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

　　深圳每天都是新的。
　　我自豪成为新深圳人。每天都有新人加入深圳。
　　深圳，正在一天天变的更好、变的更新。新闻听到的故意杀人、故意伤害、抢劫、绑架勒索等严重暴力犯罪少很多。我曾看到一个数据，说是各种经济犯罪金融诈骗等比十年前增长2倍、黄赌毒犯罪增加了1.8倍。深圳总体在向好。就像我女儿说的，发展就是解决社会问题的钥匙，这一点我女儿在几年前都比我看得清楚。
　　2007年底，逃亡了近两年的唐敬礼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十几万现金。
　　他只是回来过个春节，年后还去。我妻弟准备转包些活给他，交给他做事放心。
　　两家人欢欢喜喜过了个春节。
　　小瞦谈了个男朋友，春节也带回家给大家展示。
　　叫陈卓俊，是她的客户，一家小网络公司的老板。
　　年轻的深圳年轻的创业大军汹涌澎湃。陈卓俊是其中一朵小浪花，创业不到两年，因为信息付费纠纷找到小瞦咨询。
　　于是，我家就开始经常收到各种鲜花。一开始我和我老婆还乐呵。每次收到我都深呼吸几下，陶醉其中。慢慢的就厌烦了。看来鲜花也有不讨人喜的时候。
　　等小瞦回来。我问：“这个男孩子好像蛮用心，鲜花攻势效果如何？”
　　孩子妈妈吃吃笑。然后娇嗔地说：“老乐，你可从来没送过我花。”
　　“我不用送花啊，你家送人给我的。”
　　“去你的。”
　　“小瞦，问你呢！”妈妈转向小瞦。
　　“唉，别问，别管我，烦着呢！”小瞦不耐烦地说，“谁晓得他人品咋样，一起吃饭感觉还不错。”
　　“用花追求女孩的人心里是不是也有朵花，还是心花？因为鲜花毕竟不是面包，常常送花有些怪异。”我假装不懂地问。
　　“老爸，抗议，你这是话语暗示。”
　　“嘿嘿，我是觉得我可能对花有些过敏，老打喷嚏。”我说。
　　“我看见你闻花了，跟个小女孩一样，别骗我了。”小瞦哈哈笑，“老爸，你不喜欢人家，栽赃给花，花要哭了。”
　　“唉，你喜欢就好。只是你要保持理智。”我叹了口气。
　　“下回我请他改送啤酒，进口欧洲啤酒。这下我老爸绝对理智。哈哈哈哈。”小瞦大笑着出去约会了。
　　2008年3月，阿芬出事了。
　　阿芬涉嫌职务侵占罪，被公安局拘留。101室的天塌了。
　　阿芬在那家电子厂做了多年会计。电子厂做成了品牌，规模越做越大。阿芬一直负责薪酬统计和发放。怎么发生职务侵占的？
　　唐敬礼不在家，老人小孩群龙无主。
　　“案件什么情况，你能去了解下吗？”我拜托我女儿，她都是正式大律师了。每天趾高气扬的，不过再骄傲也还是我心中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乐小瞦。
　　“这得问问我们所里有没有人认识办案警察。问下案子基本情况可以的。”小瞦说。
　　阿芬被拘留之后就没回来，被羁押在看守所里。
　　小瞦回来汇报了情况。
　　阿芬在厂里工作。厂里都是全国各地的农民工，人员进出频繁，新来的工人可能没做到两周就走了。为控制人员流失，厂里规定新员工没做到半个月不发工资。但是入厂手续都得在半个月之内办好，包括办理工人银行卡。新员工走之后，利用人事和财务的管理缝隙和财务工资发放的保密性，阿芬没有终止工资发放，是继续让工人“工作”，还有加班费。发工资到银行卡，然后取款机上取空银行卡后就扔掉。第二个月备注该员工离职。一个工人每个月工资大多3000-5000元。当月新来就走的工人有多有少，阿芬基本都这样做。几年下来，不知道弄了多少钱。
　　这两年税务监管越来越规范、社会保障机构对企业员工保护越来越到位。阿芬还这样做，首先被财务稽核发现，直接报告给了香港老板。老板觉得事情大，报了警。
　　唐敬礼回来了。
　　他想聘请小瞦做辩护律师。小瞦专注在民事方面，没接受，推荐了她们所的刑事律师谢新文。
　　随着案件的推进，谢新文说越来越头疼。这事从2002年就开始了，就是说阿芬做手脚做了6年了。阿芬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承认做了手脚？以前为什么没被发现过？
　　唐敬礼和谢新文彻夜在家里讨论。阿芬不认罪是不可能的。减轻罪责的最好方法是找到上级指示和合谋证据。
　　谢新文跟我说了只有我一听就懂的大事。
　　阿芬告诉谢新文，在2006年2月到5月之间，没有做手脚，一个都没有。2006年3月她的直接上司财务经理，晚饭后河边散步不小心落水，淹死在河里。
　　2006年5月之后她间断性的做两三个。到2006年底，才又放开胆子干。2008年公司换了财务经理，请了财务总稽核员，阿芬还不知道收敛，东窗事发。
　　我一宿没睡着，思考当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当时的决定有没有错？要不要让唐敬礼坦诚事实？我假装不知情？
　　何况我也都是猜测。
　　所有真相让警察去查吧！
　　阿芬在里面经不住警察的软磨硬泡，招认了2002年2月到2005年1月和受前任经理指使，合谋侵占公司财产、2006年8月、10月、11月独自侵占公司财产、2006年12月到2008年2月和另一任财务经理合谋侵占财产的事实。
　　两任经理都被抓了起来。
　　2006年1月份就职的一位经理不到两个月就死了，而只有这几个月阿芬没犯罪。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于是重启死亡调查。但是已经过去2年多了，该经理独自一人从广州过来，死者已经只有骨灰，死者的手机和电话记录都消失，家属毫不知情。再调查死亡是意外事故还是谋杀的难度很大。
　　只有阿芬是个突破口。
　　她说死去的财务经理因为是新来，并没有发现单位工资问题。谨慎起见，她没有动作。经理死后，怕牵连到公司，她收手没做。
　　唐敬礼整天闷在家里不出来。我去敲门，老爷子开门就说：“小唐不在家，出去办事了。”
　　我知道他在屋里独自喝酒发愁。
　　他不敢见我。
　　转眼三个月过去，案件还在审理中。看来没有一年半载结不了案。
　　有一天，我老婆跟我说看到唐敬礼出来了，满脸憔悴，胡子拉碴，像老了20岁。
　　天气热起来，台风刚过，我照旧每天晚上门口桌子茶点啤酒安排上，摆起龙门阵。
　　六楼老板早就搬走了，三楼的老爷子去世、四楼的教师也忙着装修新居，准备搬迁。少了几个聊天投机的朋友，坐在这里乘凉差了不少意思。
　　七月的上午，有人敲大铁门。我出来查看。
　　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刘玉芬工厂的厂长，来看望刘玉芬家人。我没开门，让对方等等。
　　这时候，一个女人声音里带着惊喜，隔着铁栅栏，说：“康哥，是你吗？你是不是叫乐康？”
　　“对，我是乐康。”
　　“康哥，我是爱妮，郭爱妮啊！”女人激动地抓着铁门，声音都在发抖。
　　我想了一会儿。这地球到底有多大，深圳不是都填海造城，伸到海里去了吗？一个江西人和一个贵州人再次见面的几率有多大？缘分就像小时候做过的梦，成年以后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发现完全符合那个梦中场景。
　　“爱妮啊，快进来。”我摸索着把门打开。
　　爱妮第一个冲进来抱住我。“康哥，你有点老了。”
　　“十年了，你康哥又不是刘德华。”我来了句玩笑。
　　“刘德华更老。”爱妮笑着说。
　　“是到我屋里坐还是去阿芬家呢？”我问。
　　“这是王总，我们的厂长，也是我老公。”爱妮大方介绍道，“老公，这是我康哥，当年救过我，我的大恩人。”
　　王厂长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康哥你好，感谢你，救了完美的郭爱妮，给我了机会。”说完嘿嘿笑了下。
　　我有些尴尬，往事在脑袋里风驰电掣，各种闪回。
　　“阿芬家好像出了什么事，阿芬不在家，老人孩子天天哭。”我说。
　　“嗯，我们就是来慰问下阿芬家人，”王厂长说：“阿芬养活这一大家人不容易，听说她老公是报社编辑。”
　　我肃然起敬。
　　“到我家坐吧，你们的慰问礼物就放门口，等下我通知孩子们拿进去。”我想着唐敬礼在家，就不让他们敲101的门。“他家的基本情况我还是了解一些。”
　　把夫妻二人请进屋里。我老婆不在家，爱妮主动倒茶递水。
　　“她老公好像很久没上班了，天天在家发愁。所以你们进去可能会有些尴尬。”
　　“不工作那怎么行？”王厂长说：“法院可能会判决阿芬退出赃款。据说她的分赃有四十多万。我问了法官，如果积极退赃，交清这笔钱可能会减轻量刑。如果他们没有钱，我先借给她，慢慢还给我就行。今天就是来说这个事。”
　　“阿芬好运，遇到你这样的好厂长。”我由衷地说。
　　“所以我被她骗了。”他苦笑着说，“她是我的老员工，98年建厂就在这里，做了十年了，从出纳提到薪酬经理。唉，我信任她。”
　　“我们再给芬姐一次机会，尽量帮她减刑吧！”爱妮插话说，“康哥，麻烦你转达下，我们想尽力给点帮助。”
　　王厂长站起来要走，老板都很忙。
　　爱妮让厂长先走，要和我再说会儿话。我也正有此意。
　　厂长一走。爱妮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我面前，瞅着我，傻笑。
　　“妮子，我怎么成了你大恩人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多管闲事害了你俩。你啥时候跟王总结婚的？不是说你疯了吗？别怪我旧事重提啊！”我一连串地发问。
　　“康哥，你帮我和向南哥在一起，就是救了我。我那时候痴情，为了向南哥，他们不让我见，我真会自杀。”爱妮说，“年轻就是鲜花和毒药，我收了鲜花，也吃了毒药。但我从来不后悔。我最痛恨的是没有找到杀人凶手。如果现在找到了，我还跟他拼命。”
　　“向南哥让我替他好好活着。我用了一年时间走出来，要找到杀人凶手的信念支撑我活下来。我直到去年没回过家不见家人，我哥临死前打电话给我，才跟家人联系上。我冤枉了我哥和我姐两家人这么多年。”爱妮说着，抽泣起来。
　　我摸索到餐巾纸，递了过去。
　　“我靠着向南哥给我家的三万元彩礼在深圳与世隔绝，独自晃荡了一年，然后到王石诚的厂里打工。我从操作工开始，做到带班、组长、部门经理。2004年我和王石诚结婚。然后在家生孩子带孩子。”
　　“王总是香港人？”我问。
　　“是的，不过放心，他那边没有老婆孩子。”爱妮嘻嘻笑的补充了一句。
　　我也笑了。
　　“王总是个好人。”
　　“做生意的，必须精明算计，不做坏事不坑蒙拐骗就算是好人吧。”爱妮说，“他的毛病还是很多的，但是是真善良。”
　　“康哥，这周末请你和嫂子到我家去坐坐吧，”爱你突然提高声调，兴奋地说，“难得咱们再见，我得好好谢您。”
　　“好，我跟你嫂子商量下。”
　　“然后我带你和嫂子去香港走走，你来这么多年没人带，都没去过吧？我香港有房子，带你去玩。”
　　“确实，那就有劳你了。”我动情于爱妮把我当亲人的亲情，拉过爱妮的手说：“妮子，记住再别委屈自己，累着自己。”
　　“哥，你放心，你是海里的大鲸鱼，我是油锅里滚出来的小虾米。”爱妮愉快地说，“我先撤了，家里还有两个娃嗷嗷待哺唻！”
　　爱妮走后，我走出来，101门口的礼物已经不在了，估摸着刚才他们一家人都在门口偷听。
　　晚上我给我老婆女儿讲今天和爱妮的重逢，提到王石诚的工厂。小瞦说：“我是他们厂的法律顾问。我认识王总，一个低调的香港人。”
　　我又想了一会儿。这宇宙其实也渺小，造物主把几十亿人塞到同一个球体上，然后看着他们上演聚散离合、爱恨情仇的戏剧，还不给剧本。我听评书上说，欧洲有一种家燕每年冬天会飞一万多公里到南半球去过冬，第二年春天再飞回来。如果他能顺利返回，并找到同一个屋檐住下，这就是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