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杨

　　临近午夜的品海小寨已是一片狼藉，凉风吹过，地上散落的纸巾和一堆塑料垃圾有节奏的向着马路边移动。两辆警车并排停在小店门口，其中一辆是改装过的黑色SUV，车内前后排中间用防弹玻璃做成了隔断，同时后排侧窗外面也安装了铁丝网。另一辆则是一台灰色的普通家用轿车，车顶棚上放着一只闪烁的便携警灯，灯箱有节奏的折射出红色和蓝色的光影，映在小店的招牌上相互交替。
　　两名矮瘦的男警察最先从警用SUV上走下来，一个把小店老板和小瑞阳带到一旁，让他们喝了点水，然后开始做着笔录。另一个则把瘦脸男一伙带上了警车尾部，整个过程中，双方似乎有着一种默契，仿佛对接下来的流程轻车熟路一般。很快魏杨便能从SUV后排铁窗中看到瘦脸男的身影，以及他眼神中的呆滞和空洞，在冰冷如水的月色照映下，更显苍白。
　　而这份苍白，也正是魏杨此时头脑中的最好写照，这之前短短几分钟的经历，在魏杨的脑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连续的印象。虽然这些模糊的片段，还没有少到让魏杨完全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但他也并不能在脑海中完整的还原出当时的情景。魏杨的头和眼睛此时都有一种火烧的炙热感，他怀疑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脑中有着一些零星的打斗画面，但那些更像是自己作为观众看了一部精彩动作影片的观后感，在他的意识中，他并不没有参与那些激烈的动作场景。想到这里，魏杨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
　　这时，轿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三十岁出头，个子很高，四方脸，体型壮硕，下车后便径直走向虎子。魏杨看到虎子拿着手机，在跟对方说着些什么。
　　很快一阵眩晕的感觉让魏杨不禁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这样能让他的头痛症状有些轻微的缓解。
　　从警车上随后下来的女警看起来比大个子男警要年轻的多，黑色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白框的圆边眼镜，眼神坚定有力，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耳朵上还戴着一副红色六瓣花的耳钉。女警显然是这几个里面级别最高的，她一下车，其他三个人马上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直到她微微点了下头，他们才又继续开始询问面前的人员。
　　此时女警已经来到了魏杨面前，而魏杨则低着头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
　　“姓名？”女警用着有些低沉的语气问道，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魏杨有点反感。
　　“威廉姆。”魏杨下意识得答道，随即他的反应并不比女警在一瞬间展现出的惊讶程度低多少。“威廉姆是什么玩意？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名字？”
　　双方短暂的沉默后，女警仿佛没有听见魏杨的答复一样，又问了一遍：“姓名？”
　　“魏，杨。”这次魏杨故意放慢了些节奏。
　　“年龄？”女警这次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店角落的监控。
　　“22岁”魏杨回答完的时候，高个子警察向着女警这边咳嗽了一声，女警回过头去，冲着他和另外两人用食指在空中划了两个圈，两个矮个子警察便上车发动了引擎，伴随着一声警笛声，黑色的SUV开出了小巷。高个子男警走来微微弯腰在女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她皱了皱眉头，对方便没有再继续说话。
　　魏杨发现这个大个子目测有将近二米的身高。魏杨看了他一眼，脑子里想着，这身材不去打篮球可惜了，要是打个中锋，两三个人轻易也挡不住，此时大个子对眼前的女警毕恭毕敬的景象，让魏杨觉得这画面不禁有几分幽默，但是他脸上还是紧绷着，不让对方发现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你先动的手？”女警的语气依旧冷漠且平淡，仿佛言语间有种顺理成章的判断。但魏杨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动手？怎么会是自己先动的手？这一点小店老板和瑞阳都能给自己作证。
　　魏杨站起身睁大了眼睛看着女警说：“不是我，是他们先跟店里人动的手，我是。。”魏杨本想说见义勇为，但又感觉这句话说出口绝对比他脑子里想象的还俗套，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我是正当防卫。”
　　“他们跟店里人动手，你们为什么报了警不等警察来？”女警突然提高了嗓音，显然有些不耐烦，这一下倒让魏杨有些愣住了。虽然记忆还是有些模糊，但他清楚得记得自己还劝虎子不要冲动，让他先去报警，自己本来也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当时怎么就冲上去了？想到这他脑袋又是一股阵痛。
　　“监控呢？可以放店里的监控。”魏杨皱着眉头说道。
　　“这家店的监控已经坏了一年多了。”女警说完，对旁边男警察使了个眼色，“先带上车，回局里说吧。”
　　大个子男警察来到魏杨身边，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魏杨身形虽然不算健壮，但一米八几的身高也绝对谈不上瘦弱，可这时他只觉得自己像只小鸡，一下就被对方拎了起来，纯力量上的差距当下立现，现在警察都这么壮么？
　　在往警车走的路上，魏杨回头看了看老板和瑞阳，发现两人都低着头，并没有看过来。虎子！对了，还有虎子！魏杨忙冲着女警说道：“还有我朋友可以作证，我朋友就在。。。”说着他目光越过大个子警察向他身后看去，就在刚才虎子站立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人。虎子人呢？不对，虎子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明明刚刚还在这里。如果说魏杨之前还有一半酒劲没过，那么现在的他应该是完全清醒了。
　　他被一把塞进了警车后座，等女警上车后，大个子警察一脚油门，警车呼啸着穿过这片老旧小区。通过几条窄巷后，来到一段主路上。这时的魏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的初步判断是刚刚几个小混混跟这片地头的警察可能是熟识，现在这个世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趟如果留了案底，东洲集团应该是待不下去了，这着实是魏杨始料未及的一种结局。
　　他正想着，警车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男警察忽然猛得向右打了下方向，整个车子以近乎漂移的姿态，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毫无准备的魏杨，整个左半边脸颊被狠狠按在侧面车窗上摩擦。
　　没等魏杨缓过神来，“叮”得一声闷响，一根黑色尖刺从车顶穿入，就好像有人拿着射钉枪向着车内发射一样。一会功夫已经刺入车里五六根，最长的一根就停留在魏杨鼻子前一拳的距离，如果当时他的头在往前探一点，此刻也许就要跟自己的鼻腔说再见了。
　　警车拐入的是一条辅路，这个时间段，路上一片安静，魏杨转头向车后望去，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刚才拐进来的路口那里仿佛有股热气似的，让空气的折射产生了一点扭曲和模糊，魏杨第一反应可能是自己的酒劲还没过。
　　这时，他听见副驾驶的女警，跟男警说了一句：“怎么来的这么快，能甩掉么？”
　　“不行，成型时离得太近，已经被盯上了。”男人喵了一眼后视镜说道。
　　女警将手伸进衣领，从白皙的脖颈上，掏出一支项链，项链的顶端镶嵌着一个玉镯子，比市面上常见的那种整整小了一圈。她用力一拽，将穿过镯子的项链拉断，说道：“太常寺的星文给我。”男警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计算器，魏杨仔细一看，仿佛又跟平日里的计算器有所不同，上面除了运算符号和数字外，还有键盘字母的输入，只见大个子警察两只手肘抵住方向盘，在计算器上输入着一串字母和数字，之后喊了一声：“好了！”
　　此时女警两手拇指和食指各捏住镯子左右半边，然后随着一声低吟，翠玉的镯子一分为二，左右四个断面中陆续有碧绿色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紧接着，这些粉尘汇聚成一股好似寻水的根茎，径直涌向男警手里的黑色设备。随着它们的流入，计算器上的按键慢慢亮起绿色，此时魏杨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显示屏上的字符“DZ630”。
　　高速行驶的车顶仍不时有异物刺入，魏杨也尽量压低身体，趟在后排座椅上，不敢随便行动。待到那几条翠绿色粉尘完全融入黑色设备后，女警一把将设备夺过，打开车窗，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处用力向右面路边甩去，然后大个子男警心有灵犀得在路口马上向左打方向，全油门向前开去。
　　魏杨不自觉的将头转向后面，看着那黑色设备就那么跌落在路口，越来越远，就在即将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听得一阵巨响，路口处一大团青色烟尘仿佛爆炸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喷涌直出，在烟尘的中心浮现出一副巨大的黑影，魏杨仿佛看见一个硕大的飞机翅膀，斜插在地上，他立刻转过头，抑制住内心的悸动，此时他已不敢再看。
　　他怕待到烟尘散尽，浮现出的景象，会将他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认知丢入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法则，一切自然而冷漠，幽静而苍白。在他迄今为止最狂野的梦境中，都未敢掀开的那块幕布，如果他再多看一眼，也许会被瞬间烧的无影无踪。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车顶上的黑色尖刺颜色逐渐变淡，最后竟然完全透明消失了。头顶路灯的灯光顺着车顶的孔洞射入，在魏杨身上折射出七八个频繁闪烁的光点。又过了一会，警车在一处马路边停下，女警转头将手伸进魏杨的怀里，从下而上抓住他的衣领向前一带，然后看着魏杨的眼睛，说道：“明天下午两点，银海路梅染会馆，想活命就自己来。”说完解锁了魏杨一边的车门，魏杨下车后远远看着警车消失在前方的夜幕中，一回头，已经是自己公寓大楼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