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狗吐人言 新

　　“此人看起来不像是衙门中人，且搜搜他的身。”
　　“咦，这柄剑看起来却是好剑，可惜太沉，不中用，石头玩意儿不值钱。”
　　“一身破布，倒没几样值钱的东西！”
　　“嘻嘻，姐姐，你怎的摸人家那话儿？”
　　“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
　　“你摸了人家，还不教别人说了！”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将杨斗身上通彻地搜了一遍，终于没能搜出什么东西来。那身穿薄纱的“黑店”掌柜吴媚儿盈盈起身，葱白般的手指捏着杨斗的下颌，笑道：“倒是个俊俏的男人，武功也不差，不知在外边犯了什么法，要钻进这个死人堆里来。”
　　方才提刀的悍妇忽然转了笑脸，冷笑道：“看样子，你可是有意收归罗帐？”
　　吴媚儿拉住那悍妇的袖子，啧啧笑道：“姐姐这话可有些酸味儿，我们这洞天福地，绝不容外人亵渎，大掌柜早有明言，每个进来之人务必探明身份，否则杀了干净，陌生女子向来是有男人们负责的，陌生男人则是我们姐妹负责的，姐姐若想揽功，妹妹可不敢与你争。”
　　其余几名女子都掩着嘴笑，但见杨斗相貌堂堂，眼里又都闪着光，就像要吃人的雌老虎。周边看热闹的男人一个个酸溜溜的看了几眼，走开了。那悍妇冷哼一声，道：“用不着挤兑我，这又不是挑老公，我为何要与你争，咱们这里边儿可容不得半点情爱！按惯例这次由你来负责”，说罢，伙同另外几名女子散开了。
　　吴媚儿看着众人走远，微微一笑，招呼人把杨斗抬进店中二楼，将他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杨斗脑中清明，已经将刚才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这个地方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镇上是有人操纵的。
　　他紧闭着眼，感受着冰柔的手指划过脸颊，但听吴媚儿道：“看紧他，何时醒了记得叫我。”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这小白脸是你新的相好？”
　　吴媚儿笑道：“你又在吃什么飞醋？”
　　那男子的声音道：“我觉得你在玩火。”
　　吴媚儿道：“你可见过玩杂耍的人烧着自己的？”
　　那男子道：“情爱这种东西，身在云浮冢，本就不该有的。”
　　吴媚儿苦笑道：“这话你已对我说了千百遍，难道已爱上了我？”她继续抚摸着杨斗的脸颊，手指变得有些炙热，道：“当年逃进这里，我便已死过一回。”
　　那男人的声音道：“你还想死第二回？”
　　吴媚儿手掌停下来，忽而冷冷道：“不过是个陌生人，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呵，我有些倦了，替我看着他罢！”说完出了屋子。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重，杨斗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出去，更不知此人在什么方位盯着他，因此不敢贸然睁眼，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集市上传来的人声。
　　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独特的地方？这里存在了多久？这些人从何而来？他们口中的大掌柜又是谁？究竟山中会不会有剑仙？
　　此刻虽然身处险境，但他却隐隐感受到一丝兴奋，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方才试探过这些人的身手，如果单凭他们的武功，以他的力量逃出此地不成问题，可他不能轻易出手，一定要选择适当的机会。
　　夜幕降临，屋内悄无声息地亮起了灯，那个男人的声音开始嘀咕：“这臭小子中看不中用，怎的还未醒过来？”
　　杨斗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滑动，毛茸茸的，他知道是时候睁开眼睛了，于是缓缓透过一丝光，陡然见到一条大黑狗蹲坐在他身前。
　　杨斗神情古怪地看着那条狗，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它打量了一番。
　　好狗。
　　好一条土狗。
　　除了这条狗，屋子里还有一张床，一盏昏黄的油灯，唯独不见守着他的那个男人。
　　杨斗心下好奇，难道那人趁着他出神之际离开了？可是明明刚才还在屋内说话！
　　屋内的事物一览无余，并没有可以藏身之处。
　　他被绑了大半天，手臂酸麻，正想趁着没人解开绳子活动筋骨，谁知那大狗一爪子拍来，险些将他拍晕过去，旋即竟然开口人言道：“老实点，大爷没功夫跟你耗！”
　　杨斗瞪大了眼珠子，已吃惊的合不拢嘴，饶是他经历过世间诸多阴暗诡谲之事，此刻这辈子所有的惊骇加起来，也没有眼前所见之物更令人觉得荒诞怪异。
　　大黑狗又是一爪子拍来，道：“你是傻了还是聋了？大爷平生最讨厌别人这样瞧着我，尤其是你这种小白脸！”
　　杨斗强行平复下心情，心中直呼：“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说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装作不知所以，以不变应万变，他虽已料到此地不简单，谁知竟匪夷至斯。
　　大黑狗冷笑一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怀抱胸前，活脱脱似的一个人物，道：“此地乃是幽冥地府，你中毒而死，阎王让我询问你几句话来！”
　　杨斗暗道：“这老狗想诓我的话。”寻常人初次见到狗吐人言，恐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自然对黑狗所言再无怀疑，真把这儿当成了幽冥地府，到时候对方问什么自然就答什么。杨斗虽然吃惊，到底是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铮铮铁骨，很快便镇定下来，面上却装成惊慌失措的模样，道：“你，你有什么话说的？”
　　大黑狗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道：“你说话把舌头捋直了，别发抖，爷爷不吃你。你告诉我，你是哪方人士，做什么的，临死前进云浮山做什么？”
　　杨斗心念急转，道：“我是赵国人，是个当兵的，数月前赵卫之战，我不慎被卫贼俘虏，如今方才逃出来，误打误撞进了此山。”
　　“胡说！”
　　黑狗大怒，一掌打来，杨斗只觉得面颊火辣，心中暗暗记下这一个大耳刮子，脸上依旧诚惶诚恐道：“我说的句句属实。”
　　大黑狗抓起乌晶剑，眼神阴冷道：“这柄绝世宝剑可是你的？”
　　杨斗道：“是，不，不是！”
　　大黑狗龇出獠牙，恶狠狠地道：“到底是还是不是！你若有半点虚言，大爷立即咬断你的脖子！”
　　杨斗假装咽了口唾沫，恐惧道：“狗爷明鉴，这柄剑原是我一位朋友所赠，非金非玉，倒是有些锋利，狗爷若是喜欢，大可拿去，求狗爷开恩，饶我一条生路！”
　　大黑狗黑着脸道：“这剑砍瓜切菜虽好，狗爷我，呸，大爷我却不稀罕！你说你是赵国人，此次赵卫之战，赵国领兵将帅杨斗，你可认得？”
　　杨斗眼皮一跳，道：“认得！杨将军与我更是家门！”
　　大黑狗斜着嘴冷笑道：“杨斗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这里边喝酒的老头子，整日与我叨叨他，说他如何如何了得，凭你也配与他拉关系？你叫什么？”
　　杨斗道：“我叫杨雄！”
　　大黑狗道：“狗熊的熊？”
　　杨斗道：“是英雄的雄！”
　　大黑狗鄙夷地看着他，这时吴媚儿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她已换了一身鹅黄长裙，多了几分端庄美丽，笑吟吟地道：“哟，醒了！”
　　杨斗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道：“你，你也是鬼？”
　　吴媚儿白了大黑狗一眼，道：“奴家可是好端端的大活人，哪是什么鬼？这臭家伙诓人呢！”
　　杨斗大喜道：“这么说来我没有死？”
　　吴媚儿道：“你只是劳累过度罢了，方才晕倒在了街上！”
　　杨斗看着上身捆的结结实实的麻绳，苦笑道：“我既然是晕倒，你们何苦这般绑着我？”
　　吴媚儿咯咯笑道：“这世道不大太平，多份心眼儿总是好的。”随即将大黑狗方才问过的话，又重新询问了一番，杨斗也如初复述了一遍，话毕，吴媚儿与大黑狗交换了一下眼色，大黑狗点点头，道：“此地位于云浮山，名叫云浮冢，你既然来了这里，也是缘分，你且别多问，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杨斗道：“自然想活！”
　　大黑狗道：“想活却也容易！只要你此生不再踏出云浮山，安安心心地活在这里，并遵守山中的规矩，自然可以活命！”丢了一本书给杨斗，道：“这是云浮冢的规矩，你且学个两三日，务必谨记。”
　　吴媚儿见杨斗松口，便替他解开绳子，一边道：“这上面的规矩说来也容易，我们都是流浪至此的苦命人，这辈子都没有打算再出去的。你既然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想必也知道生命得来不易，可要千万珍惜。”
　　杨斗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晓得。”
　　吴媚儿看了他一眼，道：“能活下去固然容易，不过想要活的开心，活得滋润，却并不大容易，今日倦了，明日我再教你些道理，早些休息吧！”临了，又道：“对了，我叫吴媚儿，这位，咯咯，这位你就叫他大黑吧！”
　　大黑狗森林道：“若你敢违反规矩，自然有人教你顷刻间身首异处！千万记住了！”。
　　说罢，一人一狗出了房门，剩下杨斗一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