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别杀我

　　李博的猝死并没有对呜咽村拆迁事宜，有什么实质影响。
　　反而成了笑料。
　　陈明仁和贾秀云夫妻，谈到李博，说他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天夜里，两人还谈到了明天就要开始的动迁。
　　“场面会挺大……”陈明仁说。
　　…………
　　第二天，司马年走到村口就看见，拆迁机器已经就位，穿着黑色保安服的拆迁队已经整装待发。
　　一些房东，带着笑容，来观看拆迁。
　　住在呜咽村的人，脸色就不好看了。
　　可没办法，房子和他们没关系。
　　不过，毕竟拆迁是件热闹的事，外地人也来瞅瞅。
　　涂着黄漆的大脑袋铲车、长了手臂似的挖勺机、还有吊着个大铁蛋的叫不出来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柴油机发出的黑烟遮蔽了早晨的呜咽村。
　　不知从那雇来的拆迁队，一个个穿着黑色高腰皮鞋，带着长舌帽，胳膊上佩戴着“特勤”的国旗标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代表国家。
　　拆迁队只代表建筑公司。
　　当然，拆迁之前，他们已经获得了“有关部门”的同意。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要来这么多“假特勤”。
　　来这么多人，不是来徒手拆房的。
　　这群本质上也是农民工的人，在今天之前，绝大部分人相互不认识，他们隶属于一个个工程队。
　　他们被建筑公司雇佣，按天计价，中午管饭。
　　建筑公司会告诉他们：今天就是来助威的，用不着动手。
　　当然，农民工虽然占据了拆迁队大部分，可真正的主力，另有其人。
　　有十几个敞着怀、拿着铁棍的人，维持着拆迁队纪律。
　　他们来自同一个公司：要账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十几个不良、混混、人渣等组成的团体。
　　这些横行乡里的人，今天管理着这么多手下，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他们的头子叫辛三儿，道上叫三哥。
　　三哥现在，对一个穿运动衫的人说：“吴总，您放心，有我在，谁也挑不了事儿。”
　　吴总缓缓点头，呜咽村这块地，终于是他的了。
　　拆迁队已经打理好了，绝大部分房东也没意见——他们巴不得拆迁。
　　吴总现在盘算的，是拆了后要不要加盖违建……
　　形势一片大好，没有人出来抗拆。
　　吴总带着墨镜和工程帽，提起对讲机：“喊话！”
　　一个大嗓门的二流子，越众而出，提着大喇叭，气沉丹田：“呜咽村里的人听着啊，三天后，机器就进村了，那时候都提前离开。”
　　二流子对面，是一些老弱妇孺，他们表情麻木的听大喇叭又喊了一遍。
　　司马年也在其中，说实话，他也被拆迁队的阵仗吓到了，试想，如果有一个房东不愿意拆迁，对面几百人会暴力拆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司马健已经找好了地方，后天，他们就要搬走了，这个到处污水的城中村，很快就和司马年没什么关系了。
　　司马年去上班了。
　　就这个时候，吴总零时决定，把动迁变成拆迁！
　　“不合规定吧”，辛三儿挠挠头。
　　他带着蛤蟆镜，留着光头。
　　“有困难吗？”吴总反问。
　　看吴总看着自己，辛三儿陡然提高了声音：“量他们也说不出个不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吴总自言自语。
　　“喊话！”吴总命令大嗓门。
　　大嗓门是个愣货，老板说啥是啥，端起喇叭，喊得吐沫横飞：“政府命令，今天拆迁！”
　　人群炸了锅：这不欺负人吗！
　　不过，没人出头。
　　看对面那阵仗，外地人谁敢出头。
　　所以，人们就是说了些牢骚话。
　　吴总点点头，效果不错，看来他决定没错。
　　“往里开！”吴总果断给司机下了命令。
　　司机们拿钱办事儿，一挂挡，庞大的机器冒着黑烟，朝村里开去。
　　柴油发动机燃烧冒出的黑烟，笼罩了呜咽村的村头。
　　“不能拆！”忽然一个女的大喊。
　　她从村里往出走，身边带着个花子，认识的，都知道那是老疯子。
　　这女的就是老疯子侄女，李青华。
　　她精瘦精瘦，尖下巴，年纪在三十左右，披着头发，穿一身白。
　　李青华带着老疯子叔叔，站到一铲车前，挥手拦车。
　　吴总一皱眉：“这女人和叫花子，什么人？”
　　辛三儿认识老疯子，跟吴总说：“男的是个疯子，本村的，女的是他侄女。”
　　辛三儿知道，是时候他出场了。
　　辛三儿走到铲车前，指着李青华：“你不让拆？”
　　辛三儿身后跟着五六个光头纹身的愣头青，李青华精致的脸上，露出怯意。
　　“不是我，我叔叔！”李青华指着老疯子。
　　老疯子傻呵呵的啃着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
　　辛三儿愣了一秒，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他妈玩儿我呢——疯子，是你说的？”
　　老疯子看人们都看着他，露出痴迷的神色：“你是我闺女不？”
　　老疯子闺女活着的时候，也爱带蛤蟆镜。
　　“去你妈的，给我打！”
　　要账公司出来两个人，对着老疯子就踹。
　　老疯子蹲到地上，抱着头：“别杀我，别杀我……”
　　李青华也被揪着头发按到地上。
　　“还有谁？！”辛三喊。
　　没人说话了。
　　吴总看到事情摆平了，暗暗点头：就得这么干，刁民！
　　疯子被踹到地上，身体弓成了熟虾，抱着头哀嚎。
　　“就没人管管？”饭店老王先看不下去了，说。
　　“你管呢？”一个年轻后生阴阳怪气。
　　“都怨李青华，占了老疯子的房，这次她为了多拿拆迁款——让他叔叔受这罪”，贾秀云也在边上说。
　　“就没王法了？”老王气的跺脚。
　　“他们早就打点好了，村里的头头儿，一人给了……”贾秀云透露，陈明仁在工地干活儿，知道的多。
　　上千人围观，没人阻止。
　　最后，拆迁照常进行。
　　据说有人报了警，不过民警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老疯子在地上躺了半天，没人管。
　　司马年下班回来，看到呜咽村有一半儿的房子，都成了废墟。
　　老疯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司马年走过去，老疯子突然伸出干瘦的手，拉住司马年的小腿，用凄厉的声音喊：“都得死……”
　　这是他在世间最后的话。
　　老疯子死了。
　　司马年生出一种悲伤来，慢慢打通了电话报警。
　　警察是带着吴总和李青华一起来的，他们把老疯子的尸体弄走，就没了下文。
　　后来，据司马健挺说，吴总和李青华私了了，好像赔了二十万。
　　这是后话了。
　　司马年一直站在原地，心里被什么堵上了似的。
　　老疯子，到底还是被杀死了。
　　“哎，可惜了”，一个声音说。
　　司马年一回头，发现了个秃子，他摘下眼镜，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眼睛很亮，这是老张给司马年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