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去找陈医生

　　林夏把我送到了陈医生家的楼下单元门就走了。她说要过一会回来，还有点事情要去做。叫我等会儿去这附近的停车场找她。
　　此时此刻，我已经来到了陈医生家的门前。当我真的离陈医生只有咫尺之遥时，我反倒紧张起来。我徘徊在陈医生家门口，想敲门又不敢。我害怕这一次会不会真的不一样？我想了下，如果有个人一本正经来跟我说：“有一天，我早上醒来时发现我父母和其他所有人都突然不认识我了。有人故意针对我，所以他们偷走了记忆。甚至连我的身份证和监控本该出现我的部分都被人莫名其妙删去了。有人想要摧毁我。你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吗？”
　　如果这样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毕竟这些事太离奇了。而且连我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得了怪病所以才记不起我呢？这种失忆只在所有认识我的人身上发作，而且只会让他们忘记有关我的事情，不会损坏其它的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让陈医生治好他们的失忆？我想了想，还是说：“假设你父母和其他人有一天突然忘记了你，你该怎么让他们恢复记忆。如果有人仅仅失去了某一个人的记忆，而对其它事情都记得。那该怎么办？”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会不会听起来不让人觉得那么的耸人听闻？
　　我想来想去，想了最起码半个多小时该怎么跟陈医生开口好呢？我要怎么说她才会相信我？
　　最后，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照顾豆豆的经验。我并不需要任何技巧让他喜欢我。我付出的只是真诚而已。没有什么比真诚更有用的“技巧”了。
　　还有上次妈妈的教训，当她在私下抱怨时，别人马上就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是的，你以为你很聪明，事实上别人早已从你的脸上看出你想要隐瞒的一切了，只是他不点破你而已。
　　我知道，我必须毫无保留真诚地跟陈医生讲我所遭到的困境，并请求她帮助我。
　　我敲了敲门。
　　在等待有人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心怦怦跳着。我紧张到差点就要夺路而逃了。
　　陈医生开了门。一开始她有点吃惊，奇怪为什么有个小孩子来找她。不过瞬间又换了副和蔼的面孔对我说：“小朋友，你找谁啊？”
　　一开始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我强迫自己说出一句话，“陈医生，早上好。”
　　“早上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果然，陈医生也忘记了我是谁，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被遗忘的感觉了。
　　“陈医生，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说，“因为您说过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来找您的。不过您可能不记得了。不过这不要紧，因为我来这里，就是想让你帮忙解决这个问题的。”
　　“解决什么问题？”
　　“请您想象一下吧，如果您也像我一样大，只是个13岁的孩子。有一天，当你醒来后你发现你的父母突然都变得不认识你了。他们因为不知道你是谁，于是把你当成小偷赶出了家门。当你努力地想要让你父母重新记起你是谁，于是你向他们述说了一些事实。但你说的越多，非但不能让他们记起你是谁，反而他们只会觉得这个小孩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非要认一个陌生人作父母。他们听你一本正经的讲着他们不记得的事情。他们觉得你的精神有问题。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了——前几天你和他们还手牵着手一起逛街，而今天却忘记了你是谁。把你当成了陌生人。而且，最奇怪的是你说他们失忆了吧，可他们对其它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人全部忘记了你，就连你的身份证和所有能证明你存在的东西都消失掉了。你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会是一个不错的故事，”陈医生说，“但是我们是不是要分清现实的世界和虚幻的世界呢？而且，我认为这不可能。要是换成我，宁愿忘记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也不可能会忘记我的女儿的。”
　　“可如果他们也只是被迫的，他们不能自己选择忘记什么。他们是受外力的影响，比如说是坏人、神秘势力或者外星人把这部分记忆拿走了。你的亲人、家人从此对你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恢复记忆？”
　　“好了，小朋友，我们先不说有没有外星人这一回事。我就提醒你一点，科幻书和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别看太多了，我们要分清现实与虚拟世界的区别，好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关门了。”
　　“千万不要，”我大喊起来，“您可能以为我在胡说八道或者是在捉弄您。但我向您保证我跟您说的全是真的。我不敢向别人寻求帮助，甚至当我爸爸亲口说出‘不认识我’的时候，我都不敢再叫他一声爸爸。因为我害怕说出这些“奇怪”的话后，别人会以为我精神不正常——精神正常的人会认一个不认识他的人做爸爸吗？恐惧捆住了我。而正当我绝望地想要放弃的时候。我想到了您，因为在我上次被老师误会为‘自闭症’的时候，您毫不犹豫的相信了我。如果这次连您也不相信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您不会忍心看着一个13岁的孩子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而无动于衷吧？”
　　“那你接着说吧，我听着，能帮的我尽量帮你。”陈医生的态度终于有点缓和起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了一下，“我不想去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谁偷的记忆还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只想找回我的家。”
　　“你是说他们现在不记得你是谁了吗？”陈医生问道。
　　“对，而且最蹊跷的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你不知道被亲人当成陌生人的感觉有多糟糕。而且他们好像对其它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有没有跟他们解释过？”
　　“我曾向妈妈和外婆解释，我其实是昨天才和妈妈一起来到这里。是因为外婆要装修房子才邀请我们来舅舅家里的。我根本不是他们口中的小偷，但妈妈对我的解释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是当着保安的面说的，因为她们无法理解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所以叫了保安。然而，她们完全不听也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些保安是听我说了这一大番的解释，可妈妈和外婆都坚决否认我说的话。我想保安认为我只是在编故事。当保安决定把我赶出去时，我彻底慌了。我直接上前拥抱了妈妈，求她不要抛弃我，但这一举动却让那些保安更加愤怒或害怕。他们直接威胁我，要么走要么让警察抓我或者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于是，我离开了妈妈。我回到家里，期待那个温暖的家能接纳我，但当我遇到爸爸时，他也没有例外地忘记了我。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解释了，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爸爸一步步地离我远去。”
　　“我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失忆没有任何的办法。”陈医生沉思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不过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我点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记不起我爸爸、妈妈的名字了。其它都还记得。”
　　“那就好办了，你可以去跟他们说啊。”
　　“怎么说？”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长得有点像我自己。我的父母告诉我，那就是我小时候的模样。其实我对小时候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了。我问他们，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正好是周末，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重温我小时候的故事，他们告诉我：我小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喜欢爬很高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胆子很大。我每次吃饭都不好好吃，总是喜欢站着拿勺子挖饭吃。我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就连下雨天也哭着闹着要出去玩。有一次，我直接自己一个人开门跑出去玩，没跟他们说。他们慌了神，连钥匙都没带就跟着我跑出了家门。最后回家的时候，还是找开锁的人把门给撬开了。
　　“就这样，他们通过口述一件件温馨有爱的故事，让我想起了过往童年发生过的许多事。
　　“他们失忆了，可你没有啊！而且他们又没有忘记别的东西。恰恰他们所忘记的都是你记住的事情。你只需要把他们忘记掉的东西，再给他们重新讲一遍，讲述你们之间十几年的亲情和故事。一件件他们所遗忘的事情，都将通过你的言语让他们重新记起。我想这样，就是治好他们失忆的最好办法了。”
　　“可他们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该怎么办？而且我也试过，他们都把我说的话当成无稽之谈。”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陈医生接着说，“你可以直接跟他们做个DNA鉴定，这样就可以确定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无论任何因素都不会改变这个关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鉴定结果会告诉他们，你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不管他们是否还记得你，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的准确性。”
　　“啊，原来可以这么简单？”我不禁吃了一惊。脸上顿时出现了久违的微笑，可没过几秒这笑容就转瞬即逝了，又是一堆残酷的现实问题摆在我面前，“可如果大街上有个陌生人想拉着你跟他去做亲子鉴定，你是肯定不会跟他去的，我怎么才能说服我爸妈和我去做这个鉴定呢？而如果我私下里弄到了我爸妈的头发、指甲这一类的东西，且不说我没有钱做这个鉴定。就算结果出来了，我把结果摆在他们面前，我爸妈也一定不会相信这是和他们做出来的结果。”可这又毫无疑问是目前唯一能证明我和爸妈关系的唯一办法。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陈医生直接向我发问。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我的担忧：“我害怕他们不相信我。就算我和他们去解释、去描述这一切，但他们可能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上次那个保安就是这样说的。万一有人因此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爱你的爸爸妈妈、爱你的家庭的话，你就不应该打退堂鼓。不是他们不相信你，而是你不相信他们会相信你。而且精神病院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要经过一系列严谨的检查确认你确实精神不正常后你才会被送进去。而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你是无需害怕的。”
　　“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是有点怕。”我继续说，“但如果你出面就不同了，他们也许不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但你不同，你是‘医生’，他们是绝对不会怀疑一个医生说的话的。我们都认为没有比医生更崇高的职业了，我想现在也是。我记得爸爸还说过，‘医生就是人间的天使，因为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仍然能给你带来希望。’”
　　“谢谢你的认可，”陈医生说，“但是你别忘记了，对父母来说，在他们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他们的孩子。”
　　我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还记得电视上的一个公益广告吗？”她继续说着，“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和他的儿子一起出去和别人吃饭。突然，在吃饭的时候，老人从桌上用手抓起了几个饺子，小心翼翼的放入自己的口袋。儿子很诧异，问他：“爸，你干嘛啊？”他答道：“这是给我儿子留的，我儿子最爱吃饺子。”
　　“我会去做的，我不会逃的。”我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说完就为自己感到羞愧。我曾经向露露说过，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弃她的。但我还是因为害怕逃走了，又一次离开了露露和我的家人。
　　我知道，陈医生说得对，这件事情必须由我自己去做。而她已经告诉我该去怎么做了。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马上去找到我的爸爸和妈妈，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告诉他们，我有多么地爱他们。哪怕他们已经忘记了我，但我依然不会忘记他们。
　　“谢谢你，陈医生。”她又一次的帮助了我战胜了恐惧，“我不会忘记你送给我的‘蓝色的蝴蝶’的，永远不会忘记！我现在马上回去找到他们，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我相信到最后，他们会通过我的口述而重新记起那些失去的记忆。”
　　陈医生把她的手伸出来放在我的面前，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我没反应，她说：“击掌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也伸出我的手和她击掌。
　　“祝你成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