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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身后船员们，灰胡子当着白僧的面张开左手，显而易见，掌心上那颗足足有他拇指大小的白石并不属于这片火山岩沉积的焦黑褶皱海峡，亦非刚才他右手中比女孩更小的那颗，倒像是来自啾啾岛的银色沙滩上那些坑洼海石，仿佛能闻到一股牡蛎坚壳里排出的腥味，但他爱死了这味道，若能大命活下去，他一定会返回那座岛镇，蘸醋吃上一整盘这种饱足精力的贝类。
他怅然对白僧说，“输家是我。”
“深谙规则，又晓得在规则里操弄结果。”白僧带有欣赏意味的点了点头，“你刚才背我说的话，现在应该反过来讲，海盗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贱命一条。”
灰胡子笑得像个下三滥的小人物，注视着白僧手上那串念珠，再过不久，自己也要加入它们，成为其中一员，那一声声绝望挣扎的哭喊仿佛从珠子世界的深渊传出，灌进他的耳朵刺痛听膜，冒着骨灰色气泡囊膜的渊潭，不见天日的恶臭，那粘稠的黑色潭水如同一只蜕皮生物在蠕动，无尽纠缠着受苦囚徒的腐烂肉身，像沸腾的蛆潮一样通过漫长时间来吞噬消化，直到囚徒鬼哭狼嚎的魂魄被彻底炼化成另一种他不得而知的神秘事物。
他仿佛看见了年轻时追随的萨提船长站在‘风暴羽翼号’的船头上迎着狂风高呼自由驶向那片葬身之海，萨提说自己知晓了一个秘密，星星就是一片海，他会像群星主宰的万象将军一样即将操纵它们。没想到，最后却被海洋深渊下的守护者海妖塞壬囚禁在她深奥的黑瞳中。
“大人，”他乞求地说，“能否恳请一件事，您能否把这口棺打开，让我亲眼见证自己的差错，好让我死得——”
“他不是你的救星。”
“不不，我没那么想，我只是——”
白僧抬手，朝身下那口黑棺的盖板上毫不费力掀开，封印的符箓截成两段，青色瘴气从棺底喷薄而出，把灰胡子震开几步远，他把捂住鼻子的手放下，石楠粉淡淡刺激性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他看到白僧手中正擒拿一个东亢神州特有装扮的黑长发男子的胸襟，对方手中那把长剑顿时松脱掉落，整个人被擎在半空中，脖子的青筋涌现，看上去痛苦的使不出力气，接着他听到对方在求饶，不，那人只是奄奄一息说着：“真王还活着......”
白僧将那人扔出去，对方蛰伏在地面，就连爬起来也格外艰难，始终单膝跪着，两手空空，他在喘息，他需要缓一口气。
“这个人自身难保。”白僧回身对他说，“只有那个女孩能换你的命。”
“不，不需要大人，这么做坏了规矩。”
“并没有，”白僧说，“你可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规矩？你说‘在这片空地上，捡一颗石子’。好好看看你手上那白石吧，”白僧遗憾地摇了摇头，“灰胡子，是你破了规矩在先，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白僧将地上那口剑召入手中，尖端直指，女孩极力想摆脱一股随之而来的胁迫之风，双脚向前辙止却仍不停的往利剑方向滑动，鞋底发出顽冥不化的沙沙声。
“她是海盗王的女儿！”
听到灰胡子十万火急的大吼，那阵驭物之风奄息了，女孩脆弱的脖子正抵在银色锋芒的奇点上，下巴不慎触碰到那一丝冰凉，沉重的呼吸吐露出薄薄的水雾，氤氲着皎月般明净的利刃。她腰间的刀柄上两块吊坠银片碰撞着，在静立的人群中响起风铃般的叹息。
“纷纭世界，谁还敢自称为王呢？”
女孩的胸口起伏不断，喉咙里的气管因紧张而抽搐，站在生与死交界，竟一时哑言。
灰胡子回过神，发现那长发男子正被白僧施展的奇异力量悬浮在半空中，他刚才也打算施救，只可惜自为鱼肉，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难逃刀俎。
那人重重的摔倒，发出一声哼吟，用手臂支撑着，一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中掉落，仿佛点燃了昏暗的地面，“如果……”他说，“我替童姥找到真王，能否换取这些人的性命？”
“‘灾害’不仅和九命童姥有聚魂棺的交易往来，童姥嫁接入体的那些龙之血源的祭品和原料也是‘灾害’提供，”眼见白僧有所动摇，灰胡子赶忙‘乘胜追击’的补充道，“这女孩的命非同小可，大人，杀了她，只会打扰到您主子的安宁。”
他能感觉到白僧心底的犹豫，同死板的规矩在较量？尽管对方没有因此皱一下眉头，更没有把稳操的剑偏离丝毫角度。遵循死板的规矩而言，该死之人万万不能死，他恍若正看见一线生机，一道曙光，如同今早东升的旭日披挂一整片橘黄色的云霞，挥舞着利于航行的南向风。海洋缄默无言，但从未沉睡，水手们终日不是在注视便是倾听着她，熟知着她。
白僧宽松的袖子口在轻轻摆弄，时间就这么从中溜走，那只手终于伴随长剑扫落一空，“好吧，我不杀她。”
听到对方的回答，灰胡子长吁了一口气。
白僧把剑扔给了长发男子，物归原主。“你来杀，”白僧对长发男子说道，“你把这些人通通杀死，然后我就带你去见童姥，否则，我就杀死你。”
胸口发凉，灰胡子倒吸那口凉气，头皮发麻的感觉还没达到峰值，白僧又转过头，提亮声音对他说，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你，和你船员们把他杀了，否则，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通通关进这里，”白僧把手中一长串念珠重新戴回脖子，食指和拇指不断捻选，就像在感受着那一粒粒黑珠皮下的脉搏，最后捻停在紧贴着他右边锁骨那一粒，“这里。”
“够了，”长发男子铿锵有力地说，“我拒绝这场鱼肉角斗。”
“久仰童氏宗主，原来是个傻子，”白僧看向对方，“也不想想，你的命掌握在谁手上。”
白僧又看了看灰胡子，低声道：“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手下那帮乌合之众——已经有人拿出武器了，说起来，这次麻烦，不就是那个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