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间四月天

　　时间飞逝，一晃半年过去。
　　又是四月，夏至未至的季节。
　　陈明院长带队来到苏桥第一人民医院参加胸痛疾病治疗的学术交流，同行的有周宇和林若薇等人。本次交流持续了一个星期，到周五的时候，路歌问林若薇周末打算干啥，林若薇说没什么事，路歌说不如带着萱萱去苏桥玩，林若薇想了想同意了。于是路歌下班开车带着萱萱来到苏桥。
　　周五晚上交流结束的时候，苏桥第一人民医院院长刘书童邀请与会来宾一起吃饭，期间陈明和刘书童坐一桌的时候，特意提起了张伟，问去年到你们医院参加工作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刘书童愣了下，有点想不起来了，转身问身边的医务处主任：
　　“去年我打电话让你们留意的那个叫张伟的小伙子后来分到哪个科室了？”
　　“额，他好像没来报道”医务处主任皱眉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
　　“当时我特意把所有应届生的报道资料都拿来看了下，没发现他的档案。后来我又了解了下，发现前年夏天，他在我们这的相城分院实习了两个月，当时相城分院跟总院这边报备了招人计划，说要加一个编制，但不知为什么他后来没来”医务处主任不疾不徐的说道。
　　“哦，原来没来”刘书童见医务处主任确实把这事放在心上，微微颔首示意。
　　“那他后来去哪了你知道么？”陈明沉吟了下，说道。
　　“我问问相城分院那边的人，应该知道他的情况”医务处主任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不一会，回复来了，说张伟在医院旁边一个小桥边卖烧烤。
　　陈明、周宇、沈诚、林若薇等人都比较吃惊，沈诚跟林若薇商量说待会去那边坐坐，陈明听到了，说也要去看看。正好路歌开车到了，待这边结束后，众人一起开车过去。
　　本来沈诚还要发微信给张伟，问问具体位置，林若薇他们齐声反对，说不要，自己找过去，给张伟一个惊喜。
　　到了相城医院，众人下车，信步沿着小河边寻过去。听说不远，众人也就走着，正好饭后消消食。
　　四月的天气，不寒不暖的很舒服。微风中带着花草的清香，和着旁边淙淙的流水，让人微醺。
　　只见转过一棵大柳树，一座独立的院落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上面三个醒目的彩灯大字“流离人”。底下一行小字“烧烤、炒菜、住宿、棋牌”。
　　林若薇和路歌对视了一眼，嘴巴张成一个O型，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吃惊的表情。虽然还没证明，但林若薇心底觉得八成就是这家了。
　　“额，附近好像也就这家烧烤了，那个主任说就在医院旁边不远，应该就是这家。”林若薇转身说道。
　　陈明院长走在前面，看到院子里一排排的桌子摆的疏落有致，不显拥挤，点点头：
　　“布置的倒是不错”迈步走了进去，路歌抱着萱萱跟着往前走。萱萱在车上一路都很兴奋，这时候反而有些困倦，都快睡着了，趴在路歌肩头眯着眼睛。
　　由于已经将近十点，院子里的客人没那么多了，稀稀疏疏的几桌人，都是过来吃夜宵的。两个大桌的像是家庭聚会，几个小桌的明显是情侣。烧烤桌前还有几个外卖骑手在等着。
　　“老板，还有座位不？”周宇眼神示意了一下，沈诚连忙上前询问道，虽然是明知故问。
　　“有的有的，你们几个人”一个20多岁年轻女性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正是秦岚。
　　“5个大人加个小孩，里面还有包厢不？”沈诚不认识她，继续问道。
　　“有，这边请”秦岚在前引路。
　　待到包厢前一看，包厢顶一个灰色的牌子，确是“浮萍居”三个字。陈明看了眼，暗道确是有几分雅致。几个人坐定，周宇拿过菜单让陈明点菜，陈明摆摆手，让他们点，说泡壶茶就行了。周宇点了个陈明喜欢的烤鱼，然后就把菜单传了下去，跟服务员说别放辣椒，放点胡椒和孜然就行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的碧螺春，让服务员去找个壶泡上。
　　“毕竟是院长的得意弟子，连院长最爱的碧螺春都随身带着”一旁的林若薇打趣道。
　　“跟了老师这么多年，老师的这点爱好，还是清楚的。”周宇哈哈一笑道。
　　陈明刚才已经喝了一场，虽然没喝多，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搭话。
　　“哎老板娘，这店是你一个人开的？”林若薇转移了话题。
　　“不是，还有我爸和我男朋友”秦岚接道。
　　“男朋友？”沈诚嘴角含笑：“算是老板不？我们也是听人介绍，慕名而来的，一会让你们老板进来喝一杯。”.
　　“好的，一会忙完了让他过来”秦岚答应道，看他们点完了菜，于是把菜单拿走了。
　　不一会，一位白大褂的厨师端着烤鱼进来了，众人定睛望去，正是张伟。
　　张伟一进屋就愣住了，接着惊喜道：
　　“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下，让我好准备准备。陈院长，周主任，你们好！”张伟把烤鱼放下，走上前去，伸出手来。
　　“也是临时起意，正好来苏桥这边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陈明起身跟张伟握手，解释道。
　　“陈院长是特意过来看你的，在苏桥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还特意问起了你”周宇接着跟张伟握手。
　　“毕竟是一起战斗过的兄弟，来这边就当看看战友”接着是跟沈城握手。
　　“最近也没看你上王者”张伟接道。
　　“忙啊，忙着结婚的事，婚庆、婚纱、酒店、择期，一堆的事”沈城苦笑。
　　“萱萱也来了”张伟看到了路歌怀中的萱萱，伸手要抱。
　　“咦，叔叔你怎么变大厨啦”萱萱迷迷糊糊的睡醒了，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上下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就像小天使一样，不过却没有从路歌怀里出来的意思。
　　“叔叔本来就是大厨啊”张伟见状只好收回了胳膊，尴尬的笑笑。
　　“你这一身大厨装，感觉蛮像那么回事的”林若薇调笑道。
　　“我就是一个被医学埋没了的厨师，要是当时学厨，说不定现在早开大酒店了”张伟开始嘚瑟。
　　“想起来了，张伟上次聚餐的时候，烤的肉是挺好吃的，很期待今天晚上的烧烤”路歌准备伸手，看张伟没有走近的意思，只好收回放在萱萱身上。
　　“那是，你们等着，一会本大厨给你们送上本店的特色菜”张伟转身出门到外面跟传菜员说了几句，然后接着进来，扛着一箱冰啤。
　　“看你们像是喝过一场了，今晚也不灌你们，就这一箱，喝完要是不够再拿”张伟豪迈道，然后打开，一人面前放两瓶。
　　“陈院长刚才已经喝过了，我来替...”周宇还没说完，陈明摆摆手阻止了他，说道：
　　“无妨，今晚兴致好，还能再喝点”接着转头冲沈城微微颔首。
　　“陈院长喝多少，我陪多少”张伟连忙开了陈明面前的啤酒瓶。
　　“路歌一会要开车，他的酒我来喝吧”沈城说完拿走了路歌面前的啤酒，后者则感谢的微笑以回应。
　　“行啊，知道诚哥你能喝，今晚管够。”张伟接着开啤酒瓶。
　　众人坐定，先喝了一轮，初夏的天气里，冰啤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只觉得神清气爽。林若薇也喝了几杯，脸上红红的一片，云蒸霞蔚，更显得娇艳。张伟看着，不由得悠悠的一叹。
　　“你当时不是说要回家乡医院工作么？怎么跑过来干餐饮了？”陈明脸上却没有红色，反而更显白。
　　“是啊，陈院长一直很关心你，知道你要回苏桥工作，还特意跟苏桥人民医院的院长推荐了你，没想到你没去医院上班”周宇在一边解释着，陈明院长微微颔首，并没有接话。
　　“那真的谢谢陈院长了”张伟不知道有这事，特意满了一杯酒，敬了陈明一杯，接着一饮而尽。陈明也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怎么没去医院上班呐？”陈明微笑问道。
　　“医院氛围太压抑了，不太想去”张伟解释道，有些言不由衷。
　　“学了这么多年医学，不等于白学了么....你父母也同意？”陈明接着问道。
　　“在学校里这么多年其实也没学到啥东西。我们那学校，其实管的也不严，考试都是混过去的....家里人本来不同意的，后来我跟他们说医院里面压力大又挣不到钱，准备现在社会上发展一段时间，等过两年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去医院，他们就同意了。”张伟狡黠道。
　　“这个理由是蛮光明正大的”陈明微微一笑，接着问道：
　　“那过两年你准备去么？”
　　“嗯，再看吧，但应该不会去了....我在这干的蛮开心的，而且，估计很快就结婚了。其实我原本就不打算学医，本来准备学摄影的，但他们说学摄影出来不好找工作，就强迫我改了志愿。现在回头想想，我应该坚持的。学不喜欢的专业，真是一种折磨。”
　　“是啊，我们当时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受家里影响太大了。那你怎么跑这当老板干烧烤了，是你家里人给你出的钱么？”沈诚饶有兴致的问。
　　“不是，是我女朋友家支持的。她家原来开幼儿园的，有一段时间不是不能开学么，房租压力比较大，空着也是空着，当时我们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我就想着帮着分担点压力，于是用他们的地方，开了家烧烤店。这来离学校比较近，生意还行。后来他们幼儿园开学了，我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出来单干了。”
　　众人恍然，原来还有这一段。
　　“我觉得吧，你学医还是对的，你看，你这不白捞一个媳妇么？你要是不学医，哪有机会占这么大一便宜？”沈诚调笑道。
　　“这媳妇是我青梅竹马，幼儿园就认识了....不过学医还有好处，天天研究生物的生理结构啥的，再偶尔练练解剖，对烧烤是挺有帮助的”张伟笑了笑，接道。
　　“做解剖跟烧烤有关系么？”林若薇不由好笑道。
　　“有的有的，至少能练练刀工”张伟认真道。
　　大家哈哈一笑，气氛又变的活跃了起来。
　　又喝了两圈，张伟起身出去了，说要上本店的特色菜，众人不由好奇。过了一会，张伟进来了，手里端着个圆形的大盘子，上面又盖了个圆盖子，很像欧美的那种大烤盘。
　　“这菜叫啥名啊？”周宇抢先问道。
　　“人间四月天”张伟不假辞色。
　　“这名字倒是不错”林若薇和路歌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然后接着道：
　　“让我猜猜，这个名字起得这么文艺，是蔬菜拼盘不？”
　　“答对了一小半.....下面来揭晓答案”张伟煞有介事的一把掀开圆盘，一股香气铺面而出。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用烤韭菜、烤茄子、烤西蓝花等蔬菜围了个大圆，用橙子、橘子、火龙果等水果围了个小圆；用青椒和红椒把中间的环分成了四个部分，里面放了猪五花、牛肉、羊肉、鸡胸脯之类的。小圆里是个蔬菜沙拉，里面放了奶油。
　　“张伟来给我们解释下，你这特色菜怎么个特色法”陈明院长第一次见，来了兴致。
　　“大家先吃，先尝尝味道，我再给大家解释”张伟一本正经。
　　“好苦....这是苦菜吧”沈城吃了周围的蔬菜，皱了皱眉。
　　“对的，这里面加了苦菜”张伟称许道。
　　“这辣椒好辣”萱萱看红红的辣椒就要吃，林若薇给她夹了一小块，萱萱咬了一口，却是直伸舌头。林若薇赶忙给她喂了杯水，才好点。
　　“这荤素搭配倒是不错”路歌夹了个橙子，尝了尝说道。
　　“这肉烤的也不错，火候挺到位的”陈明夹了块肉，嚼了嚼，说道。
　　张伟见众人吃了一圈，开始解释道：
　　“下面我来介绍本店的特色菜，人间四月天：这中间的一圈橙子和橘子是酸的，而中间的蔬菜沙拉是甜的，外面的一圈蔬菜有苦味，这几片辣椒却是辣的，象征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合起来就是：
　　酸甜苦辣尝一圈，
　　万水千山若等闲。
　　试问杨柳何抚首？
　　人间不总四月天。”
　　众人听了不由鼓掌，连声说好，感觉跟这烧烤蛮配的。
　　还是陈明起了话头：“这烧烤做的不错，就是配的诗有点伤感。来，大家一起敬张大厨一杯”说着哈哈一笑，带头端起了酒杯。
　　众人皆笑，一起干了一杯。
　　“这诗是你写的？”林若薇好奇问道。
　　“额，不是，是上次我一个大学同学过来吃饭的时候即兴写的一首打油诗。我觉得有点意思，受着启发，配了个烧烤拼盘出来。”张伟想了想，悠悠说道。
　　“感觉你那个朋友有点失意啊”陈明接道。
　　“读了十几年书，刚毕业就失业，现在靠摆地摊为生，能不失意么？人家可不像我，读书时是混过来的，是标准的好学生”张伟自嘲一笑。
　　“摆地摊也不错，城管又不会赶他。而且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万一以后人家发达了呢？你这个烧烤店不就搞得有声有色嘛”陈明意有所指。
　　“陈院长说的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像张伟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就比在医院上班强呐。”周宇也安慰道。
　　“就是就是，感觉张伟还是更适合干烧烤，有天赋，当医生太委屈了”林若薇也调笑道。
　　众人哈哈一笑，又喝了几轮。
　　陈明指着墙上道“原来你们把客人的诗都放在墙上了？”
　　众人转头望去，发现包厢里墙上装裱了几幅字，晚上灯光有点暗，一开始没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装饰，现在发现，居然是客人自己写的诗。
　　除了这首人间四月天之外，还有几首，众人一一看去，其中有一首是用正楷写的，内容却是：
　　窗语
　　（辛丑年中秋，同学十年聚会留念）
　　十年一梦同窗语，明月窗前灯下影。
　　愿入此梦不复醒，又苦明朝背日行。
　　缘起缘消浮萍聚，月隐星现微风熏。
　　问君何时起归程？酒尽杯空行人稀。
　　林若薇大学时喜欢古诗词，现在办公桌上也放了本千家诗赏析，没事时翻翻。现在见到题在墙上的诗句，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虽然辞藻缺乏凝练，平仄押韵也不甚工整，但却感情自然流露。
　　“这看起来是同学聚会的场景”众人沉吟了会，还是陈明开口道。
　　“好像是的，那天晚上是一群人来聚会，喝到很晚。现场写了几幅字，不知为什么，这幅没带走，我觉得字写得还不错，就挂了起来。下次客人来了，也算有个纪念。”张伟解释道。
　　“挂起来是不错，平白多了几分风韵”陈明微微颔首。
　　旁边还有一首，确是草书，气势倒是有些雄浑：
　　世间
　　世有高低贵贱，人分善恶忠奸。
　　我欲乘风归去，徜徉逍遥世间。
　　这个短句上半部分是评价世间百态，下半部分确是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颇有看透世事、洒脱不羁之感。众人看了会，各有所思。
　　“陈院长字写得非常好，在市里展览过多次，不如今天现场写几句，让我们学习下，也算留个纪念？”周宇一边说，一遍给张伟使了个眼色。张伟会意，见陈明没有反对，转身出门拿文房四宝。
　　旁边有个小桌，本来是打牌的，现在铺开一张宣纸，却是正好。沈城接过砚台，开始研磨。
　　只见陈明酝酿了一下，微微一笑，却是说道：
　　“你的那个特色菜人间四月天不错，蛮有意思的。这样吧，我也写四句”嘴里说着，手里不停，却是写道：
　　断崖
　　（回赠张伟小友）
　　人间又过四月天，
　　万水千山已历遍。
　　那时断崖今何在？
　　漫漫丘陵起伏间。
　　众人纷纷叫好，只觉得字迹豪迈，隐隐有看透人生的豪迈。难得的是现场写诗回赠，才思敏捷。
　　“还是陈院长老当益壮，能作诗能写字。这么一来，我们这些后辈都被比下去了，看样子我们还要向陈院长多多学习。”林若薇由衷赞叹道。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比较浮躁，没事也可以念念诗，写写字，磨练下心境”陈明勉励道。
　　众人点头应是。
　　张伟见墨干了，转身收了起来，准备找人装裱之后挂墙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品，月上中天。喧嚣的城市渐渐的陷入沉睡，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与淙淙的流水声。
　　众人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张伟跟秦岚一起送到门口，与众人一一握手告别。
　　沈诚路歌坚持要给钱，张伟坚持没要。说这次算他请大家的，以后来一律八折。大家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
　　陈明走在最后，见众人都上车了，起身跟张伟握手：
　　“真的不打算回医院了？”陈明轻轻一问。
　　“不了，觉得这里更适合我”张伟语气坚决。
　　“那如果医院需要你呢？”陈明不经意的问道。
　　“如果你们医院需要志愿者啥的，随叫随到，自带行李干粮”张伟开玩笑道。
　　“哈哈，就冲你这句话，以后想回医院工作，可以联系我。下次有时间再来你喝这两杯”陈明豪爽一笑，伸出胳膊抱了抱张伟，转身上车。
　　“随时欢迎，再见”张伟挥了挥手。
　　副驾驶的林若薇把手伸出车窗，冲张伟挥了挥。萱萱也伸出小手挥了挥。
　　车辆驶过路口，一路走远。
　　“婚礼现场的气球买了么？”秦岚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气球怎么行？配不上我们岚岚”张伟调笑道。
　　“那怎么办？”秦岚奇道。
　　“不如买和平鸽了，飞起来的当背景，飞不起来的直接烤了吃”张伟调笑道。
　　“找打”秦岚嗔道，做势要打。
　　张伟笑着往前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