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白泽

　　回了浮生灯铺后，楚槿见坊道上也无甚行人，估摸着今日也做不成什么生意了，合上铺门，走入了南边灶房里。
　　灶房里点了两盏烛灯作照明用，灶台下镇纸妖屈知章领着元宝和招财打闹，七郎坐在小椅上听银铃讲着京城趣闻，素素姑娘择着菜，侧耳倾听，而渊明先生也终于舍得离开它那宝地，趴在桑木桌上，两只蓝琉璃般的眼珠子时不时瞥向木案上的鱼匣子。
　　见楚槿手上拎着两包米面，推开灶房小门入内，一众小妖欢腾着。
　　“楚槿大人回来了！”
　　“回，回来了！”
　　那元宝和招财灵智未开，好似幼童般咿呀学语，跟在屈知章后大呼小叫。
　　楚槿应了声，将两包米面搁在了北墙木案上，说道：
　　“两包二十六钱，那粮铺的老张头着实吝啬，上次在铺子里赊了一盏白皮灯笼，这次就少收了三钱。”
　　素素姑娘笑道：
　　“槿郎稍坐会儿，我去煮碗葱花羊汤面。”
　　楚槿颔首，拉开桑木桌旁小椅坐下，宋渊明伸了伸懒腰问道：
　　“你去归宁坊，可曾到那老员外的铺子里看看？”
　　楚槿左手托着下巴支在桌子上回道：
　　“顺路看了看，本想着给铺子里添点素宣，可张口八屏纸就要五钱，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宋渊明用前爪梳理着身上的白毛道：
　　“没见着那老员外？”
　　楚槿闻言有些诧异。
　　“没见着，为何要见那老员外？”
　　宋渊明却没急着回答楚槿的疑问，却讲述了一段圣人驱凶入山海的旧事。
　　“四百年前，大玄圣人御驾亲征将凶兽北驱至山海关外，自此奠定人道为尊的格局，当今圣人于故都洛阳大修行宫只为作一画，已遣使去正一宫寻你五师兄了。”
　　楚槿自筷筒里取了一双竹筷置于桌上道：
　　“圣人修建行宫于洛阳我倒是听闻一二，可那修那行宫，穷尽天下能工巧匠却只为作一画？渊明先生，那是何画？”
　　宋渊明舔舐着毛发回道：
　　“长安道有玉京、洛阳、扶风三城，为何偏偏在行祭祖庙的洛阳大修行宫？据凶兽驱至山海关已近四百年整，为何要在这时修建而作画？我想是何画你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楚槿按住竹筷，看向渊明先生道：
　　“万灵朝圣，九州临陛。”
　　宋渊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见素素姑娘此时正在切菜煮面，大好时机，趁素素姑娘不注意以迅雷之势跃上木案叼了一尾小鱼后又跳了回来，说道：
　　“当今圣人修此行宫作九州临陛图自是为了彰显先祖功绩，我敢断言此画若作成，不说与咱正一宫《浮玉山溪图》、敦煌《万佛像》和圣贤学宫里的《诸子百家》并肩，却也差不到哪里，只是如今天下能作出此等画作之人已寥寥无几，因此圣人遣使上浮玉山寻你五师兄，必是想请你五师兄出山。”
　　楚槿又问道：
　　“既然圣人想请五师兄下山，这事儿怎么会牵扯到那个老员外？为何渊明先生要我去结识这个老员外。”
　　宋渊明将鱼干按在爪下撕下一块塞入口中道：
　　“如此恢弘之画作，就算正一宫与大玄庙堂算得亲近，又怎会全权交给正一宫，而当今天下三派中，你说还会寻哪派来共作此画！”
　　楚槿回道：
　　“天下三派佛道儒，佛家自立敦煌，道门远离庙堂，也只有儒家和朝廷交涉颇深，可儒家如今分裂，圣贤学宫终生不入仕，那就只剩下国子监了。”
　　说道此处楚槿豁然明朗了几分，又道：
　　“那老员外孟之唤是前国子监御画坊博士，自是名望甚高，天下画道高手都与其有来往，圣人欲作《九州临陛图》以供万灵朝圣，自然要请得这位老博士。”
　　宋渊明颇为欣慰，回道：
　　“你师傅所长你皆有所学，尤是画技，天赋更胜你五师兄，所以我让你结识这孟员外不为别的，《九州临陛图》定然是要穷天下画道高手之功。”
　　说到此处，宋渊明眼神中那抹慵懒猛然消散，正色道：
　　“我希望你能当这画师魁首，入宫作《九州临陛图》！”
　　楚槿心中一怔，宋渊明却未等楚槿开口又道：
　　“当年你太上师叔祖处一品逍遥境数十年，始终停在合道，而他静观浮玉山九日而作《浮玉山溪图》，一气画完浮玉山两泉五溪九涧十八潭四十一宫八十一峰，作完此画顿然悟道飞升，霞光满天，灵气尽入此画中被奉为神迹，如今你若能作《九州临陛图》，于你修行一途大有裨益。”
　　一众小妖听渊明先生如评书人一般说的眉飞色舞，指点天地，只恨猫爪握不住折扇，拿不得惊堂木。
　　素素姑娘一指弹在了宋渊明的脑瓜上，渊明先生嚎了一声气场全无，双爪捂头看去。
　　“渊明先生你怎又偷吃鱼干，这是要卖给坊市李婆婆的。”
　　自云端一下跌入地下，仙人也要是吃得五谷杂粮，用得柴米油盐。
　　宋渊明嘟囔着，却不敢顶嘴，心中想道要不是看你这小丫头平日照顾的好，我肩能跑马，肚能载舟之类的话，口中却回道：
　　“先前那老员外不是才给了一百两银子吗，一个小鱼干值得几钱。”
　　素素姑娘拎着宋渊明的猫耳道：
　　“若是挥霍，如何能去玉京城买得铺子，槿郎每次有公事都要行那般远的路途赴京，渊明先生倒是安逸得很，全不顾事。”
　　楚槿打了个哈哈道：
　　“素素，面可曾煮好，我倒是有些饿了。”
　　闻言素素姑娘这才松开了宋渊明的猫耳朵，疼的宋渊明龇牙咧嘴。
　　“槿郎稍等，我去端来。”
　　片刻，一粗瓷大碗端上桑木桌，碗里羊汤飘着油花，羊肉上点缀着一把葱花，香气扑面。
　　楚槿啜了一口热汤，长叹一声好。
　　素素姑娘又给渊明先生端了一盘白切羊肉后用红蔽膝擦着手道：
　　“槿郎一碗可够，若是还饿，我再去做些小食。”
　　楚槿吃着汤面，连道足够了。
　　银铃吃着素素姑娘做的桂花糕道：
　　“渊明先生知道的事情可真多，还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渊明先生再多讲一点。”
　　一众小妖也都是瞪着大眼看向宋渊明。
　　听得银铃夸它，宋渊明鼻子都快翘上了天，洋洋得意道：
　　“白泽生而知天下事，算不得什么，若是还想听些什么天下趣事，饭后你们带点小吃去厢房，本先生给你们好生道来。”
　　见素素姑娘手指又要落在自己猫耳上，宋渊明连忙道：
　　“咳咳，说正经事，明日初九回正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