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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0年】
【东周故都洛邑】
待得船到了洛邑（洛阳古称洛邑、雒阳），乌桓一行人终于弃船登岸。
只见岸边江风习习，松柏茂密，每棵树都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树干一人无法合围，怕不是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了。渡口上有一座木梁桥蜿蜒伸入河中，方便船只停靠上岸。梁桥延展到岸上后还有一座木制薹榭，扶手上用双钩阴刻手法雕刻着精美的蟠虺纹，亭柱上则是阳刻的云龙纹，卷棚式顶盖显得端庄规正。整座桥古朴肃穆，只是表面的漆已经全部褪去，只剩下陈旧斑驳的木头，裸露着腐蚀后透出的木纹，仿佛在述说着这里悠久沧桑的历史。
“几百年前，这里是天下的中心，想来应该相当热闹吧，各国诸侯在这里迎来送往，亭阁中丝竹缭绕、宴饮送别……”吕不韦抚摸着柱子上的木纹，不无感慨道。
“吕公，那周公还在城里吗？”嬴政好奇地问道。
“公子您怕是见不着啦。五年前，秦国派将军嬴摎攻伐韩国，一路高歌势如破竹，攻取了阳城、负黍，斩首四万。又乘胜进攻赵国，取二十余县，斩首九万。”
“大秦威武！”嬴政欢呼雀跃，拍掌相庆。
“吕公，那其他诸侯该坐不住了吧？”
乌桓知道吕不韦要开始讲史了，急忙发挥捧哏本色，鼓励吕不韦继续发挥。
“可不是嘛，那简直是四邻震惊，各诸侯都深感危机。这时候西周武公站出来与诸侯商议合纵出兵从伊阙进攻秦国，欲在阳城阻断秦军退路。哎，这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周王室早已不复往昔风光，勉强筹措了六千人马。最后诸侯们也不听调遣，只来了两国军队，秦昭襄王大怒，令将军嬴摎攻西周国，最后西周武公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三十六邑，三万人口，秦国接受。而周天子赧王、西周武公也在此年去世，周朝没有立新王，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西周武公？我听说周平王东迁之后号称东周，怎么又冒出一个西周武公？”
看样子好奇宝宝嬴政也是一个好学生，不懂就及时提问准没错。
“此西周非彼西周也。一百多年前的周考王元年，周考王将王城封给王弟姬揭，立西周公国，辖瀍水以西、洛河以南。从此，洛阳被一分为二，东面的成周是天子居所，也是周王城名义上的国都。西面的王城成为西周公国的国都。可周赧王因不满我们的秦武王打九鼎的主意而得罪了秦国，被驱逐出成周城。周赧王无奈跑到了王城，这样王城身兼二角，既是东周王朝的天子治所，又是西周公国的国都。所以，当我们攻进西周公国的时候就把西周武公和周赧王一起俘虏了。”
吕不韦对嬴政相当耐心，为他慢慢解释。
嬴政：“那，我们杀了他们了吗？”
吕不韦：“那倒不曾。我们接收了城市和人口后就放他们回去了，毕竟他们还是周王室后裔，杀之不详。但是他们当年也就去世了。”
“那他们是怎么又死了？”嬴政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穷！他们是穷死的。”
吕不韦对嬴政的学习态度非常满意，继续说道：
“在周朝建立初期的时候，周武王对诸侯和王室贵族分封。在西周时期，周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实力，那时候天子拥有天下最好的土地跟最充足的钱粮，有绝对的权威。诸侯需要定期朝贡天子，进奉财物。在周夷王姬燮执政的年间，有一个齐哀公，由于天灾，他两年没有向天子进贡，于是周夷王召唤各国诸侯到京城，当众将齐哀公扔进大鼎活活煮死。到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废姜后的期间，犬戎入侵了，导致西周灭亡。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阳，史称东周。从此皇帝天子也不再拥有那么大的权威了。领土不断被侵占，军队也不再强大！”
“乌桓，你可知‘债台高筑’的典故？”吕老师终于想起了还有另一个学生。
乌桓恭敬行礼回话：“我听说，周赧王和西周武公为了筹备兵马，向一些富户筹借军资，并承诺他们可在胜利回师时换取战利品。他们回国后，那些富户纷纷来讨债，周赧王苦不堪言，只好躲在一个高台上逃避债务。此所谓“债台高筑”之典故由来是也。”
吕不韦微笑点头，在亭阁中坐下，让左右侍从拎来一个镂空雕花的木箱，里面是他最心爱的茶具，吕老师看到两个学生孺子可教，心情大佳，准备亲自为大家煮茶了。他一边熟练地鼓捣着宝贝茶叶一边继续问：
“此乃八百年周王朝之穷途末路也，汝等可有何感思？”
嬴政已有触动，神色严肃说：“子孙不肖，葬送了千秋王业。”
“善！可饮此茶。”吕不韦推来了一杯茶汤。
乌桓闻言心中一凌：
“嬴政的天下正是葬送在不肖子孙手中，这莫不是一言成谶？！”
吕不韦转头望向乌桓，乌桓赶紧拱手道：
“钱！周赧王告诉我们没钱啥也干不成！”
“哈哈哈，妙哉！此茶饮得！”
吕不韦闻言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吕不韦意犹未尽，又泡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
“再饮一杯否？”
乌桓和嬴政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依然由嬴政先来：
“诸侯。成天下者诸侯也，毁天下者亦诸侯也！”
乌桓马上接上：
“东周羸弱却苟存几百年，盖因诸侯未有以一敌六之霸主也，今秦灭周，可霸也！”
对面吕不韦表情精彩，目瞪口呆盯着乌桓和嬴政来回看了许久，久久回神道：
“后生可畏！大善！请饮此茶！”
吕不韦转身对静坐一侧的赵姬拱手言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今吾见桓公、管仲也。”
赵姬侧身回礼，脸上轻轻一笑百媚生：
“还望吕公多加教导！”
“报——！”
一名兵士快速跑来，小束裤、短深衣，上身披着皮甲，腰间一条钢钩皮带，皮冠束发，标准的秦军士兵装束。
“报！赵国将军庞煖求见！”
“可有随行兵士？”
“赵军约有百人，风尘仆仆，貌似长途行军而来。”
“哼！”吕不韦脸色冰冷：“令其卸甲来见！”
庞煖身形粗壮，一脸横肉加蚺须，倒像是个胡人。解去甲胄后仅着内里亵衣，被人带到亭阁前，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赵国庞煖，拜见吕公！”
吕不韦并不回礼，也没让他起身，更不请他入亭。冷哼一声道：
“哼！庞将军神勇，千里追杀吾等，吕某头颅在此，上前取去罢！”
嬴政又想起乌倉死去那一幕，咬紧牙关，手伸向腰间佩剑。
旁边的乌桓赶紧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示意。
“不敢！庞煖奉赵王旨意，护送公子政回秦。一路来迟，望吕公恕罪！”
“哦？莫非赵国另有一赵王下令乐乘、廉颇部将取吾等性命？”
“吕公息怒，此乃宵小之辈假冒赵王之令，欲劫持公子以胁迫吾王对秦开战。庞煖援助来迟，罪该万死！”
吕不韦心中明亮，明白这是赵王知道嬴政已经走脱，怕秦国发怒来攻。
赵国正与燕国作战，不想两面受敌，所以让庞煖千里奔驰来唱的一出戏。但此时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回国，稳定朝中局势，却不宜节外生枝。
“不必当吾三岁痴儿，吾知赵王不欲两面作战。秦国亦无意开战，若庞将军今日断发退去，吾当禀报秦王庞将军一路护送公子到洛邑，或斩汝当场，等尔赵国来战！”
“来战！来战！！……来战！！！”
亭阁外的侍卫齐声呼喝，四周的林中也有声音呼应。一时惊起林鸟无数，四处飞散。
庞煖脸色铁青，沉吟良久，豁然站起，快速抽出旁边秦国卫士的佩刀，“唰”、一把割下自己一截束发，“叮当”一声，把刀扔在石阶前。拱手大声道：
“谢吕公赐教！庞煖来日必当报答！”
话毕也不等吕不韦开口，转头就走。
嬴政两眼通红，“刺啦”一声，终于忍不住拔出了佩剑，
四周侍卫见庞煖如此无礼，也欲要上前截住他的去路。
吕不韦抬手往前一按：“由他去！”
嬴政郁郁不平退回佩剑：“吕公，为何？”
“宫中有变，吾等要速回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