气,挪动步子,来到桌边站在宫洵身后。
  老皇帝上下打量着任斗久,眼神中略带欣赏,整个熙童王朝上上下下的年轻一辈中,面对眼前三人还能站直身子挪动脚的,极少。
  身穿华贵绸服的老爷子同样抬头看了看少年,随后转过头看向宫洵,“监司大人,你就是要送这小子进青泱军?”
  宫洵咦了一声,故作哀嚎,“哪个王八蛋嘴巴这么不把门,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封老哥耳朵里了。”
  封老爷子一脸嫌弃看着宫洵,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监司大人一回来就到处带着这小子托关系走后门,六部那边怕是没人不知道了,特别是那位兵部尚书张泽照,就差把监司大人带人走后门这事写在兵部三门司那块大牌匾上了。”
  宫洵笑嘻嘻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少年,看着封老头,笑容玩味,“你别说,这小子还真是个好苗子,配得上进你家青泱军。”
  封老爷子看了一旁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熙童皇帝,轻声道:“监司大人这话,杀人都不带一滴血的,什么叫我家的青泱军?”
  宫洵伸手提起倒扣在一旁的茶杯,从袖中掏出一壶酒,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这才慢悠悠说道:“我虽然是熙童王朝钦天监监司,但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斥军是斥军,青泱军是青泱军,整支青泱军本来就是你封老哥还有那个丫头倾力培养出来的,封家本就不是熙童王朝臣属,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局面。”
  “再说了,封家与东边那群狗娘养的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仇,这事朝中谁都心里有数,谁敢拿这事嚼舌根?要真有,我就上门去跟他好好讲讲我的道理。”
  任斗久在一旁听着,只感觉有点眼皮打颤,到京城这几天不是没听说过这位监司大人的嚣张跋扈,但他哪能想到这混蛋在皇帝面前都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老皇帝提起身前酒杯,笑着接过话,“两位先生在我面前还争这个干嘛,姬晨只知道,自我出生以来,两位先生就是整个熙童王朝的左膀右臂,可能这话还有些轻视了两位先生,没办法,那把椅子坐久了,说话都不怎么会带人气了。”
  “可姬晨绝非小气之人,我自入国子监那日起,就无比笃定一事,熙童王朝能在夏商铁蹄下坚持这么久,甚至后来还一次一次,一点一点把他们赶回东边,两位先生功不可没。”
  说到这,老皇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封老爷子和宫洵也同时起身,紧随其后,将杯中酒全部饮尽。
  任斗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老皇帝放下杯子后居然给他拉过了凳子。
  宫洵喝完酒,放下杯子后见了这一幕,伸手扯了扯少年衣角,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跨出一步,在宫洵和老皇帝中间坐下。
  宫洵干咳一声,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小子就是个没出过门,更没见过官老爷的泥腿子,连谢恩都不会,真以为你小子是我啊?敢跟陛下这么不客气。
  老皇帝先是一愣,随后不留痕迹的压了压手,示意宫洵不必说话。
  少年坐下后,老皇帝拿起个杯子,笑着看向少年,“会喝酒吗?”
  少年先是摇头,随后又赶紧点头。
  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提起酒壶,给少年倒了杯酒,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封老爷子看向任斗久,摸着下巴,轻声道:“喝吧,给年轻人倒酒,陛下这还是第一次呢。”
  任斗久略微犹豫,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学着他的酒鬼父亲,抬起酒杯,向着老皇帝微微一扬,一口闷。
  从未喝酒的少年一瞬间就被酒呛得脸色通红,差点就没憋住把刚刚入口的酒水给喷了出来,不过还是使劲闷着嘴,尽量不留声色的将口中酒水给咽下肚。
  老皇帝笑看着少年。
  封老爷子也有些欣慰,太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年轻人了。
  宫洵倒是在场几人中最尴尬的,后悔怎么就没教这小子点人情世故,不过想了想,又有些开心,不懂才好,少年郎嘛,懵懂些不是坏事的,就像要到皇城外边才能见到的田间垄头油菜花,除了辛苦耕种的老农们盼着它早些长大,早日变成能贴家用的银钱,想来山间游人往吏们多是想再看看斜阳下的金色光华流溢,满山的春花反盖天华。
  四人不自觉间便喝了很多酒了,其实比在场那两位山上人年幼许多的老皇帝是觉得自己命如朽木,时日不多,怕再也喝不到这么尽兴。
  封家老爷子是觉得难得出门一趟,身边老友一个接一个的来,又一个又一个的走,很久没如此这般。
  宫洵是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
  只有真正的年轻人则要纯粹许多,一开始是酒杯已满,硬着头皮喝,慢慢的,就突然觉得,讨厌了大半辈子的酒,好像滋味也不错嘛。
  老皇帝喝得有些飘忽,开始自说自话,身旁清醒的两人安静的听,就像自家晚辈离家远游前最后一场掏心窝子的道别。
  年轻人垂着头,只觉酒没入肚子,都压到头上来了,抬头?老子没那气力。
  宫洵与封老爷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其实百年前,两人间是有些怨气的。
  两人先后起身,走到殿门前,黄昏的暮色里,姿容一老一少两人并肩而立,久久无言。
  过了半晌,封老爷子打破沉默,语气平缓,“丫头去了东边战场。”
  宫洵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没拦吗?”
  “拦她作甚,熙童王朝一百六十多万大军,还护不住我一个儿媳妇?”
  “那倒也是。”
  老人双手拢袖,缩了缩肩,“监司大人。”
  “嗯?”
  “老咯。”
  “瞎说什么。”
  “监司大人。”
  “要骂就骂两句,憋这么久,我等着也遭罪。”
  熙童王朝最东部,岂子郡,冬雪消融,春风慢徐。
  老天爷最是公平,就像有老人没熬过寒冬,紧接着开春便会有人家再添新丁。
  作为熙童王朝与夏商王朝接壤之地,数百年来冲杀不断,白衣素缟早就习以为常。
  岂子郡最东边,有片平坦广袤的平原,传言早年有位老夫子游学至此,见了此地美景,曾有一言:
  天色接不断,谷香袭面来。
  青翠碧遮眼,只是近鹿台。
  诗中的鹿台美景仅是听着,便让人很是心神往之了。
  由此可见,以前的鹿台平原也是五谷丰登的富饶之地,只是经过数百年战争,谷香早已不在,青翠更是逃兔不可寻,换来的只有漫天夹杂着血腥气的滚滚黄沙,还掺杂着两军冲阵的擂鼓和厮杀。
  熙童王朝中军大帐内,边军主帅苏屹然低着头,看向一封来自京城的绝密邸报,双拳紧握,嘴唇微颤。
  身旁副将亦是神情激动,眼眶微红。
  两人都是出自那支青泱军,能坐上今日的位置,绝不仅仅是靠京内家族福荫,更多的,是从这命如草芥,人如浮萍的鹿台平原上浴血厮杀,踩着袍泽和敌军尸体换来的战功。
  只说边军一百六十万大军中,其中五军督尉主将就有四人是出自那支青泱军,数百年来从不缺那些自恃腹霜的公卿言官在朝中说着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风凉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说青泱军背后有封家身影,陛下如此放任不管,任由与封家走得极近的兵部如此任人唯亲,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就说七十多年前,有个族中世代出公卿的尚书大人,就曾连续七年向当时的皇帝冒死进谏,要罢黜一批青泱军出身的边军武将刺头。
  再由六部三监院同时监督考鉴,从其他军伍当中选出一批同样战功卓著的武将升职补缺,以此掣肘封家。
  最后那批被皇帝陛下搁置数年之久的奏折,反而是被那位监司大人给一人敲定,一锤定音,就这么给批奏了。
  给出的条件也很简单,所有进谏言官家中必须有至少两个家中至亲晚辈前往边军,军职大小暂且不定,只要在那边积攒到一份说得过去的战功,就不用麻烦六部三监院了,由他亲自和陛下打招呼,那些空下来的美差,都由他们家中晚辈去担任就行。
  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里,在那场同样声势浩大的大战期间,只说那位谏言不少的尚书门第,就先后有十一人战死边疆,期间那位尚书大人不是没有悔意,亲自找上那位平日里“很好说话”的监司大人,求着监司大人收回成命,让边军中的家族晚辈返回京城,好歹能给自家留个香火,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一封谏言奏章会递到中书省去。
  而那位监司大人果然很好说话,只说你尚书大人可以自己书信一封,让你族中晚辈返回便是,我这边跟兵部打个招呼,只要他们自己愿意,都不会以逃兵论处,返回京城后只要有本事,照样可以入朝为官。
  看监司大人果真这么好说话,那位尚书果然回府便起草了数份家书,还怕监司与兵部从中作梗,亲自安排家中晚辈送往边军。
  而那些先后赶赴边疆的晚辈也确实亲自收到了来自自家老爷子的家书,但却无一人愿意返回京中坐享清福,得知老爷子的意思后更是连回信都没给前来送信的家中长辈留一封。
  苏屹然久久无言,犹豫了半晌,还是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对着身旁同样红了眼眶的副将说道:“走,去见夫人。”
  此时的中军驻地外,有片开阔平原,正是那支隶属于中军的青泱军驻地,千人整的规模,不多不少,从不破例,百年来只有出现战损减员,或者有人被抽调升迁往别的营帐才会从其他边军中选拔补充。
  千人满甲,青白一片。
  随着中军这边的集结,还有四支同样规模的骑军从另外四支军帐中往这边快速赶来。
  不过一个多时辰,五千青泱军便全部集结在此,五千人皆满甲挂刀,神情肃穆。
  军阵最前方有五骑,为首的便是青泱军主将古传山,身侧则是其余四位副将。
  主将古传山紧紧勒住身下战马缰绳,全身由于太过紧张而紧绷不已。
  全军一片肃静,除了身下五千战马的喘息声,便只剩马背上五千骑的咚咚心跳声。
  就在此时,边军主帅苏屹然与副将策马狂奔,到了近前,定睛一看,才发现苏屹然竟然脱去那副主帅甲胄,换上了与其余人同样形制,不知封存了多少年的青泱军霜甲,马腹一侧则是挂着那柄青泱军独有,不知陪伴了其多少个年头,斩下过多少敌军头颅的压雪刀。
  青泱军主将古传山回头看了一眼策马狂奔的两人,暗啐了口唾沫,“妈的,都跑去当主帅了,还有脸穿上盖霜甲来见夫人?”
  青泱军中从主将到骑卒,百年来形制统一,身上甲胄全都出自那座封府,皆是身披挂霜甲,手握压雪刀。
  停马军前,苏屹然调转马头,重重一拱手,笑容爽朗:“诸位,覆甲挂刀,当如何?”
  没有过多言语,全军声势整齐,仅有一声响彻天际的军号,“呼~!”,
  声势激昂,这一声军号,青泱军独有。
  众人也没等太久,有数骑踏着黄沙,在身后扬起阵阵尘土,向着大军集结处赶来。
  待到离军阵百米开外,数骑全部停马不前,仅有一人一骑,缓缓策马向前。
  来人一身宫装,竟是位妇人,妇人高坐马背,策马来到军阵前,笑容娴静,语言轻柔:“诸位,风雪无恙。”
  回应妇人的,只有一声整齐划一的“呼~”
  妇人双腿一夹马腹,再次前行数米,提高音量,“军中能否饮酒?”
  不等主帅苏屹然答话,青泱主将古传山蓦然拱手,咧着嘴,“回夫人,平日是不行的,但今日既是夫人开口,那便我说了算,苏屹然那老家伙来也拦不住。”
  身后五千骑传来阵阵哄笑,起哄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苏屹然脸色铁青,片刻后突然噗哧一笑,在古传山身侧轻声道:“好小子,你等着。”
  妇人微微一笑,缓缓抬起一手,往下压了压,“如此甚好,请古将军给诸位兄弟每人来一碗酒,记得别太小气,都给满上,记我账上便是。”
  古传军回过头,大手一挥,“愣着干嘛,拿酒去,今儿夫人请客。”
  不过片刻,数百坛尚且覆着泥封的酒便被抬了上来。
  行令军给每人发放了一个酒碗,倒至酒杯满溢这才作罢。
  妇人高高抬起酒碗,“嫁入封家后便把娘家姓给忘了,好在还记得个乳名,霜雪在此共敬诸位一杯。”
  五千骑,连带前方几位主将,全部齐刷刷下马,站在马侧,高高举起酒碗。
  妇人微笑举杯,朗声问道:“诸君,能饮一杯否?”
  熙童王朝京城内,熙德殿内,老皇帝躺在红木端背椅上。
  少年极尽酒力,还是不支,醉卧桌前。
  殿门前,封老爷子微笑转头,“监司大人既然如此大气,封某就不矫情客气了,就与监司大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实诚话。”
  宫洵抬起手,紧紧捂住耳朵,“封老哥你说,我听着呢。”
  老人也不计较他这点小心思,转过头,举目远眺,自说自话,“当年青泱那孩子确实不太让人省心,霜雪那丫头说的那句不重却也不轻的话我也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后来监司大人找上封某,让封某做了此生第一件亏本买卖,我也没计较,就当给青泱那孩子做件难得的“人事”,但后来监司大人偷偷跑到封府将青泱那孩子哄骗去边军,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谁都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出现在战场上,封某这点私心肯定是有的。”
  “但事已至此,便想着试试看,还花了大代价让家中两位仅有的寻阳境大修士贴身保护,谁曾想我那平日不着调的孩子居然撇下两个大修士只身前往战场了。”
  “所以后来那封来自边军的邸报书信传回封府后,我便觉得,这笔买卖,很亏,亏到姥姥家了。”
  “监司大人。”
  宫洵捂住耳朵,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接着装傻。
  老人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眯起眼,嘴角勾起,“直到霜雪那丫头独自进了封府的几年后,我才觉着,这笔买卖,稳赚不亏,甚至,还有点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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