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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千丝荡破虚舟遁身,万种无由林下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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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山剑乃是魏崇古亲铸赠与林下之宝,如今一旦折了,李林下惊痛非凡。见巫正襟又飞鞭打来,既怒且急,无处可躲,竟呆呆怔住了。本以为今日必死,却见巫正襟身后突然冲出一人,急伸手擒住弱风右肩。
  巫正襟被身后来人一拽,把臂上的劲都泄了,没有正中要害,只是磕在了林下左臂。巫正襟这套玄坛封魔鞭法修炼已久,攻守详备,鞭路混熟。方才奋力之际,忽被人擒住肩头,未曾看清是谁,回手已挥出一记沧龙探头,一鞭打在来人身上,从凤凰顶上跌了下去。
  此处山巅陡峭,李林下挨了一鞭,支持不住,竟滑了下去。幸是方才挨得不重,半支半倒,靠在了山壁之上,被赶来的鹿灵子殷梦泽、狸精子归有贞救住,扶回凤凰崖上。
  巫正襟以为那人来得蹊跷,急下山,奔回凤凰崖上。却见十二行脚僧,并担一轿,迈上凤凰崖来,心思怎得如此凑巧。
  这边弱云道人方才挨了一记燕翎刺,捂着左肩歇着。枯荷道人被北镇七子围在垓心,一阵乱斗。
  巫正襟跳上凤凰崖,见十二行脚僧卸下轿来,抽出抬轿的棒杆,舞在手里,齐奔上前。巫正襟挥鞭迎上,被众僧围住,鞭棒交招。
  十二武僧虽身强体健,舞得卖力,毕竟参禅未久,不甚深厚。
  巫正襟乃道宗之主,一代宗师。舞起百式玄坛封魔鞭法,劈杆断棒。使了九十九式,把众僧打得鼻青脸肿,臂软腿麻,杀出重围。看着面前又有一轿,记起先前狡诈,遂不打话,大吼一声,顺势打出第一百式“正一封魔”,风势雷动,一鞭直往轿帘插去。
  却看封魔鞭方要入轿,门帘突然从内荡起,一气劲出,把巫正襟连鞭带人冲飞多远,登时倒地吐血。
  枯荷看了,知是虚舟在此,立即荡起拂尘,把七子破开,冲出围来,奔到轿前。
  一尘见势,强撑站起。先前司囚心远赴中原,告知剑宗危急,要请虚舟来救。不意虚舟早已隔绝人事,日日只盘坐运息,迟迟不动。一尘知师傅厌世已久,自不肯出来主事。但眼见凤凰有难,岂能坐视不理。遂点十二行脚僧,用软轿将师傅强抬。又恐来迟误事,遂使一沙弥悄坐轿中,乱作师傅,跟着自己先行赶来。
  此刻轿中所坐正是虚舟大师,一尘不知师傅心思何在,恐怕枯荷狠下毒手,遂撑起欲要阻拦。
  却看枯荷脱了七子,奔到轿前,忽若疯癫一般,把道袍拂尘往地上乱甩,一边呼号痛哭,嗓声嘶哑尖利,似把浑身气劲喊出,令人听得只觉凄惨。
  一尘见枯荷趴在地上,又哭又嚎,听不清楚,仿佛在喊师傅俗家姓字,一声嚎过一声,直到气尽力竭,喊不出声来,把头发都披散,伏在地上,声声呜咽。
  一山人众看得又惊又恐。惟有一尘,乃是夙成的佛心,此刻见了枯荷悲态,竟掉下两滴清泪。不禁忘了浑身伤痛,男女之别,上前竟要去扶枯荷。
  一尘方要伸手,未及触到,却看枯荷忽然警觉,猛地抬头,用拂尘把四周挥开。一尘被打翻扑地。看枯荷挣扎起来,再不哭了,红着双眼,吼叫一声,冲着轿子,飞身而上。
  只见千丝拂尘一扫而过,把一盛轿子从顶掀飞,只留一个龙钟老僧,稳稳坐在轿底,正是虚舟。
  自从三十年前,虚舟从峻极峰回到山寺,把世事都抛却,整日盘坐在内室参禅,一尘再未见师傅睁目看一眼人间。
  今日在这凤凰崖上,流云散漫,金乌刺眼,刀剑影中,血与尘间,失亲之痛,凌辱之屈,把武林高歌都唱响,把江湖意气皆使尽。已逾古稀的枯荷站在面前,虚舟微微睁开被皱纹压紧的双目,晶莹明亮,向前看了一眼。仿佛轻叹了一声什么,也可能没有,随即又闭上了。
  枯荷怔在虚舟面前,欲哭已无泪。
  身后北镇七子担心虚舟有难,赶上前来。却把枯荷惊扰,全然不顾,挥起拂尘,照着虚舟一扫。
  七子急赶不上,却看千丝拂去,虚舟突然跃起,跳进人群当中,飞突数下,又跳在一人背上。
  枯荷觑着漫山剑客只如无人,挥麈扫来。
  虚舟所拣之人,正是武长淮。
  却看长淮一脸惊诧,负着虚舟。二人只如黏连一般,脱也脱不掉。长淮眼见枯荷冲己而来,来不及思索,丢了手中明剑,踮起离尘步,舍命地跑。枯荷亦步步紧追。
  凤凰崖上,众人见那三人渐渐走远,没了踪影。
  巫正襟方才被虚舟一震,吐出血来,却不甚危急,拾起鞭来,仍有气力。身边有弱云道人、杨忆元、何云卿、钟玄等赶来侍应。将人众聚拢,尚属齐整。
  再看剑宗一边,陆行休五大首徒只剩申不辰一人,亦是伤得不能持剑。李林下惊惶未定,百余弟子多有伤残。一尘大师伤得亦重。北镇七子厮杀数日,既疲又伤。只有燕翎子谈玉楼气格尚在,却也不如先前势气。
  北镇七子看着巫正襟聚拢人物,以为退无可退,拾起兵刃,就要厮杀。燕翎子谈玉楼一马当先,毫不怵惕。
  弱云道人见了,亦是恼怒,挥起鞭来,要报一刺之仇。
  还是一尘大师上前一步,与众人分解道:“诸位宗主、掌门,稍安勿躁,且听贫僧一言。”
  谈玉楼见一尘有话,遂退下杀势。
  巫正襟看着满山颓势,此行已达目的,本不愿再行厮杀,只是见不得小辈猖狂。如今见一尘要主持公道,亦欲听听有何话说,便示意师弟收鞭退下。
  一尘知道巫正襟厉害,谈玉楼虽有镜花身法,终究不曾练就自家招式,就是把百式封魔鞭都会了,以鞭论鞭,又怎有巫正襟这数十年的功力深厚。好在虚舟与枯荷都去了,此时硬要厮杀,谁也难得保全其身。巫正襟此行不过要威压剑宗,此亦弱肉强食之道,一尘有心怜生,却无力降虎。剑宗已然元气大伤,巫正襟也该收手了。
  待一尘讲出寻常道理,又拿出家人的慈悲出来,权作个说辞,要巫正襟以众生为念,欲要就此告一段落。
  道宗诸人听了,以为有了体面,自然愿意就此罢休。
  谈玉楼年轻气盛,怎肯忍气吞声,听得不耐。欲要争说,却被大哥二哥拦下,苦苦晓以厉害。
  剑宗弟子此番吃尽了苦头。申不辰勉强撑着,心底纵有千般怨恨,此番亦无可奈何,也是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巫正襟看清了场面,以为道宗本求世外之道,不可在江湖之上忒说不过,此番罢了,遂命诸人把兵刃收了。
  一尘本以为此事休矣,却看巫正襟一手持鞭,复又从罩衣之下取出嘉王手书,交予弟子钟玄。
  玄真道人会意,走到高处,朗声说道:“嘉王殿下敬贤爱民,尊崇古道。‘以为孔孟、老庄皆古来贤达,可以为师。惟是墨翟乱政,无君无父,与禽兽同。陆行休、翁醉墨、申不辰之辈执迷此道,危倾江山社稷,固受其咎。其门众多有蛊信墨翟邪教者,自应荡灭。孤闻剑宗之门,约以持五行剑者为尊,宜仍行此例。今有魏崇古及其徒李林下者,乃有德高士,景仰贤达,不附墨翟邪道,足可为我大宋支持。崇古手握赤帝之利,可以为剑宗之主。孤日后自当禀明圣上,再加封赏。此后当重礼敬君,为社稷支柱。’”
  钟玄念罢,巫正襟遂道:“依嘉王殿下之意,当以魏崇古为剑宗之主。可惜此人为翁醉墨蛊惑,抱憾而死。如今当从剑宗三代弟子当中择一有道之士,推为宗主。”
  二人说罢,李林下悲愤惊慌,汗流如雨,张口骂道:“巫正襟,必是你篡改嘉王旨意,屠我剑宗,杀我师父。”愈说愈忿,大喊着要谢千秋出来。尚不知阴司二使早已魂归冥间。
  后面申不辰听了,气得面如铁色,挣开身旁搀扶的弟子,对巫正襟指鼻骂道:“巫正襟,我剑宗之事,如何由得你外人做主。我申不辰一身尚在,况有我师弟司囚心未归,怎轮得到小辈做主!”
  巫正襟听罢大笑,方才在凤凰顶上,回鞭打落之人,遂不曾看清面目,但细想来定是司囚心。遂扬声道:“还指望你那师弟回来,他方才已被我一鞭打下山崖去了,早去寻觅,或许还能找着尸首。”
  申不辰听罢,一怒冲心,把旧伤都迸裂,昏了过去。
  谈玉楼怒不可耐,闯身上前,就要与巫正襟厮杀。北镇其余六人见势,急忙跟上。这边弱云与道宗弟子截住。双方又要火并。还是一尘携十二行脚僧上前拦住,好言相劝。
  大哥乌紫丘识得厉害,把七弟拉过,晓以形势。
  这边巫正襟事已办妥,又恐怕虚舟回身,也不愿在此纠缠。
  两相作罢,只待剑宗推出宗主。
  巫正襟道:“申不辰虽为陆行休四弟子,但笃信墨翟之道,无君无父。今又昏厥,不能成事。我看还是要从三代弟子中推举一人方好。”
  如今陆行休五大首徒已丧了四人,申不辰又怒火攻心,不能主事。众人看看三代弟子,翁醉墨首徒项元吉早在剑门关前殒命,莫留行首徒段二淳中毒而死,申不辰首徒费思扬伤在山外,司囚心年岁尚轻,未有立门弟子。如今数得上的,只有李林下。况且魏崇古终前特地嘱托,要将赤帝剑传与林下。剑宗向来以剑为尊。李林下赤帝在手,况又武艺最高,自然无人争强。
  李林下走到此步,方知巫正襟谋划已久。此刻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进退皆是骂名。
  乌紫丘见势,惟恐巫正襟反悔。遂站出来,劝说林下主事。以为道宗一退,待申不辰醒来,剑宗自有再起之日。
  一旁一尘不置可否。剑宗众弟子见申不辰病倒,早已没了主张,又恐惧巫正襟反悔再行厮杀。
  乌紫丘悄声对林下道:“如今强敌在前,别无他路,权且应了,让巫正襟退兵为是。”
  李林下沉吟良久,终于把思绪理清。拔出赤帝,振臂一呼。
  山上尚有剑宗弟子百人,苦无首脑,此时大都承应。
  左右北镇七子、道宗、武禅宗与南国各派,算是亲证。
  至此,巫正襟方才收了封魔鞭,打点人马回山。南国各派此行都知了道宗厉害,各有私语,默默退了。
  解了凤凰之围,一尘与诸僧随即告退,要去四围寻师傅踪迹。
  北镇七子欲留待申不辰醒来,却被李林下以治丧乏力为由,先行谢退了。
  巫正襟领着众弟子,在山腰与师弟弱云分手,向北要回武当。一路下山,见凤凰山上耕田叠叠,广有矿藏,不禁慨叹,心中却舒一口气。走到左刃关,见城墙之上刻着一段段文字,近前去看,皆是《墨子》中言。巫正襟看那文中,有“或不容尺,有穷。莫不容尺,无穷也”之语,又有“圜,一中同长也”之说。沿着城垛,默默看了许久,时而眉蹙,时而冷笑,后长叹一声,下山去了。众弟子皆不知为何,紧跟着去了。
  申不辰昏了两日方才醒来,被门人告知巫正襟已罢兵归山。强撑出来看视,却见门庭乍变,众人皆披麻戴孝,山上白幡飘飘。李林下正在着手治丧,把魏崇古、翁醉墨、莫留行皆用雕花棺木盛了,只是司囚心尸首未见。一面命众人挖山修冢,欲要大模大样把师傅葬了。
  申不辰眼见如此耗人损物,十分气恼,直入此生殿要见李林下。方才进殿,却见内中陈设已变。把圆桌撤了,墨翟的像也摘了,正中摆一张漆木大椅,李林下身着重孝,端坐在上,与一旁侍立弟子吩咐着什么。
  李林下见申不辰进来,一脸怒气,遂挤出笑意,缓缓站起,施礼问候。
  申不辰责以丧葬之浪费,李林下不以为意,反道出一句“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的话来。
  申不辰素知师侄有些古怪,拿出先师之理劝说。李林下只是听着,不置可否。过了一会便劝申不辰回去休息。
  申不辰伤未大痊,不能久撑。以为大敌既退,门内之事自可从长计议,被弟子扶下歇息去了。
  到了次日晌午,申不辰正在室中闭目修养,只听山上嘈杂喧嚷,过了一会,又闻礼乐吹打之声。申不辰急出门看,见山上人等正抬着棺椁,在山腰出殡。挽幛纸扎,摔盆吹弹,亦如民间一般。一路队伍,浩浩荡荡,把山田都踏坏,把鸟兽都惊蹿。申不辰欲要喝住,又觉不便。再看师侄李林下,走在队首,真是哭得如泪人一般,被两旁门人搀着,悲不能胜。申不辰想起几位师兄弟,亦不免悲叹,遂丢开此事,回房中去了。
  丧葬过罢,光景如常,山上百废待兴。申不辰只在室中修养,心欲等李林下自来谢罪相请。却看过了半月,只有亲传弟子时来问候,李林下一面不曾见。
  申不辰愈思愈恼,拔出比目剑,横亘在前,要让弟子喊林下过来。
  费思扬此时已被门人接回,只是腿上还需修养,勉强走得路,此日来看师傅。申不辰见了爱徒,正有满腔怒气,一通发泄。费思扬颇知林下城府。先前翁醉墨继位宗主,李林下即不情愿,与其师魏崇古皆属儒在墨门,不甚得意。此外更无他师傅的胸襟气度,执意处竟似娇养女儿一般。
  费思扬见师傅气恼,遂以言语劝告。以为同门之事,万不可动武。自去找林下说晓。
  李林下见了师兄,问答也算客气。提起儒墨之辨,山门规矩,便不甚耐烦。此时大难方过,人心涣散,李林下欲以尊威治山。宗主往下,各分层级,上传下达,一如俗世官衙一般。
  费思扬见林下执意变天,亦无他法,回去禀明师傅。
  申不辰闻说大怒,用剑撑着,亲来此生殿外,要与师侄说教。
  殿外弟子不敢拦阻,请了进去。
  却看李林下手握赤帝,按着疾邪剑法,在大殿之上舞地虎虎生风。申不辰站在门前,李林下只如不见,只顾呐喊舞剑。
  费思扬看那疾邪剑法练得刚强,果得魏崇古真传。此时日头正高,李林下却独在殿上舞剑,还这般卖力,是要在师叔面前示威。
  申不辰看着林下轻狂,哪里按捺得住,也不顾有伤在身,提起比目,就要过招。李林下也毫不谦让,仗着身强力壮,大卖疾邪剑法。
  赤帝之利,不在比目之下。况且申不辰身有重伤,挥了数下,便大汗淋漓。费思扬急喊师弟住手,一旁师妹穆流心也赶忙来劝。李林下气势正盛,怎肯罢休,挥手又砍一剑。申不辰顾应不及,慌忙举剑一格。林下力雄,申不辰身上有伤,一下支不得,旧伤迸裂,把剑丢了。
  李林下见势慌忙收剑,急来扶申不辰。申不辰强忍着痛,一把推开。李林下施礼道:“弟子不知轻重,以为师叔身体大好,要来切磋解闷,不意用力重了。”
  申不辰被弟子扶着,疼得面目紧扭,嘴角抽搐欲要喊骂,却发不出声。费思扬大怒,无奈腿脚不便,亦奈何不得李林下。与众人急把师傅抬下休息去了。
  弟子用药敷上包好,申不辰直疼了半个时辰,方才过了痛劲,喝得下水。一门弟子闻说皆来看视,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只得让师傅先躺下修养。
  弟子走后,申不辰躺了半晌,心中怒火按捺不住,伸手够到剑柄,握在手里,对着土墙乱砍乱吼。把众弟子又喊来,执意下床。喊叫着要与李林下绝门。当晚便领着弟子离了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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