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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连发醒了。
睁开双眼的恍惚朦胧间，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打开手机，想看现在的时间。却赫然发现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诡异图标，仿佛就是在提醒昨晚的一切一样。
是的，那些都不是梦。
手机荧幕上那本黑色像素书本的图标下面，几个汉字写的清清楚楚——
“死亡天梯。”
这一瞬间，他困意全无。
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滞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点开这个图标。深吸了口气，他从床上爬起，换上衣物。
现在是六点半左右。
姬连发清楚的想起昨晚在王核房间里，二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自己第二天下午放学去漩涡网吧找他。
这么说来，二哥也是要上课的。现在去学校的话完全能赶得上上午的课程，但姬连发并不打算去学校。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二环市区的站台。
姬连发刚下公交，就看到远处李祥经常驻留的网咖门口站了不少围观的人。除此之外，还有黄色警戒条，更有穿着警服的人拿着笔和记事本在作询问。
不远处还依稀传来路人好奇的疑问声，以及好事者悄悄吐出的“上网猝死”之类的话。
他就愣在原地，没有再前进。
“早饭吃了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姬连发猛地转头，就看到提着纸包的蘑菇站在公交的栏杆旁边。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想来也和自己一样，刚爬起床就奔了过来。
“……没有。”
“昨晚你请我吃了炒面，这个煎饼果子拿去吧。我本来能吃俩的，今早没啥胃口了。”蘑菇把热气腾腾的纸包递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姬连发接过煎饼果子，却也没有心思吃东西。
“比你早几十分钟。警察贴封条之前我还进里面转了下，不过猝死的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那台电脑还开着……LOR客户端没退。也没人敢帮他退。”
“……是李祥吗？”
蘑菇给嘴里塞了根烟，摇了摇头后点着了火。
“不是。不过，他的ID是‘床单上那抹红’。”
这个略微耳熟的名字让姬连发切实的感到死亡擦肩而过的阴冷，眼前网咖里的猝死者毫无疑问正是昨晚的第一个牺牲者。
沉默了几秒，他急迫地问道，“那李祥在哪？”
“不清楚……我跟你一样，本来也以为他会来这个常来的地方。不过你想他既然都躲了一个星期，再以他的性格，就算是死，可能也得找个不被人看到惨状的地方吧？”蘑菇吐了一口烟雾道，“我现在也想躲起来，然后琢磨着怎么写遗书。”
姬连发本来还想鼓励胖子两句，可是一想到1000胜点，和当时自己ID低下可怜的数字40时，自己就先失去了底气。
“现在去哪儿？”蘑菇把没抽几口的烟掐灭，叹了口气丢到旁边垃圾桶里。
“回学校吧。”他说道。
“走吧。”
两人一齐穿过马路，走到前往学校的公交站台。阳光已经很亮了，可姬连发还能感到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
直到坐在公交车上，蘑菇开口。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你说李祥那种脑子好用的高富帅，为什么不跟谢问天他们三个混在一起。非要跟我们这群**丝玩在一块呢？”他看着窗外缓慢划过的景色，一边说道，“不是说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么？他在哪都是个奇葩。”
姬连发想了想，然后反问道：“你还记得去年元旦前夜吗？”
“你是说我们翘掉元旦班庆，一起去打求生之路的那晚？”蘑菇当即反应了过来。
求生之路是一款恐怖射击游戏，一般战役都是由四名玩家扮演“幸存者”，齐心协力在布满僵尸的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这个游戏也大受姬连发等人的喜爱，有好一段时间，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联机通关一章战役：在燃烧的医院、废弃的大厦、阴森的沼泽地或荒芜的教区，渡过一场又一场血腥刺激的杀戮逃生。
李祥一直是这几个人里面游戏打得最好的。玩求生之路也是这样。每次不管怎么打，他都能活到最后。有好几次其他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人逃上直升机。”
“对。”姬连发答道，“元旦那晚，我们打了求生二的资料片战役，名字叫做‘牺牲’。”
“牺牲”则是一个结局特殊的资料片战役章节。以往的战役中，如果技术和配合够好，所有人都有机会活到结束。
然而“牺牲”却有所不同，随着剧情的推进，在艰难死守尸潮的最后据点，升起逃生大桥的机械会出现故障，必须有一个人离开据点，返往充斥僵尸与变异体的沉沦区、打开应急发动机。
而在发动机启动之时，载着生还者的大桥即刻上升，离开地面，守在桥上的人直接生还，游戏结束。但这也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主动去打开发动机的人，来做出“牺牲”。
“我记得……那次‘牺牲’自己的就是李祥。那是他和我们一起玩这个游戏以来，唯一死掉的一次。”蘑菇对此印象深刻。
“也是他最开心的一次。”姬连发仍记得那天他开心的像个****一样，还包了一把全网吧顾客的饮料。
“好像是这样，可是为啥？”蘑菇也想起来了，他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不解问道。
“因为他爱游戏啊。”姬连发扫了一眼窗外的钢铁丛林，低声说道，“可是在当今社会里，一个人游戏玩得再好，也没什么大用。很少会被大众承认。但是在我们几个人的圈子里就不一样了。我们理解他的才能，见证了他的强大，能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和充实。这应该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是个高富帅，却喜欢整天和我们厮混在一起。你觉得呢？”
“有道理。”蘑菇也点了点头。
“所以他最后还会向我们道谢吧？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总之为了不辜负他，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像他最后的那句话一样。‘活下去’。”
“对。”
蘑菇也点了点头。
“我们要活下去。”
在那之后，他们又统一了几个意见：第一，这些事情暂时就不透露给李祥父母知道了，哪怕是失踪也能留个念想。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客观原因，他们犹记得李祥和二哥曾说过，向外人透露有关死亡天梯的一切会有危险，绝对要把住口风，这是第二点。最后，就等今天下午放学去漩涡网吧找二哥，进一步咨询更多关于死亡天梯的问题了。话说回来，那个漩涡网吧也正是他们一开始陷入这个漩涡的地方。
还在细想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姬连发就已经在教室里了，以熟悉的姿势趴坐在熟悉的最后一排。
现在是上午第三节课。此时班主任正在讲解试卷，忽而又提到了他的名字——
“同学们，大家看姬连发这题做得很有创意呀！啊？角ACB的度数是65度，答案没错，不过解答过程只有一行字，‘用量角器量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班级里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姬连发依旧缩了缩脑袋，撇了一眼旁边的蘑菇——胖子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这让班主任注意到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顺着话题，中年男人似乎是打算发泄一下本次年级排位失利的怨气，继续朝着后排大声开炮。在炸了好几分钟的经典思想教育后作出总结——
“……老是拖我们班级平均成绩后腿，摊上你们几个这样的学生，只能算是我们班倒霉了。”
班主任瞪着后排那个空旷的座位叫道，“尤其是李祥，上次考试都没有参加，科科零分……加上今天，他已经缺席一个星期了吧？不光是学校，家里人也到处找不到他。你们几个说说，啊？再怎么贪玩，是不是也该有个度？我最看不起这种仗着家庭条件好，就对自己的生活态度、学习态度不认真的学生。家庭条件好那是父母的努力，自己有什么好嘚瑟的呢？整天吊儿郎当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听到这里，姬连发不知怎地竟从心头涌出一阵急促的愤怒。回过神来他已经把书本狠狠地甩出，砸在了黑板上，发出引起一片哗然的惊响。
这就是平日里内向胆小的姬连发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了。
当然他没有胆子直接把书砸在班主任的脸上。不过相比于大家的印象中：一个从来只坐在后排沉默寡言，瘦小又内向的差等生来说，这等反应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姬连发扫了一眼愕然的班级众人，胸膛中的戾气迅速泄光，垂下头来不敢直视同学们的目光。
“你……你这么大的胆子啊，姬连发？”这回轮到班主任发火了，“你有这么大的脾气，怎么不用在学习上呢？还敢把书本往讲台上砸，把教室当成什么了？站起来！给我出去，到走廊上罚站去！”
姬连发没有一句异议，便耸拉着脑袋站起身来，被他经过的两侧课桌各自传来熟悉的阵阵嘲笑。这对他来说也很熟悉。
“莫谷，你站起来又想搞什么？”
姬连发循着班主任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到先前打瞌睡的胖子不知为何也站了起来。
蘑菇眯着眼睛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不假思索开口。
“因为我也要出去罚站。”
话音刚落，又一本书砸在黑板上。
书本哐当落地，这一次教室里反而变得鸦雀无声，不再冒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事态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你们俩……”班主任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都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走廊了，给我去教学楼前面的旗杆下面罚站去！”
他指着窗外的升旗广场，头顶的地中海掀起了愤怒的海啸。
“没我的允许，站到下午上课为止！”
一个小时之后，正赶上中午的午休时间，教学楼前的升旗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学生们或以好奇、或以嘲讽的目光看向旗杆下方——“对旗成三人”的姬连发和蘑菇。偶有一两声或一阵阵笑声。
身为一个身经百缩的怂逼，姬连发心里不太是滋味，他宁愿在教室里站上一整天，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被人笑话哪怕一分钟。而挖着鼻孔的蘑菇丝毫不在意，他的脸皮厚度有脂肪加成，唯一能够让他不快的是肚子时而响起的咕噜声。
一队三五成群的低年级女生讥笑着经过他们身旁、低声吐出一句“护旗使者”时，姬连发终于忍不住了。
“你妹的，我砸书就算了，你特么不是在睡觉吗？瞎起个什么劲啊，要不然咱们俩也不用杵在这儿。”
“去你妹的，那么吵睡个屁啊，再说了老子陪你出来罚站，你不感激爸爸就算了，还想倒打一耙？”蘑菇把鼻屎随意抹在身后的旗杆上。
“我感激你妹，明明是你太冲动了吧！拖累你爸爸我！”姬连发想吐血。
“我冲动？还不是你先冲动的？”
两个小伙伴上午还默契地立下“一起活下去”的誓言，现在却又吵开了锅，看势头就差按住对方的脑袋往旗杆子上撞了。高中男生们表面上称兄道弟、出生入死，背地里却都想做对方的爸爸。
“我冲动是因为……”注意到周围偶然抛来的视线，姬连发猛地闭上嘴巴。
“怎么了？服爸爸的气了？”
“服你大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姬连发猛然压低了声音，“……嘴巴不严实的话，可能会被猝死。”
“我当然知道。”蘑菇抿着嘴巴扫了眼附近越来越少的学生，挠了挠脑袋说道，“还好那个人约的是下午放学见面，我们中午罚站还不耽误。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在现实里……他可以跟我们说这些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不算是外人，玩家之间交流肯定是安全的，不然我们俩早上就死了。”
“也对哦。不过这么说来，上瀛市内的玩家，应该不止我们几个，甚至这个学校里可能还有……你觉得呢？”
胖子这么一说，姬连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那个难以释怀的眼神。那个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的眼神。
对呀，她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也许我可以去找杨风月问一问……”他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
突然，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自身后吼来，震断了他的低喃和思绪——
“十三班的姬连发。”
这个声音略微耳熟，并且让姬连发涌起一些同样来自昨晚的、不太舒服的记忆。
他一转过头来，就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正怒视着着自己，其身后还有三五个面色不善的男生，来势汹汹。
果然是上瀛三杰之一的曹破穹。
“呵，要不是问了问人，我差点都想不起来你了。上个月校园LOR比赛里面，那个带崩全队的菜鸡打野，对吧？”
曹破穹俊脸抑住怒色，剑眉下虎眸圆睁，高大的身影随着脚步的靠近、几乎遮蔽住姬连发视野中的日光。
“瘪三，我听到你刚才提杨风月的名字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嗯？”
后者颤抖着张不开嘴，额头和背脊上已经冒出汗来。
“说话呀！你特么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