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公元前251年】
【赵国滏水】
转过一个山头，前面是一道小峡谷。吕不韦指着峡谷说：
“过了这个峡谷，前面就是滏阳河，我已经在那边准备了两艘船，顺流而下就能远离邯郸城，虽说肯定还会有追兵，但最凶险的路段就算是过了。”
说话间，车队已经冲进了峡谷，前方的斥候没有示警，大家稍稍心安。
只有乌倉面色凝重，不停往两边山头张望，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一旁密密麻麻掩映在雪中的树林陡然破开，雪屑飞扬之中，一颗巨石翻滚着冲了下来！
“快走！”
乌倉大声示警！骑兵轻便，纷纷加速往前冲。马车却是笨重些，眼看巨石就要撞上马车，电光火石之间乌倉不假思索，拔剑刺入马臀，马儿吃痛，爆出巨大的爆发力拉动马车腾空飞起，堪堪避开。后面那辆马车却被砸个正着，马车爆开、支离破碎，车上的几个人随着车厢的碎片一起四散飞出，重重砸在了两边岩石上，眼看着都是不活了……
“保护公子！加速通过！”
骑兵在号令中灵活调整队形，夹护着中间的马车加速继续前行。
谷口快到了，但是大雪遮挡了视线，前方一片朦胧，影影倬倬中仿佛有怪兽等待着择人而噬。
快速移动中乌倉瞥见路边倒着一匹战马，骑士上半身从肩膀开始被劈掉了四分之一，继续前行路两边零散地又有三具尸体，或跪或俯，无一不是肢体残缺、死状凄凉。必是敌军伏击了斥候后在谷口等着一行人自投罗网。
“小心！”
乌倉一把推开吕不韦，一支巨弩就穿过刚才的位置钉在马车上，击打处木屑四飞，可见力道之大。前面雪雾中隐约显现一支队伍，一字摆开横在谷口，黑压压地不知有多少人。
乌倉跳向马车旁边的一匹马，将马上骑兵推下马：
“你，上马车！保护公子！公子若有闪失，你便自裁吧！”
又回头对吕不韦说道：
“吕公，今日只怕无法善了，你且与公子候在此处，待我破了前方伏兵，你再速速通过。”
吕不韦知道形势严峻，神情肃穆地对乌倉行个礼，点了点头说：
“有劳了！”
乌倉拉了拉缰绳：
“二三子，随我上！”
战马缓缓开始加速，乌倉将戟举起、端平，紧紧夹在右臂腋下，左右骑兵紧跟乌倉，整个队形像个大型的箭镞，快速插向前面的阻兵。
两边相距五十步左右时，乌倉左手拔出背后的弩机，扣动扳机、扔掉弩机，然后双手握紧戟杆，低头、双脚用力夹紧战马，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开！”
戟尖撞上敌将的戟杆的时候，乌倉双手用力，左右一拧，往前一送，荡开了敌将的戟，战马奔驰的力道加上乌倉发力的力道是何等之大，只听得“噗嗤”一声，戟尖如破素缟，一下子就刺入了敌将胸膛，侧面横着的戟援拍击得敌将飞速后退落马，敌将许是已在雪中等了很久，身上的铠甲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也在这巨大的撞击下四处飞溅开来。
乌倉顺势抓着柲柄一抖，抽出戟尖、左右一荡，扫开了左右四五人，说时迟那时快，整个人连人带马已经撞进了敌阵中！
后边的骑兵依样画葫芦，射弩、扔弩机、握戟、挺进！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同样的动作使得六个人好像是一个整体，合起来像一支巨大的箭射进了敌阵，撕破了敌阵厮杀了起来。
吕不韦试图看清前面的战况，但是雪越来越大，几十步之外视线就开始迷糊朦胧，只听得厮杀声惊心动魄，却根本无法知道乌倉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抬头望天，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粘在脸上有点冰凉。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上苍保佑了。
厮杀声渐渐地微弱了，估计是很多人已经永远发不出声音了。
终于，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落雪的声音。
过了许久，只见前方的雪雾中有个人影越来越近。吕不韦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望向身边仅剩的最后一个武者，武者会意，持刀戒备，慢慢往前探视。
那人步履蹒跚，从雾中摇摇晃晃走出，正是乌倉。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前胸、后背多处皮甲都被刀戟破开，露出深深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大腿上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他完全是靠强大的精神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吕公，幸不辱命，我们可以走了。”
吕不韦为之动容，下车、俯身深深一拜。
然后和武者一起把乌倉扶上马车，一行人仓皇继续逃命。
出了峡谷，地势慢慢变低，马车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渡口已经在望，两艘船停在江边，吕不韦赶紧招呼赵姬、嬴政下车。蔡氏见乌桓伤成这样，早已哭成了泪人，强撑着一边扶着赵姬、一手抓着乌桓，步履踉跄往渡口跌跌撞撞而去。
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一定是围庄的敌人修好桥又追上来了。
“快！吕公您先上去，将妇孺拉上船，我来断后。”
乌桓和另一名武者转身靠着船帮，督促大家快走。
他焦虑地环顾四周，约好的乌鐵一直没有现身，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吕不韦上船后和蔡氏一个拉、一个推地把赵姬拉上船，就在嬴政和乌桓刚刚爬上船头的时候，追兵杀到了，江边泥泞不堪无法跑马，追兵下马拔箭就射。
最后的一名武者身披数箭，他终究还是回不去故乡了。
乌倉急了，把蔡氏也推上去后，直接抱起嬴政和乌桓扔上船，大声疾呼：
“开船、快开船！”
艄公自然也是军伍出身的细作，闻言迅速拔出短刀砍掉系在牂柯上的缆绳，撑起长篙就要离开岸边。乌倉持戟砍向船身，戟侧面的援深深卡入船上甲板中。他双手用力一拉，脚在船帮上借力一点，翻身上了船面。
蔡氏看到乌倉也上了船，心中大喜，伸手就要来拉自己的男人。
却在此时，“嗖”、“嗖”、“嗖”，三支箭成品字形前后相随射向嬴政。
原来岸上追兵见他们就要逃脱，舍了其他人，一心只想擒人先擒王，专攻嬴政而来。
乌倉一下子惊得寒毛直竖，拔剑砍掉第一支箭，却根本来不及抵挡后面两箭，情急之下乌倉一把抓过身边的乌桓，将他推向第二支箭，而自己却迎向了第三支箭。
“噗”、“噗”两声，锐器击穿布帛的声音中，乌倉喷出一口鲜血，第二支箭正击中他胸前的皮甲的缺口处，从皮甲的缺口穿过深深透入身体中，铁箭尾端的箭羽还在颤动不已。
乌桓也不可避免地被击中肩膀，强大的冲击力把小孩瘦弱的身躯带起，重重地撞到船舱的门垛上。
这一下变故陡起，众人目瞪口呆。
乌倉倒地前已经借势把嬴政推进了船舱，嬴政算是安全了，但他却要冲出去，“倉叔！”这个倔强的孩子眼泪夺眶而出。
这些年他身处异国他乡，而且还是长平之战中被白起坑杀了四十五万人的敌对国家，自己的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抛下他和赵姬母子趁着秦军包围邯郸的时候逃回了秦国。
他甚至不记得父亲的长相。
是乌倉，这些年一直陪伴着他，教他习武、教他做人的道理，每次当他被邯郸的贵族公子们围攻殴打时，总是从天而降、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在嬴政心中，这个坚毅又隐忍、敏锐又果敢的男人已经成为他心中对于“父亲”这个词汇的理解，此时看着乌倉为自己挡箭，眼看已经是不活了，顿时心痛如割，挣扎着就要扑向乌倉，赵姬赶紧死死抱住嬴政。
“良人？良人！桓儿！桓儿啊~~~”
那边蔡氏如同遭受五雷击顶，刚刚以为已经逃出生天了，却不料一下子从天坠地，陷入深渊。她刚要扑向乌倉，却发现乌桓倒在血泊中，用手一探，也是没了呼吸，蔡氏将乌桓紧紧抱在怀中，这一刻的她彷徨无助、如坠冰窟，言语无法表述的痛击穿了她的内心，人反倒是一时间呆呆跪坐着，只知道把乌桓死死抱住，整个人已经是痴了。
吕不韦也是惊呆了，这才刚出邯郸城界，已经几乎全军覆没了。
乌倉之忠义勇猛深深震撼了他，不惜舍却自己和亲生孩子的性命也要保全少主，他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乌倉会是怎样，估计此刻所有人都已经折在这邯郸城了。
等到船离开岸边，岸上追兵已是无计可施，只能远远地沿着岸边小路跟着船只。
吕不韦赶紧将乌倉拖进船舱，乌倉却还有一丝气息，这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此刻脸色苍白如雪，勉强朝吕不韦笑笑，抬手指向乌桓，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耷拉下头，断绝了最后一口气息。
滏阳河在邯郸城西南方向，形成时间久远，古称釜水。
釜水所出，南泽入漳，其原浪沸腾，正势如釜中汤，故曰釜，因是河名，演变为滏。
船只在急湍的河流中行速甚快，岸边的小路已经断了。骂咧咧的追兵也是无计可施，停在岸边变得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河边的一串小黑点。
按照吕不韦的计划，他们顺流而下，可汇入漳水，然后去往洛阳。
一路上吕不韦已经安排多处接应，只要上了船，逃出赵国的概率就非常大了。
时值燕国趁着赵国长平之战折损了国内大部分男丁，以为有机可趁，大举进犯赵国边境，大将军廉颇和乐乘召集国内剩余兵力正在与燕国作战，国内大部分地域防卫空虚，实在是逃出邯郸的最佳时机。
只是没料到廉颇和乐乘的确是赵国之栋梁，知道如果让嬴政逃回秦国，秦国未来对赵国用兵将更加毫无顾忌。围堵庄院的是乐乘系兵马，在山谷伏击的队伍看旗号应该是廉颇的家将部曲，只是不知道秦国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安国君登基为秦王后立赢异为太子，现在是异人更需要他辅佐的时候，他必须尽快回国。
那边蔡氏回过神来，确认乌桓也没有气息了。
她看了看躺在甲板上的乌倉，缓缓起身，整理好因一路奔逃而散乱的衣裳，走到船首。
回身面向吕不韦、赵姬、嬴政俯身行礼道：“吕公、太子妃、公子，良人与桓儿都走了，妾身也无法独活这世间。此去咸阳路途迢迢，一路尚有诸多凶险，奴婢无能，只会给公子增添累赘，请恕奴婢不能再服侍公子娘娘了。”
赵姬闻言脸色大变，蔡氏原是秦宫医官，作为陪同异人出质赵国队伍的一员来到邯郸，后来才与乌倉在邯郸成的亲。这些年她一直照顾着赵姬、嬴政母子的饮食起居和身体健康，长期的相处早已培养出深厚的信任和感情，蔡氏和赵姬情同姐妹，赵姬本来就是个多情之人，如何舍得蔡氏这么走了呢，她刚要出言相劝，蔡氏却又对吕不韦说道：
“吕公高义，一直对太子和我家良人爱护有加，吕公交代我办的事情事关重大，我走之后就再也无人知晓了，如此却是最好。还望吕公替奴婢多多帮扶公子。”
吕不韦离得近些，正要出手拉住蔡氏，闻言却是一怔，只是这么一耽误，蔡氏已经转身从船首一跃而下！饶是吕不韦走南闯北，遇事已是心如铁石，但今日却再三被乌倉一家深深震撼，他的心就像被撞击过的大钟一样，余音缭绕，久久无法平静，双腿一软，坐在船上说不出一句话。
“大娘！”
嬴政放声大哭，这个幼小的孩子今天经历了太多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打击，吕不韦和赵姬也是呆在那里，忘记了安慰嬴政。
哭了良久，嬴政霍地站起身来，举手指天：
“我！大秦嬴政，今日在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杀回邯郸，杀尽尔等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