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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长绕过山梁,自山谷隘口而入,远远的便声若洪钟道:“远方来的客人,幸会幸会!山路不好走,让你久等了,请莫要怪罪啊。”
张远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激了个突,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摆脱了与一个大男人默默相对的煎熬。
遂赶紧转过身,就见一人快速走来。
身穿洗得发白的灰布军服,扎着武装带,头戴红五星八角帽,背着一杆长枪。虽然乍看装备寒酸,但仔细观察又见其行走时大步流星,上身板正摆臂富有规律,正好彰显其军人本色。
张远山揣测恐怕这就是正主了,便抱起拳道:“岂敢怪罪!我不请自来才要请你们原谅。”
“哈哈,凡是支持革命的,我们都欢迎。”队长却不抱拳回礼,而是大方伸出右手。
张远山一冏,放下手也伸出右手与之相握。
队长直视张远山的双眼,眼神锐利好像要看到其心里去,嘴里道:“我叫李豫生,RA大姆山游击队的队长。客人怎么称呼?”
“张远山。”
“张朋友打哪里来?”
“法国。”
“哦?听张朋友的口音好似北平那边的?”
“好耳力!家父加入法国劳工营前正是北平房山人,李队长也是北方人?”
“豫生么,河南人。张朋友原来是英雄之后,失敬了。”
两只手握着摇来摇去,相互盘起了道。
张远山言语上不落下风,手却遭了罪,似被一只铁钳给夹住了,生疼生疼。但李豫生似乎为了表示热情一直不松手。
没办法,张远山被迫使出乾坤大挪移。
他用空着的左手拍拍身旁的坦克,“李队长,这台东西认识吗?”
“当当当”的钢铁敲击声果然转走李豫生的注意,松开手摸上了坦克。
冷冰冰的触感让他心里大定,这不是样子货,是真的!
强压着快溢出来的喜意,李豫生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认识,当然认识,它叫铁甲战车。”
张远山摇摇头,“什么铁甲战车,那是小日本的叫法。我们叫坦克,或者叫唐克,是贵军刘……总参谋长定的,即所谓的‘履险如夷曰坦,挫敌正锋曰克!’”
“你认识刘总参谋长?”李豫生惊讶道。
“听说,听说的。”张远山汗了下,赶紧转移话题。
“这辆坦克的型号是特26,苏联货。一根45毫米反坦克炮,可发躲穿甲弹、榴弹、照明弹、烟雾弹,有效射程两公里。
一架7.92毫米同轴机枪,四发正常弹,夹一发曳光弹。装甲最厚15毫米。发动机功率156马力,每分钟2000转,极速每小时33公里。
乘员组三人,驾驶、装填手以及车长。”
张远山嘴里迸出的每个字都会让李豫生的心脏猛跳一下,两只手也像粘在了坦克上。
等到张远山讲完,他问道:“我能进去试试吗?”
“行啊,从上面的舱门……”张远山话突然顿住了。
“不方便?”李豫生眯了眯眼睛。
“那倒不是,只是现在只能进一个人。”张远山摆摆手道:“里面塞得满满的,有两百斤粮食,两百斤汽油,还有罐头、纸、水、药……”
“药?什么药?”
假如刚才听到坦克数据李豫生是热血沸腾,那现在听到“药”这个字,热血就快要从脑门飙射出来了,因为如今的游击不仅缺衣少弹,而且更缺药,几个伤员正躺在山洞里听天由命。
“风寒风热,跌打损伤,止血止疼,消炎清热,都有。”张远山宛如卖药的江湖郎中,一一道出。
李豫生双手从坦克上脱出摁着张远山的肩膀,眼神火热道:“这些药能不能借我们一点?”
“不用借,你随便用。就是有点少,我本来只准备了一个人的用量。”张远山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李豫生脸色先是一黯旋即转为平静,“能救一个算一个。”
看着李豫生强行压抑的表情,张远山心里实在不落忍,摇摇头道:“不一定。”
然后解释道:“如果是伤口发炎……我带的消炎药是八十万单位的,以此时人的受药体质,应该可以稀释成五千或者一万单位,能治更多的人。”
“太好了!”李豫生喜出望外,双手一拍道。
接下来不管坦克了,急吼吼让张远山拿药。
张远山拗不过他,问坦克能不能开到游击队驻地,结果是当然不能,不然白狗子也不会放弃了围剿。
故只能将坦克暂时摆在山谷,让李二牛守着,拿出里药风风火火跟着李豫生走。
李豫生此时已顾不得暴露驻地位置了,因为药只有张远山会配。
当到达目的地,李豫生脸不红气不喘,张远山就差远了,脸红颈涨好像要断气似的,瘫在山洞一张椅子上半天都动不了。
并非张远山体虚,他偶尔也爬爬山踢踢球,身体素质其实挺好,否则也开不动那辆反人类的毛子坦克是不?
只是李豫生心急救人一路走得飞快,直接将他拖垮了。
吃了如此一番苦,张远山终于能体会到RA的作风,什么才叫“胖的拖瘦,瘦的拖死”,没有这双铁脚板,RA在长征路上早就被烤馒头“剿”的干干净净。
张远山撂挑子,配药怎么办?
好办,不动手只动口。
大姆山游击队里藏龙卧虎,不愧为锐金留守部队出身,什么人都有,其中就有一个军医。
李豫生叫来军医,让其照张远山的吩咐,以生理盐水按比例稀释盘尼西林。
军医倒没有一见到药就恨不得扑上去,而是冷静听完,方才拿着药和注射器半信半疑地出去。
最重要的事办了,李豫生长舒口气,用简陋的木碗倒了两碗凉白开,祭出我党的传家宝——拉家常。
张远山深知接下来的话将决定自己的定性,遂打起精神详细介绍自己的情况。
他说他毕业于法国克莱登大学,22岁,去年1936年也即民国25年毕业。毕业后因不忿西班牙佛朗哥的***统治,主动参加国际纵队,帮助西班牙人民与反动派做斗争。
今年年初,他辗转听到国内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于是又义无反顾,决定投身国内的革命洪流。
***是什么,RA已经宣传过了,不用张远山多做解释。在李豫生心目中,在中国就是指白狗子、东北华北的日本鬼子。
接下来轮到李豫生介绍。
他说他是河南南阳人,家里原是佃农,生活极其艰苦,10岁时父母皆亡成了孤儿。民国20年河南大水,小小年纪只能一路乞讨来到胡建,正巧当时RA攻破县城,一无所有的他便主动投军。
此后参与了三、四、五次围剿,因作战勇敢、学习认真、军事素质过硬被任命为R26师连长。
中央转移时他恰好受伤,留下来成为留守兵团。后来,因项书记力主会战失利,被迫转为游击。
张远山说自己会开坦克、装甲车、飞机,会开枪、懂一点点军事战术。
李豫生表示惊奇和赞赏,也讲述了自己转战千里,与白狗子勇猛做战的故事。
张远山又着重阐述了自己对烤熳头大搞内战的反感,以及向往CP描述的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美好生活。
听到其认同己方的信念,又同是军人,李豫生的目光变得愈加柔和。
不过,他是饱经残酷斗争的战士,心里对张远山的怀疑实际仅仅去了一半。
去的一半是:反动派要派人混进来,应该不会送先进的铁甲车吧?得不偿失嘛!
想通过我们打听中央的位置?
我们三年前就和中央断了联络,南方地区如今是疯狂的白色恐怖,留守的RA都在化整为零打游击。
我们钻山沟里居无定所出不去,外面的地下交通员也进不来找不到。因此,组织关系一直没接上,如今中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想收编我们?
我们游击队就十来个人七八条枪,甚至不如一个地主家的保安队。
除非福清县的白狗子眼里真揉不得半点沙子,不把游击队剿清他们就要睡不着觉。
而剩下的另一半怀疑,还是在铁甲车上。
铁甲车不是好隐藏易携带的东西,那么大个家伙,张远山是怎么通过反对派重重堵截才开到山里来的?
趁着张远山换气,说话中断的机会,李豫生直言不讳,正面提出疑问。
张远山手指东边海的方向,哈哈一笑道:“海上烤馒头可管不了,就他们那几条船能守住万里海疆?我们的同志开着货船路过放了我下来,根本不用通过烤馒头的防区。”
说着胸口一挺,“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更多的海外志士!我们怀有共同的崇高目标团结在一起,就是要为祖国的革命事业奉献自己的力量!”
话到这儿,李豫生被打动了。因为张远山拿出的东西,不说坦克就说那叫“盘尼西林”的药,听也没听说过,不从海外来又从哪里来?
两人谈了一下午,晚上一起吃了顿野草糊糊,张远山被安置在一个木头搭建的房屋中。
嗅着新鲜木头的清香,张远山累极而睡。
但李豫生却没有睡,甚至还暗暗加强了警戒。
直到吴波回来。
他汇报福清县一切如常,没有果军调动的痕迹。
李豫生沉吟半晌,安排吴波休息下再次下山。
之所以紧着吴波一人用,就因他是本地人,游击队其他人均来自全国各地,下山容易暴露。
他交给吴波的任务是到隔壁几个县打听一下有没有长张远山这样的人,顺便看能不能联系上组织。
华侨援助的事太过重要,听张远山的话以后陆续还有更多的物资,没有组织上把控可不行。
下半夜,李豫生仔细回想没找到什么疏漏,这才放下心辗转着睡下。
翌日,他早早起来拖着腰酸腿疼的张远山去看坦克。
当见到一夜未睡,仍然精神奕奕守卫坦克的李二牛,张远山深受感动之余也羞愧不已。
不过爬了两趟山就觉着累,如何比得上先辈们爬雪山过草地,前赴后继热血牺牲?
这人的思想一转变,苦也不苦了,累其实也累,但精神昂扬了起来。
张远山主动钻进坦克将一包包一桶桶的东西递出,然后热情邀请李豫生进去参观。
李豫生好像没察觉到张远山的态度变化,反倒在狭窄的空间里东摸摸西摸摸,见什么都爱不释手的模样。
张远山笑了笑,记起自己当初进来也是同样表现,便好心做起科普。
“下面的是驾驶员位。两边有操纵杆,控制履带的,和拖拉机差不多。前面右手方为档杆,换档的。旁边是机枪,也由驾驶员操作。用于杀伤靠近的步兵和测距。”
“脚下三个踏板,油门、刹车、离合器。”
“上面两个位置,右边是装填手。看到没有,座位下面和后面都是炮弹,还要负责摇炮塔。”
“左边是车长兼炮手,负责指挥和打炮。打炮啊?在这里,踩踏板。”
“能打打试……”李豫生话甫出口又变了,摆摆手心疼道:“算了算了,炮弹和子弹宝贵,不能浪费了。”
“不浪费,以后还有,随便你打。”张远山极力邀请道。
“不打了,这么好的东西得留着打白狗子。”刘存心坚决拒绝。
张远山见他一脸惋惜的样子,心莫名也跟着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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