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邻权

　　我们新买的房子所在是一栋六层高三个单元共36户的房屋。三单元一楼靠着马路边，我就把对着马路的这一间改造成为一间家庭按摩室，放两张按摩床，买一部索尼MP3和外放小音箱。广告贴在窗户外边。
　　一个，两个，三个，慢慢的口碑和人气积累起来。我又忙碌起来。但是只限白天接待，晚上在民宅里接待陌生人，会让大家产生不安全感。
　　很快我就发现老房子的老问题：没有物业、小偷猖獗。甚至还听说前年二楼的女主人被歹人尾随至家门口，趁她开门时候打晕她，进到家里搜刮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虽然家家户户都装了密密实实的防盗窗，但小偷总是有办法进去偷。撬门是最常见的盗窃方式，听说还有万能钥匙的玩意。我们新来乍到，张弓搭箭，安全的弦绷的很紧。
　　我琢磨着把一楼出入口封上一扇铁门。但是对面还有一家。他们也得同意才行。
　　当然以现在深圳的治安，如果做这些门会被当作神经失常，但在当时就是非常必要的。深圳的发展像极了一个少年的成长。
　　对面101室好像是个大家庭，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四个孩子。妈妈和大孩子每次回来就把电动车和自行车横七竖八在楼道里一丢。如果低下头把车子推到楼梯背下面是可以的，但是可能不小心会碰头。还有一个原因是之前102一直没人住。所以他们习惯了乱放。但现在很影响我们出入。而且被来按摩的客人抱怨，还影响我的生意。我有一次出去被绊倒，摔了一跤。后来出去晒个太阳也得捞上棍子，跟探险一样。我老婆帮忙靠边拖了好几回。也跟这家女主人讲了两次，一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有见效果。总是这样不好，电动车太重，我家人拖不动啊。我女儿给我普法，说这叫相邻权，对方侵犯了我们的相邻权。屡次警告不改的话，可以去法院告他。听得我哈哈大笑：“你有个疯牛叔叔跟你一样，喜欢说去法院告他。不过你是专业的。你看我的，江湖事情江湖解决。”
　　邻居男主人40岁左右。他看到后会马上拖开，遇到我们就连说抱歉。听我老婆描述，我觉得他大概就像周瑜一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细腰乍背，只是没有周瑜的神采和漂亮。
　　唉，生活中总是遇到难题，就跟吃饭掉米粒喝水漏水一样，我喜欢这个比喻，是我妈常说的。
　　这栋楼大多住的是深圳本地人，当初拆迁渔村住进来的。一般城市土著对外地人的心态各一，有的是开放包容，有的是排斥歧视，有的城市排外都成了肯定性论调，当然仍然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是深圳就跟美国加拿大一样，大多数是外省移民，本土人是少数，在人群中就忽略不计了。很多深圳本土人，你若问他，你老家哪里的啊，他一般不说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人，而是打哈哈说，广州来的。
　　我对深圳本土人印象不错。但是我住的这栋楼可都是本地大款们，大多家里分了几套房，这套最大就住这里。他们似乎没有坐收房租吃喝玩乐，依然早出晚归，和外地客一样低调勤劳。
　　要小心处理关系。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才好商量别的合作。
　　我请我姐姐邮寄来一大包家乡的菊花茶、枣糕之类的点心。
　　夏天的傍晚，我喜欢坐在楼下纳凉吹风。让我老婆摆上个小桌子，放上茶点、一碟枣糕，有时候来瓶啤酒。邀请楼里的中老年人们过来一起坐。
　　逐渐认识了101的老两口、三楼的老夫妻、四楼的中年教师爸爸、六楼的工厂老板。
　　三楼的爷爷很能侃，说起深圳的发展我们都有共同语言，越聊越投机。偶尔四楼的教师也来凑凑热闹，聊聊历史政治。工厂老板会直接提一件啤酒来，我赶紧招呼我老婆备上枣糕、花生米、小凉菜之类的。大家望着月亮，吹着海风、思想不着边儿地神游。不到一个月就都混熟了。
　　我把桌子换了大的折叠桌。只要天气好，晚饭后8点左右，三楼的老爷子就下来了，还带着他孝顺儿子，来帮我搬桌子。问题来了，楼道里仅能容身通过，桌子得从电动车上方空运出来。小伙子一边把车子推到楼梯下面，一边跟101的老俩口抱怨了句。
　　同楼的到我这里按摩，一开始不收费。对方执意要给，我就留下一些。来去的人多了都发现这个车子放的姿势不对。大家帮忙移到里面去。有几个早上就听到女主人在牢骚：有病啊，谁又把车子拖里面了，推出来麻烦死了。
　　我想不就是弯个腰的事么？她这么抱怨。我就亲自走到楼梯背下面，因为楼梯是个斜坡，所以很容易碰头，要用力推车还要不断调整身体高度，确实麻烦，尤其早上又急着上班。
　　另外两个单元也有这样情况，楼梯下放不下，大家就直接停在外面，用雨衣罩着。
　　怎么解决呢？
　　我让我老婆带着我围着楼转了一圈。1单元外墙背风背阳，有几米宽的水泥空地。办法有了。
　　晚上我把1单元101的主人请过来。和几位常聊的邻居一起商量办法，征求他们的意见。
　　1单元101的主人说那边属于楼栋共有面积，也无人搭理，随便停车。如果做成一个停车棚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前也讨论过，都同意，但是有的家庭没车，凑钱不积极，一直没做起来。
　　我已经打听好了，做一个5米长的铝合金停车棚，扎实顶得住台风的，要3000元。还是我老乡给做。
　　既然大家早就商量过，都同意可以做，我就慢慢开口说：”这个停车棚我出资1000元，剩下大家凑如何？做完大家看效果再说出钱。“
　　大家沉默了。
　　1单元101的男人说：”那哪行，这是大家的事。他们不出他们就不要停车。“
　　”这也是我的事。有的家不出钱一定是有困难，等咱们做好了，没有人自己不拿钱就愿意停进去的。“我说，”可能要从你家拉出根电线来，套上线管，买上多头插座。给大家充电用。然后请他们每年付给你一定电费。可以么？“
　　”这没问题。“男人的爱人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的老乡就拉一车材料上门来大动干戈。一天时间就安装完毕。一排长六米宽四米的棚子，柱子是不锈钢粗方管，顶棚厚实，太阳下一定是闪闪发光的。至少可以同时停20辆电动车。
　　老乡给了我优惠价，3250元。
　　楼栋所有邻居都过来观看，特别高兴。终于有专属停车位了！当天晚上就停了四辆电动车和自行车进去。
　　晚上我宣布这次的费用是3250元。我出1000元。剩下2250元请大家集资，愿意出钱的请找3单元102的女主人。
　　四楼的教师和六楼的老板当场拿了500元给我。老板根本没有电动车，出入都是奥迪A8。三楼的老夫妇也掏出了100元给我。哥几个觉得做了一件大好事，聊的开心，喝的尽兴。
　　后面的两天，大家口口相传，陆陆续续来敲门找我老婆交钱，登记下来，一共交了30家，有3家没人住。另外三家一定是有情况。暂且不提。
　　这些家庭都交了100元。超过了平均额。30家总额除去我承诺的1000元，达到了3800元。
　　生活总是逼迫着我们做各种选择，我们都是现实主义者，有现实的可见的利益才会感兴趣。空头许诺看不到实物，很难打动脑袋和口袋。我年轻时候看到的、经历的理想主义似乎消失了，死了。极少再见到有纯粹信仰并切身实践的人，我们注重现实，盯着自己的面“钱”眼“钱”。
　　我女儿把集资表打印出来，贴了三份在每个楼道口。
　　多出的1550元，全部交给1单元101的房主，三年充电免费。同意的请签字。
　　很快签满字。
　　我出行再也不受干扰了，顾客上门清爽，我还受到大家的尊敬。
　　住在这里有点主人翁的感觉了。
　　我老婆也买了一个电动车，出行方便很多。
　　没有车子进出楼道，下一步就是防盗的问题。
　　晚上，我敲了对面邻居的门，经过停车棚事件后，对面女主人一改冷漠面孔，对待我和我家人客气得多。
　　双方自我介绍了下。得知男主人叫唐敬礼，女人叫阿芬。说明来意后，男人女人都不说话。只有老爷子说，可以啊，这样大家都安全。
　　我的想法是做个铝合金防盗门，约3米高1.5米宽，就跟防盗窗一样，但是要比窗户扎实。就咱两家每人配备出入钥匙，白天可以开着，晚上进出都要随手关上。
　　”咱家又没什么值钱可偷的。“阿芬嘟囔了一句。听我老婆说她在工厂里做会计。
　　”孩子们也要安全。“唐敬礼接了一句。
　　”他们比谁都安全，都跟疯子一样。“阿芬像突然生气了，朝着一个房间大喊，”阿玉，你到底吃不吃饭？“
　　里面没有回音。他家有3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大的女儿读初中，最小的儿子大概七八岁。
　　正在看电视的小儿子跑到我身边，我感觉他蹲在我面前，看着我。
　　”伯伯，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看不见你，但我能用心用耳朵鼻子感受到你。“我笑着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眼睛受伤，就盲了。所以伯伯请你少看电视，保护好眼睛。“
　　”不会的，我可不想像你这样。“
　　”走开，别在这儿。“他妈妈严厉地对儿子说。儿子悻悻地走开。
　　我感受到这个家庭的紧张气氛。
　　”这样吧，你们同意的话，我明天请人来测量做门。至于费用，没关系的。我家出。“
　　”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分摊。“唐敬礼急忙说。
　　”你有钱吗？你个捞佬，你有钱吗？“阿芬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体面，张口就骂起来。
　　她可能以为我因为看不见，所以听不到吧。我起身告辞。
　　第三天老乡做好了门，费用是880元。加上锁和11把钥匙一共1100元。
　　我再也没有跟邻居提这个钱的事。把8把钥匙让我女儿送了过去。如果男主人在家就说女主人已经付了550元，女主人在家是不会问谁付的。
　　我感觉对面的男主人唐敬礼一定有翻身转运的机会。
　　看到我们这边的防盗门骄傲地守卫着两家人。其他单元里的邻居们很是羡慕。纷纷过来问价格。
　　很快，三个单元的上二楼的入口都树立起一道铁墙。十个家庭分摊这1千多元，买到安心无忧，有谁会抱怨不做呢？
　　只有我老婆会抱怨几句：“这就是你的江湖解决，花2000大洋解决啊，我也会。”
　　搬到深圳这头三个月，我就做了这些个妇女主任的事，团结邻里关系、建设公共设施、做好安全防护。虽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乐在其中，谁叫我姓乐呢？古人说：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我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乐得每件事顺当如意。我自己乐，还希望大家都跟着一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