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扯

　　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褚良渐渐习惯了后厨的氛围，别看后厨这屁大点地方，可等级观念却比褚良从前送外卖时还要森严一些。
　　能成为厨师长钦点助手，可是后厨中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虽然褚良不觉得这件事能给他带来多少实际效益，但人言可畏，这些日子来关于他吃软饭的传说越来越邪门，正好借此事来证明一下自己不是那种才不配位，靠着裙带关系吃软饭的人。
　　这些念头只在褚良心中一闪而逝，他来厨房工作不到半个月，虽然学习进度喜人，但既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将假把式学到家的。免得将来又人前露怯回炉重造更添麻烦。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怕是不会从这里离职，正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褚良也很想搞好同事关系，整日被当作异类还是令他感到很不适的。
　　与此同时，褚良却又因这些天来的遭遇而渐渐有些厌恶这种大餐厅后厨的班子，他性情洒脱散漫，很不愿受人管束，在他心中，人与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是平等而没有太多利益牵扯，更不要什么等级观念。
　　然而在厨房，显然是不存在这样的关系的，这些天来褚良整日都能听到厨师在教训学徒，而那位副厨师长大人又时时刻刻给诸多主厨们施加压力，于是这压力一层层叠加传递，使得整个厨房的工作环境紧张有序同时，也异常沉重。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做错什么，褚良总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对自己的心灵是一种摧残，所以他可没有什么归属感。
　　厨师长大人有自己专用的厨房，从来不跟大家挤在一块。
　　当褚良跟随这位很少露面的厨师长大人走进他的专用厨房时，一路上收获了后厨许多人诧异与嫉妒的眼神，褚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感想良多。
　　“张厨，这家伙不会真是老板的未来女婿吧，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恶心人。”厨房的某个角落，一名身穿厨师服的年轻厨师掐灭手中香烟丢进垃圾桶，语气中带着浓浓厌恶说道。
　　被他称作张厨的是一名四十多岁，身材清瘦，皮肤略黑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厨师服显得更加华丽浮夸一些，听了这话之后，他眯了眯眼，语气略有些低沉说：“不好说，不好说。”
　　“也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怪人，之前厨师长已经答应让小张给他当助手，这下倒好，被这褚良先截胡，可恶啊。”
　　那张厨闻言不语，他则继续说：“他要真是有这关系，到哪不能混饭吃，偏偏要来咱们后厨捣乱，您说对不？”
　　“都是传言，当不得真的。”张厨淡淡答。
　　二人正说话间，一名厨师从远处疾步赶来，见二人坐在楼梯口，上前便道：“张厨，那家伙底细我找人问过了，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背景，也不知道是哪个闲的蛋疼的家伙传谣，据说是东家一个朋友的儿子，没什么来头，这小子是在扯虎皮吓唬我们啊。”
　　那张厨闻言眼睛一亮，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顿时放晴，只听他笑骂了一句，站起身说：“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他身旁的两人见此不敢接茬，心中却不约而同的默默道：“那个叫做褚良的家伙要倒霉了。”
　　此时的褚良真神情肃穆专注的忙着手上的工作，厨师长大人时不时的指导几句，话虽短，但总能让褚良开悟，手头的活愈发的利落了起来。
　　今天的客人想必是很重要的，以至于连切配这种事厨师长都在时时关注着，这对一直无人教导闭门造车的褚良而言显然是一次珍贵的经历。
　　而一直面无表情的厨师长在做完重要的烹饪之后，看褚良的眼神也变得离奇了一些，他从事厨道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一点即通，一通便精之人。
　　看对方的手法，明明显然是第一次练习，可只要他略加指导，这家伙就能以极快的速度精通，这等本领若是要说是天赋的话，未免太难取信。
　　“莫非，是他那个去世的师傅江南怪厨有什么特殊的训练方法？”
　　褚良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刀具，厨师长大人却温声询问道：“之前听你说你师傅有个外号叫做江南怪厨，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褚良并不傻，虽然厨师长此时不露声色，但显然被他异于常人的学习效率震撼到了，才有此一问。
　　当下褚良更不敢放松警惕，便十分认真的回答：“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声了，我也是听他老人家提过一嘴而已。”
　　厨师长见他回答的滴水不漏，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只是一些敷衍之词，只好点点头，收拾工具，准备下班。
　　正当褚良准备离开时，他又在褚良身后发问：“你师傅好像从来没有教过你刀法的运用啊。”
　　褚良这些天早有准备，当即一扭身便十分正紧的笑道：“是啊，他老人家做菜从来不追求刀工华丽，做出来的菜往往也总是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菜入口都有些难吃，可却能让人回味悠长。”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厨师长大人没有想到的，只见他愣在原地，心中却被褚良的这番话掀起许多波澜。
　　“看来，这位老人家对厨艺之道已入化境，之前我还以为是这家伙信口乱编，现在看来，若是没有此等境界，是绝对说不出如此有智慧的话的。”
　　褚良的话虽然说的极其隐晦，但厨师长却能听出弦外之音。
　　但凡某一领域能集大成者，都明白一个道理，追求华丽的极致终是有限度的，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华美反而成为了障碍。
　　天下不知有多少厨师想将某个菜做成人间绝味，能做到的人也是不少的，又有多少人将一道菜做的如花锦簇，能做到的却是更多。
　　可这天下，有几个人做菜是不为了好吃，甚至刻意的去追求不好吃。
　　这其中门道就深了，人的味觉是多元化且多变的，否则世上就没有臭豆腐这样美食小吃的诞生。
　　香和臭，有时只取决于厨艺者的一念之间。
　　就像是有人写文章，将文字编排堆砌的无比繁复华美，甚者令人读之云里雾里，也有喜用生僻字者，可真正那些可称作文豪文宗的人，笔下文章却多有平平无奇，久读却又韵味悠长，这便是怪事。
　　简而言之，这种现象被人们笼统的称作返璞归真，而此时，褚良口中的那位江南怪厨林震南，在厨师长大人心目中顿时膨胀高大了起来。
　　就连他看褚良的眼神，也变得飘忽慎重了起来。
　　“你先别急着走，留下来我与你聊聊。”厨师长微笑着发出了邀请。
　　褚良强自镇定，在厨师长的指示下落座，二人便像是无事闲聊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话来。
　　“我看的出来，你对厨艺一道是天赋异禀的，可为什么许多厨房里的常识你却一窍不通？”
　　褚良挠挠头，尴尬笑着答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城市里的餐厅里工作，所以很多事情都还没有习惯。”
　　“原来是这样，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若是真的决心一辈子钻营此道，我倒是愿意做你的领路人，虽然我知道你师傅他老人家本事很大，但毕竟已经去世，而现如今这时代也已经变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哪。”
　　不等褚良回答，厨师长大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呵呵道：“你要是有心想要干一番事业，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毕竟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
　　褚良见他神态温和，眼神明净，不像是奸诈之徒的模样，心中略一琢磨，便大概理解厨师长大人了，他恐怕是见才起意，想收他当徒弟了。
　　虽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可人们对于吃饭的手艺依旧还是持敝帚自珍态度，轻易不会传授给他人，说是传统也好，说是规矩也罢，这便是现状。
　　要想从陌路人手中学到绝活，那是千难万难的，而眼前这位厨师长显然在厨界地位是不低的，看样子他也是自有师承，手底下手艺自是不在话下，而褚良今天的表现，属实令他惊艳，一直没有收徒念头的他，此时却动心了。
　　读懂了厨师长大人的眼神之后，褚良却有些纠结了，一方面，他是求之不得有名师指导，另外一方面，他属实没有对方说的野心勃勃的要干一番大事业。
　　心中略作挣扎，便苦笑着说：“我倒是没有多少志气，来城市里也只想赚些钱好回老家置办家业，至于其他的，倒也没有多想，倒是辜负厨师长您一片好意了。”
　　厨师长大人显然没有想到褚良会这样回答，要知道，换做任何一个业界内的年轻人，听到他此时松口，恐怕是要开心的跳起来了。
　　略微错愕之后，厨师长大人很快便笑着摇摇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人各有志，甚至有些人做菜只是为了自己口舌之欲，而我则是事关传承……无关褒贬，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
　　厨师长显然不想收一个没有多少野心的人当徒弟，毕竟调教出来的徒弟不能发扬他传承的手艺，这样做也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随后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这时候回去工作餐也不剩什么了，就在我这随便找些吃的吧，我今天沾你的光，不妨让我见识下江南怪厨弟子的手艺。”
　　他说罢又想了想，指了指冰箱道：“那里有昨天剩下的剩饭，你打两个鸡蛋炒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