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桂树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行人到医院里开始了日常的工作。来的时候，领导协调了一下，由原来呼吸科的人，支援重症病人的治疗；而胸外科的人，则主要负责轻症病人的诊断。胸外科的几个人被分到了一组，各司其职。林若薇和沈诚负责接诊，张老师负责拍CT，曹萌萌负责抽血验血等，而张伟，则负责打杂，哪里需要他，就去哪里帮忙。
　　由于山火还未消退，人心惶惶，接诊室外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大家都显得很焦虑，整个走廊上此起披伏的都是咳嗽声。重症病人和轻症病人混在一起，林若薇很想出去对病人说其实这样很容易耽误重症病人的治疗，吸入少量烟气，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人潮汹涌，群情激昂，大家都害怕自己出事，怎么可能听的住劝。还有几个病人等的焦虑了，爆发了口角，互相推搡了起来。林若薇劝了几个劝不动，只能无奈的苦笑。
　　这个时候接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在来就诊的人里，至少有一大半用听诊器听肺部活动没什么异常，呼吸也一切正常，只是有几声咳嗽的或者轻微干呕，林若薇凭经验觉得只是咽喉发炎。要在平时，林若薇肯定建议回家观察，可是现在根本没法劝，也不敢劝。基本上先拍下CT，没异常的建议回家观察。本来医院里有专门的呼吸科，也有专门的化验室和CT室，可是现在病人太多，根本不够用。林若薇他们从东海带了两台CT机过来，已经临时搭设好。沈诚和张伟临时客串起了检验科。好在也不复杂，都是机械的东西，之前也接触过。
　　中午就在科室随便吃了点，大概歇了一个小时吧。本来是两个小时的，无奈病人太多，又是特殊时期，只能加班加点的干了。穿了一个上午的白大褂，浑身都很闷，好不容易喘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下午还没开始上班，外面的走廊上，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拿了号等着看病的。有的穿着浅色风衣，神情镇定，有的套了件羽绒服，面容憔悴，还有的明显是陪长辈来的，有的则是老两口互相搀扶。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望着走廊上黑压压的人群，张伟却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点阴。
　　晚上到五点，本来应该结束了，可是外面挂号的人还是很多。本来准备停止挂号，一下子就群情激动起来。门诊那边赶紧打电话过来问可能延长一些，几个人都表示可以。哪知道延长一些，一下就延长到9点了。外面还有人在排队，可是大家实在干不动了。这个时候，王院长只得出来劝慰病人，说明天再来。大家都精疲力尽，回到宾馆基本上洗完澡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张伟只觉得两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浑身疼。在餐厅吃完早餐，跟着林若薇他们来到了医院。沈城看到张伟走路都挪不动的样子，说实在不行去歇会，他一个人也能行。张伟一上午在沙发上坐了将近一上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中午吃完饭，歇了会，感觉好点了，让沈诚去睡了个午觉，自己一个人干。
　　晚上又是忙到九点。回到宾馆，有外面的人专门送的饭，那个摊主还特别热心。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摊主还只收10块钱。及时在这个二线城市，物价也算相当便宜了。张伟拿到手里的时候，饭菜还是热的，突然感觉没那么累了。
　　吃饭的时候，林若薇一直在视频，跟萱萱聊天。问萱萱今天有没有读书，有没有陪姥姥去买菜，在家有没有听姥姥的话。林若薇的爸爸也在餐桌上，不过不怎么说话，慢条斯理的吃自己的饭。不过眼睛一直在看着手机里的萱萱，露出隐隐的笑意。
　　回到宾馆张伟妈妈也打来电话问玩的怎么样，还要跟张伟视频。张伟直接拒绝接听，说在国外，买的流量贵，不像国内不限量的。张伟妈妈只好发语音，问人多不多之类的。张伟说人不多，还都是中国人，就是物价好贵。张伟妈妈又问钱可够用，可要打钱啥的，张伟说够用，不够还可以用花呗。老妈很惊奇，想问为啥国外还能用支付宝，张伟直接恩恩啊啊了几句，就不再回复。张伟太了解他妈了。按照他妈的脑回路，能一直问一个小时，把导游是男是女，他（她）家小孩今年几岁，在哪上学，成绩好不好都打听清楚。张伟实在太累了，真不想再陪他妈絮叨。再说他妈根本就不知道他来江源的事，言多必失，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其实目前来看，重症病人比例并不高，普通人吸入有毒气体，反应比较强烈而已。
　　关键是恐惧。
　　大家都在恐惧。
　　哪怕吸入有毒气体的100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死了，剩下的那99个人也会恐惧，怕自己也会中招。即使死亡的这个人，是身体最差的那个，或者有其他基础疾病的那个。
　　不管如何的不合情理，不断的有死亡病例出现，再加上网络上不断的小道消息，足以导致大家疯狂了。
　　连续几天，每天从早到晚，走廊里人都是满满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小孩的哭闹声，加上不时的吵闹推搡声，张伟在白大褂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快炸了。每天回到宾馆都是精疲力尽，感觉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
　　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着手机，却发现并没有未读信息，老妈今天罕见的没有骚扰他，应该是广场舞还没结束。老爸是向来不会主动联系他的，除非真的有事。
　　几个聊天群里都很吵。
　　东海的科室群里大家都在疯狂讨论山火的蔓延情况，说很快东海还要再派一批人出去支援。部分医护已经通知取消休假进入医院待命。大家都在感叹，忙了一年，本想趁着过年出去转转，这下全泡汤了。
　　江源中心医院的群里则是一片黯淡。病例每天都在增加，医院里每天都是人生人海。有的病人，早晨四五点就在医院门口排队等着挂号。
　　大学群里倒是一片欢腾。本来他们那种二本专业医学专业的学生，普通工作就很好找，太好的工作也没那实力。正值过年，大家在家里都玩疯了的感觉。
　　跟张伟联系的人比较少。
　　因为他压根没和别人联系过，也没敢跟别人说他在江源的事。
　　跟家里人自然不敢说。
　　跟同学也没说，因为只是来江源10来天，说了有故意显摆的嫌疑。
　　宿舍里的几个死党倒是问过他最近在干嘛，怎么几天没看他上线吃鸡了。不过张伟回了句走亲戚，天天醉生梦死，也就没再往下聊。他们宿舍一共4个人，除了那个石头人跟被女朋友拐回家了之外，剩下两个，一个考研在准备复试，一个准备考公。
　　毕业了，大家都要各奔东西，都在各忙各的。
　　打开朋友圈，看到王雨晴更新了，好像是在男朋友家，秀了个烛光晚餐。底下一片羡慕。
　　张伟有点心烦意乱。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很困，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屋里有点闷，感觉浑身难受。于是带上口罩，穿上外套，下楼出酒店，往江边走去。
　　带着长江的水汽，空气很湿润，偶尔刮起微风，有点冷，张伟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江源已经封城好几天，街上比较冷清，往日的喧嚣和浮华不再。
　　张伟信步走上观江台，望着对面闪烁的江景。突然发现前面一个身影，走近一看，原来是林若薇。
　　“好巧，薇薇姐也在这里”张伟开口道。
　　“嗯嗯，坐了一整天，浑身难受，出来转转。”林若薇道。
　　“这几天是忙坏了，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感觉”张伟接道。
　　“压力比想象中大，这里的病人太多，恐慌的情绪加剧了门诊的数量”林若薇苦笑。
　　“感觉平时大家都是一副大大咧咧毫不在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样子。一到这种时候，都开始变得惜命了”张伟不由得感叹。
　　“大家嘴里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乎”
　　“可能这就是人性吧”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会。看着清冷的月光倒映在匹练般的江水里，张伟突然有种出尘的感觉。世界之大，无我无物，时间静止。
　　“再过几天你就能走了吧。下个星期，等第二批支援的医疗队来，就可以换你回去了”林若薇打破了这寂静。
　　“这个不太清楚，看领导要求吧”
　　“这里挺辛苦的”林若薇轻咦道。
　　“你和沈诚、曹萌萌、张老师不都在这么？”张伟望着林若薇的侧颜，展颜笑道。
　　林若薇转过身来，与他对视，良久，也笑了。
　　“这几天你和曹萌萌天天一起忙，感觉蛮辛苦的”林若薇道。
　　“你的工作也很辛苦啊。天天接触那么多病人。曹萌萌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好想有这样一个妹妹”张伟接道。
　　“可以努力把她娶回家呀，天天看着多开心”林若薇打趣道。
　　“再说吧。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张伟有点心不在焉。
　　又呆了一会。
　　“走吧。风有点凉，别着凉了”林若薇道。
　　两人开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