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卫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他踏入玄关的一瞬间，一种本能的、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没有迈出第二步，右手立刻按在了肋间枪套上。
　　下一秒，他眼前的虎豹以及狼的压迫感如雾气一般陡然消散。霍去病从沙发上跳下并扑了过来，虽然那架势像是个真正的野生食肉动物，但他眼中含泪，满腹委屈。
　　卫青的手从枪套上滑落，伸手一把架住他，免得这小子真的扑到自己身上。他问道：怎么回事？
　　霍去病看起来非常崩溃：舅舅你做点饭吧，你做什么我都吃，哪怕你青椒炒绿豆我也吃。
　　卫青转过头看向白起，白起则看向韩信，韩信看向天花板，然后看向地板，然后看向电视，在视线游离不定之时轻咳了一声，道：我今天回来得早，尝试做了点饭。
　　卫青的视线转回霍去病身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信哥做饭你有什么好挑剔的？
　　韩信欲言又止：……不是很成功。
　　没事，我吃。卫青说道，心想自己小时候什么残羹冷饭没吃过，早已经是铁打的肠胃，因此这一刻乐观地走向厨房，看到了灶台上正坐着一口锅。
　　他走到近前，自信地打开锅盖，然后看到锅里满满当当的青绿色触手正在浓稠粘浆里随气雾缓慢蠕动，一些白色的眼球状物体随着他打开锅盖的动作，从触手上缓慢滚落。
　　卫青将锅盖猛地盖了回去。
　　霍去病一路跟了过来，此时以一种纯良的表情看向他：舅舅，你说你要吃的。
　　卫青盯了他一眼，回到客厅，坐在韩信对面的沙发上，无言地看向韩信。韩信继续看天、看地、或者看茶几，坚决不与他对视。
　　那是面条。白起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开口说道，你信哥儿把茄汁面的茄当成了茄子的茄，所以变成了这个颜色。
　　面条。卫青缓缓地重复，那些面条看起来在蠕动。
　　那是因为还开着火。白起点头道，面条煮坨了之后经历了一些膨胀吸水过程，导致卖相与茄汁面的原本面貌出现了进一步的偏离。我劝他加点番茄酱挽回一下，但现在，我觉得我的主意可能并不实用。
　　而我劝信哥儿往里面加点荔枝。霍去病插话进来，道，我前段时间吃过番茄荔枝烤鱼，那味道很不错。
　　卫青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在那道锋利的视线下大呼冤枉：我对天发誓我出主意的时候没有任何搞破坏的念头，我已经快要饿死了。
　　卫青：……都已经到这程度了，你们就不考虑重新开火下个普通的面吗。
　　霍去病又插话进来：这不都觉得舅舅你回来能力挽狂澜么。
　　卫青低声怒道：你，回你房间，写作业去。
　　霍去病可怜地看向他：饿，没有力气。
　　卫青闭了闭眼，沉重地起身，道：以后出现这种情况请直接叫外卖。
　　他花了十分钟时间炒了个番茄鸡蛋并重新煮面，煎鸡胸肉切丝浇上现调汤汁作为配菜，重新端到客厅。以他们四个的饭量来说这顿饭相对简陋了些，但味道很不错。
　　饭后，霍去病从冰箱拿走北冰洋回他自己房间开始写作业，而卫青也有些未完成的报告，他打开冰箱，结果发现里面的北冰洋只剩下最后两瓶。
　　他认命地关上冰箱，回房间开电脑，并顺便在网上下单饮料牛奶生鲜水果以及冻肉。成年的这两个人的伙食问题他大可不必操心过多，但在霍去病成年之前，最好还是别让两位兄长进厨房了。
　　手头的报告写完已经是零点以后。万籁俱静，仅能听到远处偶尔的车鸣。卫青去客厅倒了杯水，发现韩信此时仍坐在沙发上，他的那本笔记本电脑在暗中散发着幽幽白光。
　　卫青走过去：为什么不开灯？
　　韩信头也不抬，道：一会就结束。
　　卫青坐到他对面。
　　听说你明天要去刘邦那儿报道。卫青说道，如果那儿不合适，我依然推荐你跳槽。
　　跳槽去哪？韩信此时戴着一副平光镜，从镜片下瞥了他一眼，道，刘邦或者刘彻都是刘家人，刘彻的负面新闻并不见得比刘邦要少。
　　我依然觉得刘彻是个不错的上司。卫青笑了笑，道，虽说这两位刘家人之间有些龃龉，但本是同根之木，按理说不应该闹得很僵。刘彻一直想收购刘邦的公司，本来已经进展到了谈判阶段，但你这一去，刘彻的计划十有八九要打水漂。信哥儿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
　　韩信微微挑眉：你未来如果工作量大大增加，或者之前的努力打了水漂，那也是刘彻无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卫青微微倾身，右手按在韩信手腕上，凝视对方双目，轻声道：如果我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
　　头顶的灯随着“咔”一声轻响突然被点亮，两人齐齐回头，看到年轻的高中生站在墙边，一手按着顶灯开关，一手抱着枕头，正困倦似的地眨了眨眼，道：哥哥们在做什么？
　　卫青坐了回去，顺手从桌上拿起自己刚倒的那杯水，叹道：你又在做什么？
　　霍去病眨了眨眼：想起来件急事，学校里发了个安全防范通知，需要家长签字。明天得带去。
　　卫青起身，走到霍去病房间。年轻的高中生在自己书包里翻来翻去，几分钟后，抬起头道，啊，忘带回来了。
　　卫青：……
　　霍去病：舅舅先别走。
　　卫青：你又有什么事？
　　霍去病：我刚刚其实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心有余悸，舅舅能不能……
　　卫青：——不能。
　　霍去病：……我是您的兄弟，外甥，晚辈，未成年人。我只想让您陪我睡一会。
　　卫青笑了笑道：不能。
　　他离开霍去病的房间，关上门前，对屋内的年轻人轻声道：做个好梦。
　　门随着关上的动作，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
　　我听说过你。刘邦说道，萧何这一周每天到我身边念叨你有多么重要，念得我头痛欲死。
　　韩信仍没有摆脱一种奇怪的困惑感。他今天是首次来公司报道，萧何给他的承诺在合同里一一呈现。这是非同一般的承诺，他听说过刘邦的一些事迹，按理来说，这人本不该如此大方。
　　但不知为何，本不该大方的刘邦今天非同一般的大方，并让他感觉非常放松。这跟在项羽手下工作时候的感受截然不同，刘邦并没有把他自己关在总裁办公室里，他在各个部门溜达，和普通员工一样在茶水间领下午茶点心，对今天的咖啡大加赞赏，于是给营销部每个人额外点了一份。
　　韩信在入职首日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如今的身份几乎和萧何平起平坐，这让他在穿过走廊时，感觉公司员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灼热而警惕。
　　而现在，这些员工的老总刘邦坐在屋顶的边石上，像是对这些事浑然不关心一样，继续谈论他昨天吃过的一顿煎饼果子，那煎饼果子在他的描述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完全超越了法式鹅肝和盐焗蜗牛。韩信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来这儿是对的。
　　你知道刘彻打算收购我们公司，是吧？——刘邦在谈论煎饼果子的间隙里插了一句正事，就好像它跟煎饼上的小葱一样无足轻重。——而你原来的老板项羽还在继续向我们施压。
　　是的。韩信说道，但我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刘邦转头看向他，凝视良久，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萧何说你的技术在楚河被严重埋没了。刘邦说道，而你今天刚刚入职技术部，就提交了一份草案，要求暂停当前开发的七成项目，将资金流转入给你。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给萧何灌了什么迷魂汤。
　　而您同意了，不是吗。韩信淡淡道，事实上原本那些项目我本来想申请暂停九成。钱应该用在刀刃上。
　　刘邦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韩信的肩膀。
　　走吧！他笑道，我请你吃饭。
　　韩信：……我并不想吃煎饼果子。
　　那就吃点好的。刘邦神秘地笑了起来。
　　刘邦至始至终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恼火，他的阈值比韩信预想的高得多，以至于韩信无法试探到他真实的边界。此刻的刘总抱着他的肩膀，显露出非同一般的亲近，道，我们去甘泉宫。
　　韩信怔了怔，然后想起了这个名字。
　　甘泉宫，这是刘彻上个月新开的酒店。
　　————
　　与此同时，嬴氏最核心的几位正在古宅中静候嬴稷。赵政被突然劫持，使得他们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如今嬴稷决定今日一早就带领赵政祭祖，回来之后，便在此地立即举行仪式，正式宣布赵政为嬴氏家族的一员，使他回归大秦。
　　嬴稷不屑于掩饰嬴氏家族近乎黑道的身份。年轻的少主颇有些疯狂的念头，几个年长者早已经控制不了他；他几乎只会在芈八子的怒吼中服软，但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赵政的回归是个好兆头。其中一些人决定在今晚慎重观察，判断那是不是个比嬴稷更合适的，嬴氏的未来家主。
　　入夜之后，古宅点起了灯。门口有了动静之后，在已经在宅内静候多时的两列人重新挺直腰杆，很快，嬴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与赵政都已经重新换了正装，嬴稷西装革履，而赵政穿的也是合体的西服短裤和皮鞋，袜带勒在小腿上，保持了整体的肃穆与整洁。
　　嬴稷以右手抱着他，令这孩子坐在自己臂弯上。而在嬴稷走过来的过程中，他还顺便从自己右手小指上退下一枚青铜指环，套在赵政食指上，让他曲起手指，免得指环脱落。
　　你们要以对待嬴氏应有之义对待嬴政。嬴稷说道，并亲吻那枚指环，然后冷淡地环视手下的人。你们要以对待嬴氏应有之道对待嬴政，因为他也是家族中人。
　　众人纷纷垂首敛容。
　　赵政始终没有说话。他坐在嬴稷的臂弯中，脊背挺直，以拇指缓慢摩挲那枚指环，将身前每个人一一看了一遍，最后忍不住皱眉。
　　白起不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