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好日子

　　昨日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天气越来越寒冷。我醒来时已过了晌午，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楚金端来水盆梳洗，我问他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人登门。他站在床边给我梳头，说没有。
　　我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听他道：“今晨去街市买菜的时候听人说，昨夜来咱们府上做客的五皇子殿下，回程途中遭人刺杀了。”
　　什么？！
　　明明杀的只是一个男宠而已，这五皇子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平日里太子和四皇子斗得火热，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也不见这二人谁明目张胆的说过。更何况我就算胆子再大，还没想过对皇子动手。
　　“不过五皇子殿下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听说他手下死了不少人，就在柏岁巷。”
　　楚金道：“回来时我去那远远瞧过，那架势，巷子里的墙上又是剑痕又是刀的，地上也没一块好砖。”话锋一转，他问及我：“少爷不去担心担心？”
　　我侧目道：“皇子殿下，天家贵胄，自然不会有事了。”
　　先不说我是四皇子门下，其次，五皇子只怕是皮毛也没伤到。
　　看这样子，定然是奉金缕醒了，给出的招数。
　　梳好了头，楚金又把灶上煨着的清粥端了来，只一碗粥，配碟小菜。
　　“就这一个菜？”以往楚金纵使有些小气，却不至于像这样。
　　“少爷您就凑合凑合吧。前几日那一通章程，这个月账面上剩的银子可观，看着都让人生了凄凉。”
　　也是，要么说奉金缕名字取得好呢。不光是去牡丹亭看他，就连杀他也是要黄金万缕。
　　吃罢了早饭，也可称午饭，便想着去采买些物件，再过几日便要南下，前往青州边境了。
　　外面还下着雪，飘飘软絮，我伸手接住一片，不多时就融在了掌心，很是脆弱。
　　这两日菩提雪就先且不露面了，我乘车马出行，楚金在前方驾车，从平川街缓缓驶出。
　　不多时，马车忽然停住，楚金探头进来，说前方人群汇聚，一时半会儿恐怕过不去了。我疑惑的撩起棉帘，街市人头攒动，万人空巷，还真是过不得。
　　嘿，这是什么好日子？
　　一直望见前方，空出来的主道，有侍卫沿路把守。
　　我和楚金还在观望，只听得一声怒骂当先：“国贼！”
　　“死有余辜，死得好！”
　　随着最前方主道上出现的一行囚犯，四周人群忽然群情激愤，一时间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后面的话是越发的难听，更甚于‘汝之娘亲’‘男盗女娼’之流了。
　　这样的冬日里，囚犯们几乎都是一身单薄的囚衣，身戴枷锁，脸都白了。
　　看到最前方那两名熟悉的面孔，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
　　连太医九族，今日伏诛。
　　当夜那贵妇人与哥哥身边的一个女子蓬头垢面，看不出是何面目。
　　那贵妇人如今也不可称之为贵妇人了，周遭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口水统统唾在她脸上，说不出的狼狈，把守的侍卫只拦的了人，却拦不住这些东西。
　　更别说，这些侍卫恐怕也不想拦。
　　连路边的小乞儿都捡起雪球丢他们，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知名的恨。
　　“连太医没有通敌。”奉金缕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莫名的，有些难受。我深吸一口气，对楚金道：“换条路走吧。”
　　调转马车，我二人采买了不少用得上的东西，只是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回到府上时已是傍晚，丫鬟说，我不在的期间，有人来找过我，见我不在，留了封信。
　　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少将军亲启。
　　我与那门客的暗号，如写楚将军，便是风声日紧，再寻机会。如写少将军，便是即刻相见。
　　照常入府，然后又从后院跃出，几个起落就来到了照夜台。
　　房内炭火燃过一层厚灰，显然是等了多时。
　　“此去南境，有两件事。”声音还是从屏风后面传来，我不免有些窝火。
　　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办事，这次更是险之又险。若是没有菩提雪这个变数，恐怕昨夜就丧命于疑人仙之手了，这人对我竟还是这般提防。
　　我沉着一口气问道：“共事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呢？”
　　那声音顿了顿，然后道：“拿回南境堪舆图之后，你找机会杀了驻地边军中的一位将领，此人名讳尚未知晓，届时，我会飞鸽传讯于你。”
　　“太子殿下吩咐，我自当听从。只是你还未告诉我，你如何称呼呢。”我冷冷道。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燃烧的炭火嘎吱一声响动。
　　“自我立誓追随太子的那一日，什么名姓身世，都抛诸脑后了。”他这样道，我紧声跟上：“那不就是个没名的人？”
　　却听声音呵呵一笑，道不尽的怨毒：“自然。”
　　“连脸面也没了么？”话一落，我拔地而起，剑如流光窜出，拦在身前的屏风登时被我破开，那声音转回身来，正正对上。
　　容颜瑰丽，一瞬惊艳。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宛如丹青画师笔下最完美的杰作。
　　淬玉似的白，如画的眉，眼若芙蕖染绿波，眉心间一点红痣，吞吐掩映，媚而不俗，其中隐隐藏了几分杀气。
　　仿佛天地灵气汇聚，方才生出了这样一个人，单是那眸子淡淡扫来，却已夺人魂魄。
　　好美的男儿。
　　就是在女子里，也找不到他这样一种清冷出世的媚。
　　他盯着我，竟是有些含恨的意味，“如今你见过了，便滚的远远的。”
　　然后就自顾自的从暗门走了，我委实不知这恨从何来，怪哉。
　　一直到回府，我都还在琢磨——这人真是美啊。
　　往日我见过最美的人就是奉金缕了，一举一动皆是国色，虽然极度厌憎他的为人，但不得不说姿容无双。
　　如今这门客，竟是比奉金缕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想来想去，也还没想出个答案来，干脆横过去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