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沙里龙

　　武对于九爷说的夏会满怀好奇，有些按耐不住，屈着指头算日子；说到底，武本质上还是个爱热闹的人。
　　就在武的焦急等待中，一人一骑穿过村口，走进凉棚；在武平淡的日子里搅起一阵涟漪。
　　那人瘦骨嶙峋、脸皱发枯，蓬头垢面、饱经沧桑，如风中之残烛，随时都会吹灯拔蜡；其马塌腰肿肚、皮癣毛秃；污首秽尾、历尽风霜，似泥猪与癞狗，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那人来到武跟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黑稀疏的牙齿；那马兀自来到泉眼边，打个响鼻，汩汩饮水。
　　武便有些嫌弃，有些厌恶，刚要唤人人驱赶，沙里鼠一蹦一跳的跑来，看到那人那马，欣喜若狂，先是大叫：“龙哥回来啦！龙哥回来啦！”接着飞速跑到那人跟前，一蹦子扑到怀里，比见到他爷爷亲昵多了。
　　那人险些没被沙里鼠扑到，打了个趔趄勉强站稳，亲昵的摩挲着沙里鼠的脑袋。
　　众村民听到沙里鼠叫唤，纷纷跑来，围着那人，个个眼含热切，目露崇光。
　　九爷带着一阵风跑来，扒拉走沙里鼠，与那人深深一抱，激动的说：“龙回来啦！龙回来啦！”
　　沙里葱跑过来，看着那人，眼含热泪，娇滴滴的叫了声：“龙哥！”
　　沙里狐、沙里狼、沙里驼等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武器，跑过来围着那人打转。
　　老赖马的待遇也不差，个个上前抚其背，亲其额，还有人拿来甜蜜的沙瓜、鲜嫩的沙葱给它吃。
　　武就有些嫉妒，这一人一马何德何能，就那邋遢模样，竟能让众村民如此崇敬！我相貌堂堂、白胖干净，本事超群、才华横溢，建言献策、指点迷津、劳苦功高，也没享受过这般待遇；就是沙里暴老大人从天而降，也未必如此吧？
　　那人与众村民逐一寒暄完毕，来到武面前，伸出右手：“沙里龙。”
　　武愕然，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沙里龙？沙里龙就这副德性？
　　九爷看武无动于衷，便拉起武，介绍道：“这位是沙里獗，入籍我村不久，獗爷是有大才华的人，一脚踢败了沙里飞；獗爷对我村功劳甚大，沙里狐、沙里狼、沙里驼等人在獗爷指点下武功大进，就连我都在獗爷指导下练成步法神功！”
　　九爷这般一说，沙里龙便把伸出的右手往胸前一收，拿起左手，双手抱拳，面露感激崇敬之色，施了一礼：“獗爷在上，请受沙里龙一拜！”
　　武赶忙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龙爷威名远播，受不起！受不起！”
　　沙里龙收拳笑道：“我观獗爷相貌凛然，绝非凡人；一招败沙里飞，那是何等的厉害！教授这些愚货，劳苦功高，恩重如山；该受我一礼。”
　　此言一出，武再看沙里龙便不似先前那般嫌弃，甚至有些亲切；此人看着邋遢肮脏，行为举止却谦谦有礼、温文尔雅；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武便也说道：“龙爷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我对龙爷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九爷看二人颇有惺惺相惜的味道，也是老怀欣慰，拉着二人的手笑着说：“坐下聊！坐下聊！”然后招呼众村民，又招呼沙里狐烧水煮茶。
　　沙里葱切上流着蜜汁的沙瓜，又拌了一碟鲜嫩的沙葱端了上来，立在一旁，含情脉脉的看着沙里龙。
　　沙里龙冲沙里葱咧嘴笑笑，却没有说话。
　　九爷有些不高兴了，沉着脸冲沙里葱说：“你还待这作甚？我们这谈大事呢，是你一个老娘们能听的？”
　　沙里葱便撇撇嘴，扭屁股走了。
　　九爷兀自说：“这老娘们越来越没规矩了，啥场合她都敢来！回头要好好收拾她！”
　　武看沙里葱对沙里龙如此热切，心上不舒服，听九爷这样说，忙点头道：“是得好好收拾。”
　　沙里龙咧嘴笑笑，未置可否。
　　九爷又说：“龙啊，你难得回来一次，这次便多住些日子，等夏会结束再走。”
　　武也附和道：“是啊，我对龙爷是但闻其名，未见其人；您可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我好跟您多亲近亲近。”
　　沙里龙便又笑笑，未置可否。
　　九爷便招呼沙里龙：“快吃！快吃！边吃边聊！”
　　沙里龙笑道：“吃不了了。”
　　武以为沙里龙是因为牙口不好所以不吃，拿起一块递给沙里龙，说道：“这瓜熟透了，入口即化。”
　　沙里龙没接，摆摆手重复道：“吃不了了。”
　　九爷便抬头盯着沙里龙，表情有些凝重。
　　沙里龙淡然道：“我没多少日子了。”
　　九爷的脸上便露出一些萧瑟之色，低声叹道：“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我还想，怎么也能到明年。”
　　沙里龙淡然道：“早一天来，玩一天来，终究都回来，此乃定数，对此我已了然，九爷不必伤感。我原来也想着没这么快，可前些日子獗突然发狂，我受了些伤，一直好不了，身体技能急剧衰竭，不能吃喝已经十天了，照这个速度，怕是活不到夏会了。”
　　九爷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天黑以后，武正在铺好被褥，准备睡觉，沙里龙推门进来，也不寒喧，也没见礼，开门见山道：“你白天也听到了，我没几天活头了，但沙里村不能没有沙里龙，九村十八洼不能没有沙里龙，大漠不能没有沙里龙！”
　　武愕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武刚要说话，沙里龙摆手制止，接着说道：“我走之后，你就是沙里龙了。”
　　武嗤然而笑：“白天的时候，我看你谦谦有礼，温文尔雅，是个有风度，讲道理的人。可这才多会功夫，你就跟我提这么过分的要求！简直莫名其妙！我叫沙里獗都还没习惯呢，又要我叫沙里龙？你叫沙里龙，怎么又要我叫沙里龙？这道理能说的通吗？人的名，树的影，能这么儿戏吗？”
　　沙里龙笑笑：“名的事自然不能儿戏，我既然让你叫沙里龙，自然有我的道理。改不改由不得你，有些事看本事，有些事看缘分，还有些事天生注定。我只能说，沙里龙与你有缘，你注定是要叫沙里龙的。”
　　武嗤之以鼻：“呵呵，我名由我不由天！缘不缘分的，你也说了不算！是否天注定，你说了更不算。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沙里龙笑笑，也不纠缠，也不在意，只说句：“以后你就明白了。”便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