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推开虚掩房门进来，洛天博被客厅里堆满的大大小小纸箱惊得说不出话。
　　洛婉婷张大嘴巴用手指了指客厅茶几方向，洛天博轻轻地点头首肯，然后努嘴示意挡住自己视线的一人多高纸箱，蹑手蹑脚绕了过去。洛婉婷那边不时回头紧张地注视洛天博的动作，颤抖的小手着离茶几上的红色按钮越来越近。
　　“啊！”
　　洛天博和纸箱后面探出头的敖霜梅同时发出尖叫。二人对视的功夫，洛天博突然想起洛婉婷那边的按钮，立刻大声断喝。
　　“婷婷不要！”
　　洛婉婷的手指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红色按钮，听到洛天博的制止声还佯装一个下压动作，停留了数秒才做出力挽狂澜大英雄的样子朝洛天博和敖霜梅这边轻轻吹了一下自己右手食指。
　　“我说你们不要总这样一惊一乍好不好，多亏我有实战经验……”
　　洛婉婷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掩住小嘴。
　　“老妈，我们住的好好的怎么又要搬家啊，不过我估计，即使你想搬家也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人家……”
　　洛婉婷吐了一下舌头，又差一点把父女俩的秘密公布，被洛天博狠狠瞪了一眼。
　　“搬什么家，我在找我的职称证书，什么东西到用的时候怎么都不见了呢？老洛，你除了能吓我还能干啥，快点帮我看看啊！两个人进门连点声音都没有，诚心是不！”
　　敖霜梅气愤地将手边那个纸箱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发出很大的声响，心里好似舒坦许多。
　　“门根本就没关好不好，我发现你别的方面都挺出色，就是大脑不能分神，同时做两件事情肯定出乱子，你怎么不说我俩刚才吓成啥样？还以为家里在闹贼，好在婷婷反应及时。”
　　“哟哟哟，还把婷婷拉到你战壕里，一对二我就怕你们？我里里外外忙前忙后不都是为了我们三口之家吗？你倒是心静，没有家务事干扰，可你做出什么了？实验结果就是个笑话你骗谁？我也是研究神经科学的请你别忘了，我医院里挨领导骂，回家还要再受你们的气，不找了！职称不要了！”
　　敖霜梅一跺脚，扭身往卧室跑。
　　“妈妈，你快看，演你们医院的新闻了！”
　　沙发上的洛婉婷早就厌烦了父母间无休止的争吵，刚打开电视机，就看到了第七人民医院的报道。情绪低落的敖霜梅将信将疑凑到沙发前，不清楚洛婉婷葫芦里卖什么药。
　　电视画面里，女主持人兴奋地站在住院部门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神经科学研究的重大成果。
　　“各位观众，我是今天医院项目采访组主持人莉莉，接到中科院神经研究所和市七院联合发出的媒体公告后第一时间来到了住院部。现在，首先请我们市七院的曾院长简单介绍一下这项神经科学的重大成就。”
　　曾院长接过女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立刻春风扑面。
　　“感谢各界人士对树突芯片首次人体实验的成功做出的巨大贡献与支持。我们刣州市第七人民医院获悉中科院神经所的合作意向后立刻研究落实，最终选择了睡眠障碍三科年轻有为的敖霜梅医师作为该项目的科研带头人。时间紧、任务重，敖霜梅医师克服了事业上、家庭中的多重困难险阻，制定了严格缜密的实验方案，就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第一次实验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这里，我谨代表我们市第七人民医院全体医护人员，向省市政府各级领导，参与芯片实验的相关工作人员，中科院神经所该项目科技工作者，致以崇高的敬意以及衷心感谢！”
　　女主持人重新接过话筒。
　　“感谢，谢谢曾院长，感谢七院全体医护工作者的辛勤付出。接下来，我们将在曾院长的带领下采访此时此刻依旧加班工作在科技最前沿的我们年轻有为的敖霜梅医生！请，曾院长！”
　　一行人穿过走廊，很快步入一间病房……
　　看到这里，敖霜梅转身绕过地上数个杂乱纸箱，直奔门口的衣架。
　　“这么晚了你又要干什么？”
　　越看越投入状态的洛天博没好气地问。
　　“赶快回医院病房啊，没看到马上都要采访我了吗。”敖霜梅一边穿外套、鞋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
　　“我如果是你，就安心地坐在家里欣赏这次专访直播！”
　　洛天博索性张开四肢，完全放松地陷进沙发中沉浸忽明忽暗画面，连余光都不再给到敖霜梅。
　　即将转动门把手的刹那，敖霜梅似乎领悟了洛天博的哪个关键词，重新甩掉鞋子，扔掉外套，回到父女二人身边，吃惊地盯着电视机。
　　病房里，护士袁蕾提醒正在给苏速查体的敖霜梅有人到访。敖霜梅扭头略显惊讶。
　　“各位观众，现在我们来到了病房，采访这次芯片植入干预实验取得成功的关键人物，第七人民医院睡眠障碍三科的‘敖霜梅’医生。”
　　主持人莉莉站到“敖霜梅”和“苏速”位置的中间。
　　“请问敖医生，首次人体实验的成功意味着什么？”
　　“敖霜梅”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对问题有些迟疑。
　　“树突芯片，在神经科学领域，人体实验取得成功，首先是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这意味着人类今后将进入，超过三维之外的世界并且，不再受时空限制。其次，我感觉人类之前对宇宙的全部认知是那么的渺小，至少我经过这次实验过程的体会是这样的，总结报告以及实验数据的最终公开发表还需要一段时间。”
　　“敖霜梅”朝主持人莉莉微笑点头，身子稍微后退。主持人莉莉似乎意犹未尽，撇开“敖霜梅”，伏下身子将话筒伸到病床上躺着的“苏速”面前。
　　“你好，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成功接受芯片植入干预的患者，能发表一下此时此刻的感言吗？”
　　“苏速”的回答尽显疲态。“非常幸运成为芯片植入的第一人，让我成功走出精神内耗。未来，我要活出自己的精彩，给我们的世界增添阳光、雨露，还有……爱！”
　　“什么乱七糟的，这怎么可能？竟然还有另外一个‘我’？”
　　敖霜梅的情绪近乎歇斯底里，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忽然发现了正中央的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思维更加错乱。
　　洛天博一把夺过敖霜梅手中的遥控器，丢给还在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洛婉婷。然后用纸巾盒将那个红色按钮悄悄盖住。
　　“婷婷妈妈表现不错吗，深得我洛天博的真传，前途无量啊！”
　　“妈妈你真棒！”
　　缓过神的洛婉婷恰到好处给敖霜梅伸手点赞。
　　“你，你们俩，所有的人，你们在给我一个人演一出精彩的好戏，对吗？洛天博，是不是你干的，回答我！”
　　“谁知道呢？也许，电视画面才是真的，我们现在才是在演戏，不过，你的演技确实不错！”
　　洛天博更加懒洋洋地缩成一团，连嘲弄都漫不经心。
　　“你撒谎了，刚才的是电视直播，我根本就没有可能接受什么狗屁采访！”
　　敖霜梅愤怒地将脚边能及的纸盒子踢飞，同时发出嘶吼。
　　夜已经很深了，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六楼最大的那间实验室仍然亮如白昼。从远处望过去，可以看见室内有十几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还在紧张地做着实验工作，没有停歇的迹象。
　　实验室角落里并排放着三张医疗床，此刻洛天博、敖霜梅以及洛婉婷三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熟睡一般。
　　张黎摘下头上的监听设备，从自己的操控台走到对面一侧，轻轻对一个正紧张输入程序戴着红臂章的大白传达命令。
　　“将总指注入唤醒程序！注意，是总指一个人单独唤醒！”
　　“是！”大白回应后迅速调整身前的话筒，“四小组注意，四小组注意，现在唤醒一号成员。重复，四小组注意，四小组注意，现在唤醒一号成员。”
　　“四小组收到，执行！”
　　三个大白迅速到达指定地点，其中两个合力将安详仰卧的洛天博迅速变成俯卧姿势，另外一个小巧玲珑的大白将手中的一针猩红的药剂推进洛天博的大椎穴。将洛天博再次恢复成仰卧状态后，三人共同朝指挥台做出成功的手势。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短短的三分钟竟然有长夜漫漫的感觉。直到洛天博眉头紧皱，嘴角抽动，全体人员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使得苏醒后的洛天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张黎关切的目光。
　　“总指挥，刚才监测到敖医生的多数生理指标严重异常，考虑到主要实验进程趋于完成，我决定首先唤醒你，再根据现场情况研判后续步骤。”
　　“嗯，处置正确！”
　　洛天博想挤出一点笑容回应但未果，于是示意张黎自己想坐起来，两个大白马上将他扶起靠住。洛天博朝两旁的敖霜梅和洛婉婷床位仔细观察片刻，晃了晃头，像是恢复脑部供血，又像是无奈自嘲。
　　“刚刚发生的两个同步场景我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她这个人啊，平时在家发起火来可比程序里厉害多了，看来我今后还真不能乱拱火，身体要出问题的！”
　　“总指要不要现在唤醒她们俩？”
　　“不急！”
　　洛天博喉咙有些发痒，清理了半天才说出具体原因。
　　“我唤醒后，程序里的我就变成人畜无害的半植物人，只能进行普通的基础活动，不影响程序进行。为了让她们俩苏醒后可以无缝对接现实生活，还是按照原计划唤醒，今晚她们娘俩只能在这里委屈一下。”
　　“洛教授，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如果一个人进入到程序虚拟的世界中永远不被唤醒，医学上棘手的问题是不是都可以迎刃而解，比如那些不治之症……”
　　“二班”驾驶的车子驶出神经所一段距离后张黎才回过头将上述疑惑抛出来，可见她已经憋在内心许久。
　　“问题就在于虚拟和现实的界限在哪里，虚拟环境我们是在现实状态中设定，可是我们如何排除所谓的现实状态不是另外一种我们未知的虚拟环境呢。如果人进入虚拟世界不被唤醒，我认为未来完全可以尝试，但那个世界肯定区别于目前我们已知的现实。也许又是一个被另外世界普遍公认的存在现实！”
　　洛天博反复咀嚼自己最后的两句话，感觉哪里还是没归纳总结到位，也许是人类被已有的认知范围禁锢的原因，他于是怀疑张黎是否能够真正理解这种对循环悖论的阐述。
　　“不如我们一起宵夜吧，正阳街那有个排挡不错！”
　　“二班”的这个建议恰到好处，或者说是他洞察到了领导们的内心所需。
　　“我赞成，就是不知道总指方不方便？”
　　张黎确实还有很多似是而非的问题亟待解答，这涉及到后续虚虚实实的工作计划和实际把控。很多正儿经的事情还真就是在闲暇之余利用神来之笔解决的。
　　“我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别忘了我今晚可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出发！”
　　深夜，刣州的一条马路上，黑色的红旗轿车突然来个180°原地调头，轮胎与路面发出凄厉的摩擦尖叫声，眨眼的功夫，车子消失在夜幕中。
　　后排的洛天博刚刚有点街巷赛车般的紧张刺激，车子操控台忽然传来滴滴报警声，仪表台上的一个指示灯频率非常快地闪亮。洛天博注意到一向沉稳的张黎也变得神情肃穆，立刻将心提到嗓子眼儿。
　　“发现车辆跟踪！”
　　“二班”简单汇报完毕后渐渐给车子加速。洛天博闻听有车子跟踪，扭头透过后风挡瞭望半天，颗粒无收。
　　“这是自动系统识别报警，同一辆车系统判断行驶路线和我们相似度超过80%便会发出警报。”
　　“陪他玩玩！”
　　洛天博判断张黎这句听着像是玩笑的命令绝对不会只是字里行间那么随意，条件反射地双手抓紧侧面的扶手。
　　“是！”
　　“二班”回答的同时，脚下的油门踏板直接踩到底。车内开始明显感觉到涡轮增压发动机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