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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阁 / 玄幻奇幻 / 双城记2022 / 7 最长的一天

7 最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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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伟感觉自己每天都像游走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
  记得刚学医的时候,看到骨骼标本,张伟都害怕,夜里会做噩梦,梦到电影里的死亡骑士向自己冲来,然后惊醒,再也不能入睡。
  再后来上人体解剖课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尸体,张伟直接吐得昏天黑地,手脚发软。
  经过四年大学的磨练,张伟感觉自己神经都变大条了。
  一开始看到个小虫子都会害怕,后来看到尸体,第一反应基本上是:皮肤还不错,不过脸型不好,印堂发黑,难怪短命,诸如此类。
  但那只是在学校里学习,看到的是标本。
  亲眼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前一刻还能说话,下一刻闭上眼睛被推走,张伟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这天一大早,张伟刚到医院门口,看到门口围了一圈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前两天就有患者家属抱着尸体情绪失控,拦在门口不让走,去了好多人劝了好半天才劝下来。
  在医院里上班,有时候,处理医患关系比工作本身更让人头疼。
  本以为今天又碰到一次,但是走近一看,发现围的都是医生。
  “怎么回事?”张伟问一位眼熟的医生,好像是从中山医院那边过来援助的。
  “王院长过世了,今天早晨”
  “哦....你说谁?”张伟应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江源市中心医院院长,王墨”那位医生又补充了一句。
  张伟吃了一惊。
  他跟王院长的交流不多,只在来江源第一天晚上欢迎会的时候见到过,此后再也没有交集。只是偶尔在医院办公区的时候会遇到,但也不打招呼。
  一方面,张伟跟他不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另一方面,对方真不一定知道他是谁。
  人家毕竟是院长。
  后来听说病倒了,被集中治疗,也没当回事。
  毕竟也就是累的,估计休息几天就好。
  而且,张伟心里还暗暗的想,说不定他这种级别的领导会有点特殊待遇啥的。
  没想到,几天没见,竟然就阴阳两隔了。
  这时候只听周围的病人在议论:
  “王院长人平时人挺好的,挺和气的,没先到这么快就走了。”
  “是啊,上个月还到我们科室调研来,感觉就像昨天。”
  “听说她老婆也在第一线,两口子忙的跟打仗一样。”
  这个时候,王院长的遗体被从太平间缓缓推到门口,准备装车运到火葬场。
  大家不由得停止了交头接耳,送这位院长最后一程。
  张伟也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向这位同志致敬。
  这个时候,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一位护士装扮模样的人,从大门里跑出来,扑在手推车上,不让送上车。
  两个女护士从后面跑过来抱住,想往后拉,但是抱不动。
  张伟以前上学时,也听老师讲过一些病人突然死亡,家属情绪控制不住的,当时也没太大的感触。
  然而今天在现场亲眼目睹,而且死者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张伟顿时觉得心里很难受,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现场静悄悄的,大家都没有说话。
  两个护士拼命的劝着,后来又来了几个人,应该是家属之类的,好一阵子才劝走。
  大家各自散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一上午,张伟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由于第二批援助医疗队的到来,人员不像一开始那么捉襟见肘了。张伟林若薇等第一批援助的医生也逐渐从一线门诊退了下来,调动到住院部工作。
  住院部不像门诊人那么多,那么杂,工作量也相对轻松一些。张伟的主要职责是协助查房,给病人测量体温、定期检查生理指标等,由于住院部原则上不准家属探视,所以张伟有时候还要负责给病人送送东西啥的。
  实际上等于是干了住院医生、护士和陪护保姆三个人的活。
  林若薇跟沈诚则要忙碌点,除了查房、监测病人生理指标之外,还要写病例病情报告与分析记录,上传回总院供研究使用。曹萌萌则继续干她的护士岗位。
  张伟觉得那条禁止家属探视,对大多数人,完全可以取消。
  因为大多数人,完全用不到这一条。
  由于山火很突然,很多人在外地,回不了江源。
  有的是家属来不了,有的是家属不想来,有的是家属想来,但病人不让来。
  大多数人只是小毛病,完全没必要。
  所以,病房区完全不像常见医院的病房那么喧闹。
  轻症病人坐在床上,玩手机,休息,或者跟家里人打电话或视频聊天。
  重症病人则一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有的还要上呼吸机。
  张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重症区帮忙。
  因为现阶段轻症病人主要靠自愈,定期测下生理指标就行了,也实在没医生啥事。
  每天都会有新的病人进来,会有人从轻症转到重症区,也会有人治愈转到观察区。
  有一个病房的病人张伟特别关注了下,就是路歌他母亲的那个病房。
  因为路歌一开始经常来送东西,每次到医院门口都会被拦住。
  然后门卫通知张伟,张伟不得不下去接他,替他拿东西上来。
  一来二去,张伟都熟了。
  后来干脆加了微信,每次路歌来,不等保安通知,张伟直接下去拿。
  这么一来,路歌反倒不好意思了。
  几次想给钱给卡啥的,张伟都没要。
  后来改成烟酒,张伟还是没要,因为他是不抽烟不喝酒新时代好青年。而且就算喝酒,也只能喝点啤酒啥的。结果路歌直接整茅台五粮液,张伟哪能笑纳的了。
  后来路歌真不好意思了,问张伟想要点啥。张伟说,实在不行,帮着买点水果罐头零食啥的吧。他这天天在医院里,也不方便出去买东西。
  后来路歌每次来,都带两包东西,一包给他母亲的,一包给张伟的。
  两大包。
  张伟说太多了,实在吃不掉,想推辞。
  路歌说那你分给你同事吧,替我谢谢他们。
  张伟推了一次,见路歌坚持,便收了下来。
  然后张伟真的吃不掉,只好分给林若薇、曹萌萌他们吃。
  别说,还真挺好吃的。
  都是一些比较贵的水果和零食。
  大家对这个路歌的观感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每次张伟去送东西的时候,江文华(路歌妈妈)都特别客气,又是拿水果又是倒水的,搞得张伟特别不好意思,手足无措的感觉。
  有时候林若薇也来,路歌妈妈更客气了,直夸林若薇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问结婚了没有,搞得林若薇连连说不好意思,说娃都上幼儿园了。路歌妈妈直夸贤妻良母,出得厅堂下的厨房,只把林若薇闹得个大红脸,隔着口罩都能看到脸上一片红霞。
  倒是路歌妈妈同病房的那个老太太,蛮奇怪的。
  这么多天,似乎从没有人来看过她,也没有送东西的,也没见过她跟谁打过电话。
  张伟特意翻了下病例,老太太看着年龄大,也就50多岁。
  手里拿着个智能手机,但是似乎也很少玩。
  大部分时间坐在床上发呆,有时会看着窗外,偶尔会跟路歌妈妈聊聊天。
  老太太家里是江西农村的,叫樊秀华,带着儿子媳妇一起来江源做点小买卖,卖点早点啥的,过年前儿子媳妇先回家准备过年了,老太太舍不得这几天的钱,想干到年三十再走。结果这一下子就中招了。本来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在家养的,怕住院花钱,然后听社区工作人员说免费治疗,就过来住院了。可是儿子媳妇都回家了,平时也没人过来看她。路歌妈妈有时会把儿子送过来的水果什么的分给她一点,她也不要。
  张伟觉得老太太一个人蛮孤单的,不由得多留心了一点。有时量体温时会主动找她说话啥的,但老太太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按理说经常干体力劳动的人,身体抵抗力应该强点。但事情往往不按照人们预料的方向发展。
  路歌妈妈一看就是那种平时不怎么运动,喜欢安静,身体单薄的人,但病情倒是一天天好转,这天林若薇来看过之后,说各项生理指标已经恢复正常,等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樊秀华的病情却是一直反反复复,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点发烧,后来住了几天好了,原本以为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老太太都开始收拾东西了,哪知道病情又一下子恶化下来,肺部又有了炎症,脸色都变得灰暗了。张伟不由得多关注了一下,几个医生商量了一下后,决定转到重症病房。还特意嘱咐张伟多关照下,因为像这种病情出现反复的病人,有时候会比较危险。可能是身体本来就有疾病,产生了并发症。
  张伟于是对樊秀华的关注更多了,毕竟一直是他病区的病人,而且隐隐约约觉得他也有点责任。但其实跟他也没啥关系,毕竟他也不是医生,充其量是个护士的加强版。
  一来一往的,就跟老太太熟悉了起来。
  有时候张伟问她,可有啥水果零食想吃的,樊秀华说没有,说城里的水果都不新鲜,没家里种的好吃。就想晒晒太阳,张伟询问了住院部主任,回答说可以,适当晒太阳,有利于病人身体恢复。于是张伟有时候下午会找个活动病床推到后院里晒晒太阳。
  于是医院里人经常会发现这样一幅景象,夕阳下,一个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年轻的医生在旁边静静的陪着。
  张伟发现这往往是老人心情最好的时候,也是她一天中话最多的时候。老人絮絮叨叨的说,张伟就在旁边静静的听,很少打断。
  老太太说她家院子里种了两颗树,一棵枣树,一棵梨树,都是小时候她妈妈种的。枣树先种的,梨树后种的,但梨树反而长得比枣树大。春天的时候,树上雪白一片,风一吹,整个院子里都是雪白的花瓣。那时候家里养了两只小狗,一只黄的,一只黑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夏天的时候,梨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梨子,她妈妈会爬上树摘梨,她就在下面接着。每次都会摘几大框梨下来,村里的人都会过来,一家拿几个,很快就没了。最后会剩一筐留自己家里人吃。那个时候村里人好多,也很热闹,大家都很热情。白天在生产队里种地,傍晚干完了,就一起在打谷场里晒太阳,或者大树底下乘凉,说说话。后来她长大了,她妈妈病逝了,她也嫁人了。后来她也有小孩了,头两个都是女孩,第三个才是男孩,为此还被村里罚了不少钱。其实她本来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男孩,但她公公婆婆非要个男孩。生男孩的时候已经30多了,躺在村卫生所里,从早晨到晚上又到凌晨才生下来,浑身都是一股子馊味。她心里面最喜欢老大,老大懂事,出生的时候一会就出来了,小时候也懂事。她其实不怎么喜欢老三,从小就调皮,大祸小祸的惹,但一家人很喜欢老三,天天惯着。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了,女孩出嫁了,男孩也结婚了。女孩渐渐地回家少了,她也有孙子要带了。
  尽管张伟细心的照料,可是樊秀华的病情却一天天的加重。又过了一个星期,已经到了上呼吸机的程度。
  就是那种传说中开机就要2万的,一天得好几万的仪器。
  幸好可以免费治疗,不然,像她这种情况,家里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能拿的出,也未必愿意拿。说好听点是保守治疗,说难听点,就是在等死。
  这些年,大家可以明显感受到社会的进步,虽然在很多方面还不够好,但是相比于从前,已经好的太多。
  张伟这两天晚上都没回宾馆,就住医院的值班室里。
  其实也帮不上啥忙,完全就是心里隐隐的过意不去吧。毕竟作为一个医务人员,看到自己的病人一天天的病情恶化,总有种内疚感。
  这天早晨,张伟一大早来查房,发现樊秀华没睡着,醒着,睁着眼睛,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张伟,脸色苍白。张伟跑过去问她想喝水不,她说不想,想给家人打个电话。张伟于是拨通了她家里人的手机号码,响了半天,却没人接。打了两三次,一直没打通。老人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说应该在忙,又沉沉睡去。
  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说话越来越困难,已经到了只能嗯嗯啊啊的程度。这两天也不吃饭了,全靠吊水维持着。张伟看她嘴唇有点干裂,拿勺子给她喂了点水,只是一小勺。感觉水到了喉咙里,就是咽不下去的感觉,还有点呛,咳嗽了几声,才咽下去,张伟不敢喂了。
  老人的手机响了,张伟拿起来,是老人大女儿的,问怎么样,张伟说不太好,对面说能说话么,张伟说不行,对面一下子沉默了,小声的啜泣起来,说不知道她妈的情况,这几天忙家里事。张伟安慰了下,说会好的,但其实张伟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对方说拜托医生一定要照顾好她妈,张伟连忙答应。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夜里凌晨四点多,张伟在值班室里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沈诚穿衣服起来了,问怎么了,说老太太不行了。张伟也跟着起来,赶到抢救室,老太太已经被推进去了。张伟也没跟进去,看里面人挺多的,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在外面椅子上坐着,张伟忐忑不安,仿佛在等着自己的宣判。红灯转绿,沈诚走了出来。
  “怎么样?”张伟问道。
  “没救过来”沈诚颓然道,“呼吸都衰竭了,肺里全白了”
  张伟“哦”了一声,有些颓然。
  这个时候,老人手机响了,护士接起来,是他儿子的。
  大概是问他妈怎么样了,护士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对方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隔着好远都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哭声。
  这一刻,张伟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怎么了?”沈诚看出张伟情绪不对。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医生?天天守着这一个病人,还治不好”
  “怎么说呢,当医生,救死扶伤,是责任。但医生也不是神仙,不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死人了”沈诚走过来,坐到张伟旁边,继续缓缓道。
  “原来我刚进医院的时候,在ICU轮转,每天都有人被抬着进来,每天都有人被推着出去,每天都能听到家属在走廊上嚎啕大哭。刚开始的时候,真心觉得难过,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每天半夜都会惊醒,每天都会梦到我抢救的病人。”
  “后来习惯了想开了就好了。人力有时而尽,我们尽力就好。每个人都会面临着死亡,死亡也许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沈诚低沉的语气在走廊上回荡,张伟静静的听着,没有答话。双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风透过窗户吹到人身上,感觉有些冷。
  这是张伟生命中最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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