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傍晚，蓝天幼儿园门外的马路已经被众多车辆围堵得水泄不通。和习惯这一切的等候家长不同，一身休闲外套的洛天博明显透露出焦虑和不安，他仔细辨认着围栏上方的班级标志，直到看准“大一班”的牌子后才如释重负。
　　聚拢在“大一班”牌子周围的十几个家长正三三两两交流着五花八门的经验。
　　“……滨湖路小学的到校名额听说定下来了！”
　　“是啊，我们家那位去活动了，听说今年得这个……”
　　中年眼镜女比划一个手势后还神秘地四下张望一番。
　　“得了吧，你家那位没跟上行情，前年还差不多，今年据说啊，得……”
　　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停住敏感话题，端详起走近的洛天博。
　　“得多少啊？哎你这人怎么神叨叨的……哎，你看哪啊？人家着急问你……”
　　中年眼镜女伸手要去拉中年干部，被轻轻掸开。中年干部朝洛天博迎了过去。
　　“哎呦，大人物啊，您是那个……洛博士吧？”
　　“不敢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等着接小孩！”
　　洛天博一脸尬笑勉强应对着。
　　“您就别谦虚了，昨天我还在刣州新闻联播看到你了，你那个什么芯片的论文发布场面，简直太轰动了，我们这些个小人物啊真的是五体投地佩服……”
　　中年干部见洛天博一直躲着自己，索性单刀直入。
　　“那个，洛博士，你们家洛婉婷的学校早就安排了吧！滨湖还是一经啊？我们这些家长正盼着你们这些业内人士指点迷津啊！”
　　洛天博一脸茫然盯着中年干部。
　　“你说……我家婉婷要升小学了？我是毫无头绪，指点你们什么迷津？”
　　“对啊，对啊，人家婉婷遗传了父母优秀基因，是大一班里的学霸，刣州的好学校还不是随便挑？”
　　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更让洛天博显得迷惘、无助。
　　“爸爸……！”
　　这声银铃般的喊声对于洛天博而言无疑是久旱后的甘霖，他猛地转身奔向女儿洛婉婷，一下将她抱起举得高高。
　　“婷婷！”
　　洛婉婷穿着一身紫花连衣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随着洛天博的节奏一跳一跳，边跳边喊。
　　“啊，我爸爸来接我了，啊，我爸爸来接我了！”
　　周围的家长学生越聚越多，洛天博警觉地环顾左右，将洛婉婷放下来，拉起她的小手。
　　“我们赶快回家！”
　　“为什么啊爸爸？你好不容易接我一次，我要跟同学们隆重介绍你这个大科学家！”
　　洛婉婷一边还在跟几个同学挥手道别，一边极不情愿地跟着洛天博。
　　“爸爸，妈妈今天上夜班吗？怎么是你来接我？”
　　“你妈妈在家给我们准备晚饭啊，接你放学这个简单而光荣的任务必须交给我来完成。”
　　“妈妈学会做饭了？你不是说会做饭对于妈妈和芯片实验成功对于你的难度系数一样吗？”
　　洛天博突然停下脚步，被女儿的奇谈怪论闹愣住。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哈，还不承认？你还和妈妈说，如果实验顺利了就先让我植入芯片学习英语，说是两三天就达到专业八级水平！”
　　洛天博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你偷听了爸爸妈妈在卧室里的话？”
　　“没有啊！”
　　洛婉婷见爸爸好像真的动怒了，立刻软了下来。
　　“真的没有啊，我是真的听你对我说过，但是在哪里说的忘了啦！”
　　洛天博脸上露出藏不住的笑容，暗中佩服自己这个人小鬼大的女儿，拉住她的小手准备横穿斑马线。
　　透过路旁一辆黑色越野车车窗，一男一女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洛天博父女俩。
　　“爸爸，专业八级能和外国朋友说英语吗？”
　　与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对视刹那，洛天博猛然回忆起昨天会场上的某个场景。
　　“当然了，甚至，你会比某些外国人还要厉害。”
　　洛天博一步三回头打量那个突兀停在路口的越野车。
　　“那，爸爸是专业多少级呢？”
　　“爸爸是……”
　　一阵刺耳的刹车伴随着人群的失声尖叫。所有路人视线都集中在斑马线另外一侧。一个老奶奶倒在马路中央纹丝不动，手里还紧紧拉住一个小男孩，微风吹散了老奶奶稀疏的银发。
　　接学生的人群迅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几米外，穿着蓝色制服的出租车司机一脸茫然顺着路面上的黑色刹车痕迹挪到近前，喃喃自语。
　　“我？我这是……？”
　　已经过完马路的洛天博伏下身子。
　　“婷婷，站这里别动，爸爸过去看一眼，马上回来，听话！”
　　看到洛婉婷郑重地点头，洛天博放心地过去马路那边，轻轻分开围观的人群。
　　“大家请让一让，我是医生，谢谢！”
　　那个肇事的出租车司机仿佛看到了救星，跟在洛天博身后低垂着头也挤了进来，紧张地盯着那团银发。
　　洛天博蹲下去伸手触摸老人家的颈动脉，片刻后轻轻翻开她的左右眼睑仔细观察，如释重负，对身边紧张地手脚胡乱摆动的出租车司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老奶奶果然在众人期盼中缓缓睁开双眼，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看看，再拍拍自己的胳膊腿，一下子站了起来，才发现手中还紧紧抓着孩子的小手。
　　“大孙子，你没事吧？”
　　老奶奶左右手开始从头到脚抚摸小男孩。
　　“奶奶，我没事！”小男孩仿佛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看着奶奶，又向四周的人群寻找答案。
　　“你要吓死我啊，奶奶可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奶奶可怎么活啊？没事就好……”
　　老奶奶从上到下又仔细打量半天小男孩终于释然，转向洛天博。
　　“谢谢，我们没事……”
　　接着，老奶奶又示意出租车司机拉她慢慢站了起来。
　　“大家散了吧！”
　　司机看着老奶奶，又看看她手中拉着的小男孩，疑惑地征求洛天博的意见。
　　“要不，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老奶奶奋力甩开出租车司机的手。
　　“我说不用就不用，放心，我有医保！”
　　老奶奶拉着小男孩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开。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称赞老太太的，有劝司机赶紧去拉活的。
　　洛天博一直注视着祖孙人的走路姿态，直到人的背影变得模糊，才开始向马路对面张望。
　　“婷婷！婷婷！”
　　此时，刚刚婷婷站立等候的位置空空如也。
　　洛天博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条件反射般竖起耳朵。空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呼救声，他迅速锁定方位。远处，刚刚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正加速驶离。
　　“婷婷！”
　　洛天博的怒吼如石破天惊，他冲到肇事的出租车前，那个司机刚刚坐进去。
　　“师傅，麻烦你，追上前面那辆黑车。”
　　洛天博不由分说拉开副驾驶车门。
　　“你看……我这样还能开车吗，脚现在都是软的。”
　　出租车司机说话的时候依旧在颤抖。
　　闻听此言，洛天博没有丝毫犹豫，他窜到另外一侧，“哗”地拉开门，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出租车司机拽出来，自己迅速坐进去。
　　“对不起，我借用一下！”
　　洛天博边说边发动车子，出租车呼啸着冲了出去。出租车司机愣住几秒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抢劫，抢车了！”
　　出租车司机焦急地向涌过来的又一群人指着已经辨别不清的一个光点。
　　从车子启动开始，洛天博的左手就没离开喇叭的按钮，一路狂奔。很多车子看到蛇形走位长鸣着喇叭的出租车以为是十万火急的情况，纷纷避让。殊不知，洛天博只是对手动挡的出租车非常陌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适应。
　　路口红灯，前方的车子排起长龙。出租车的喇叭狂想曲已经没有一个听众欣赏，洛天博恰巧看到了紧急故障灯的三角形按钮，重重揿下去。
　　离车尾越来越近，在相撞前的瞬间，洛天博急打方向，出租车驶入逆行车道，在刺耳的刹车声和数下碰撞响声中通过了红灯路口。
　　通过路口的那一瞬间，洛天博的视线所及至少有三起事故发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慌乱中还没来得及扣上安全带，稳住车子行进方向后忙里偷闲扎上。
　　出租车的手台响起一阵电流噪音，接着一个烟嗓调侃道。
　　“老五，在哪呢啊？老四听老三说老看到你刚才在蓝天门口那肇事撞个老太太，要不要我过去抚慰下你的小心脏啊？”
　　洛天博拿起手台，摆弄两下。
　　“听着，我不管你是老几，赶快报警，我女儿被劫持，在我前面的一辆黑色越野车里，车牌看不清，快！接视频追踪。”
　　“老五，我是老大啊！老五，谁女儿啊？回话……喂，喂……你神经了吗？你谁啊？串台了？”
　　烟嗓激动得歇斯底里了，电流声加上回授让洛天博情绪失去了控制，他愤怒地将手台甩出去。
　　对向车道突然驶来一辆渣土车，洛天博紧急避让，猛打方向盘，但出租车没有任何反应，直直地怼了过去。
　　“啊……！”
　　渣土车从洛天博的正上方碾压过来，他惊得睁大双眼，张开嘴巴，但已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道白色光点从洛天博的视野范围逐渐爆发扩展，充斥整个时空。身边所有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天空突然暗淡下来，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