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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不着，这可能跟邓肯提供的床铺太小有关，宽度倒是够了，可惜长度不行。要么蜷着腿要么脚搭在外面，就别想睡得舒服。另一种可能是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梦见强森和安娜，自从在修道院遇见恶魔后，又多了个瑞秋。
强森卖掺水的酒，安娜做最难吃的菜，瑞秋背地里卖屁股反过来坚决不准他碰。佣兵本以为自己会没有愧疚，可他大错特错。因为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喝醉的夜晚是在旅馆房间醒的，安娜给他端来早餐，絮絮叨叨丈夫如何把烂醉如泥的佣兵扛上楼丢到床上，以及瑞秋如何半夜起来帮他翻身擦嘴，免得迪恩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这是朝夕相处的邻居，他曾以为能共度一生的人，如今都意外惨死，可他什么都没做。
见死不救或许下不了地狱，但绝对会睡不好。迪恩揉着眼睛坐起来，在床上听了会儿楼下的叮叮咣咣，突发奇想既然睡不着干脆去帮邓肯的忙好了。他对铁匠活一窍不通，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免得闲着胡思乱想。
然而邓肯并不需要帮忙，迪恩看见矮人把打造好的铁链浸进了融化的银水里，等再次提起便成了闪闪发光的秘银锁链，已是大功告成。
“看起来怎么样？”邓肯用钳子夹着秘银链，展示熬夜完成的作品。
“很不错。”迪恩点点头，对还滴着液体贵金属的刑具兴趣不大。
“接下来就看你的小心肝儿……”
“她不是我的心肝，只是顾客。”迪恩皱着眉头打断邓肯。
矮人耸起了半边眉毛，拿他看了好一会。“哈！难得有人不喜欢尖耳朵女人，我可是记得你们长腿都好这口。”邓肯似乎很意外。
莫非有很多吗？从迪恩出生到现在，他不记得见过除了赵雯以外的第二个精灵，至少没近距离接触过。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五个金马克。”
矮人吹了声口哨：“让我猜猜，只给了定金？”
迪恩知道很多人都质疑佣兵的人品，这一行也以缺乏职业道德著称，但他不喜欢矮人把自己看这么扁。迪恩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五枚金币拿给矮人看，当做品质证明。
“拿了钱不跑路的佣兵，被拷打三天也不出卖同伴的尖耳朵，啧啧。”
眼见邓肯的神情又转向了暧昧，迪恩彻底认输了，随便你怎么想吧。几轮对话下来，邓肯试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非要说服矮人自己跟精灵明明萍水相逢，还能既不图财也不贪色，那考虑到邓肯已经把计划和盘托出……
他抹掉头上的汗，庆幸通过了考验，否则真不知道矮人会下什么黑手。把我推进炉子？迪恩看着被邓肯烧到通红能融化秘银的锻炉，越想越后怕。
“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给你的小心肝换刑具呢。”邓肯把镀银的铁链放上锻台，用锉刀和锤子修正细节。
是啊，你就把我当成个没见过女人的乡巴佬吧。他乖乖回去睡觉，不再试图纠正邓肯的用词。
“火炉先生，请再次允许我向你哥哥的不幸离世表示哀悼，失去了他是波恩城的一大损失。”隔了几天又见面的法师依旧风度翩翩，礼貌多到令人见怪，连迪恩这个表面上的学徒都获得了点头致意。
“心领了。”矮人的回礼简明扼要。
双方交换完了客气，等法师的学徒为秘银链付了钱，迪恩拿着就要跟邓肯走进监狱。
“请等一下，火炉大师。”法师突然叫住了他们。
“嗯？”邓肯用鼻子哼声，举手投足都带着“铁匠大师”的傲慢。
“不介意的话，能把这副刑具给我看看吗？”法师看着迪恩，嘴上征求允许，其实都走到了佣兵脸前，只差下手抓了。
迪恩握紧了链条，心里紧张的要命。既然法师拿根木杖就能制住恶魔，那没理由会看不出作假吧？
“给他。”邓肯说话粗声粗气，根本听不出里面有除了不耐烦以外的情绪，比如做贼心虚。
迪恩把包括手铐脚链和脖环在内的整套刑具都递给法师，看对方接过时被压得弯了腰，他稍微松口气，没再把法师当成全知全能看待。
早晨的气温并不热，可法师却开始流汗，大滴大滴的汗水落在了秘银链上，胸口的一圈衣服也跟着湿了。
法师松手丢掉秘银链，好像那是烧红的烙铁。“好，很好。”他边喘气边评价，身旁的学徒赶快拿手帕给他擦脸。
“满意了？”邓肯一脸的幸灾乐祸，都懒得掩饰。
假冒学徒和真大师进了监狱的门，没再受到阻拦。
赵雯的情况比昨天更糟，对迪恩的问话只能眨眼睛，呼吸微弱到每次都像最后一次。矮人解释说只要继续戴着秘银链，不等上刑场人就死了。迪恩问你怎么知道？邓肯告诉他尖耳朵不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巫师。
“他们竟然对付自己人。”佣兵帮矮人取下刑具，赵雯马上像摊烂泥那样扑倒在地上，离她本人制造出的污秽也就隔着个手巴掌的距离。
“自己人？”矮人冷笑，“小子，你把全世界拿剑的都当自己人吗？”
尽管不忍心，但迪恩还是跟矮人一起把赵雯又重新拷好，矮人新打造的秘银链额外留了多余的长度，好歹能趴着睡了。
“坚持住，我会救你出来的。”
临走时迪恩向赵雯郑重承诺，赵雯的回应是眨了下眼，也可能没眨。牢房里那么暗，靠根快烧完的蜡烛，能看清个什么？
回去的路上迪恩忍不住问邓肯，镀了秘银的链条和全用秘银的链条能有多大区别。矮人听得不耐烦了，反问迪恩难道看他像个医生？
“我只要保证她活着见到伯爵，还能说话就行，其他的我管不着。”矮人说话果然直来直去，有些时候让人喜欢，有些时候可不一定。
“见了伯爵，然后呢？”迪恩能接受权宜之计，但他不想自杀，迪恩更想带精灵逃跑，可一个人又做不到。
两人边说边走，逐渐离开了大路，走到了缺少日照的背巷里。矮人毫无征兆的停下了，迪恩也跟着停。屋檐遮住了迪恩，只剩头顶还感觉得到阳光的温度，他则和屋顶联手，把邓肯完全置于了阴影之中。从上往下看，迪恩只看得见矮人的眉毛，很难看到邓肯的眼睛，去揣摩铁匠大师在想什么。
两人都没动，而沉默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后悔没带把剑出来。他是比矮人高，但矮人比他壮两倍不止，徒手搏斗不用打便能预测结果。
“伍德先生，你现在拿着尖耳朵给你的钱走吧，想去哪儿去哪儿，等过些天再回来。如果尖耳朵还活着，你可以来我家接她。”
矮人再次开口让他放松了不少，可表达的意思是要跟他分道扬镳。
“这会儿不晚，来得及。”矮人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迪恩的眼睛。
“你这么说就已经太晚了，不是吗？谁能保证我不会出了城再回头找守卫告密？”这次换迪恩笑了，赶在矮人翻脸前他又接着说。“不管你计划什么，我都加入。”
矮人看着他，不，是看他背后，“戴娜，弗洛特，你们可以出来了。”矮人喊着不知藏到哪儿的人的名字。
迪恩扭头跟着看，巷道口出现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人类，女的身高只到男人腰间。火红的头发扎成了辫子，脸上光溜溜的，竟然是个女性矮人。
“我说过我看人不会错，你们非不信我，这下满意了吧。”听口气，邓肯是有点生气了。
“那可不一定，上回的法师怎么就死了呢？”女矮人眼睛看着迪恩，说话冲着邓肯，真是两不耽误。
“谁叫秘银链那么快就把他弄死了呢？”邓肯耸了下肩膀，一脸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