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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念念瘦小的身体猛烈地前倾，又向后顿住，天旋地转。
剧烈地撞击，车头在惯性的作用力下，已经狠狠地冲向了栏杆。栏杆损毁，开了个口子，车子卡在其中。
按照计算，这样的力度足够车子冲入河水中，沉没直至无声无息。
许宜安不知道，前几天市政设施改善，加固了护栏。
她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整个人犹如纸片一样，撞向了前挡风玻璃。
哗啦啦，玻璃碎了，殷红的热的血，带着腥气汩汩流出，模糊了视线。
许宜安艰难地回眸，嘴角扯出一丝向上的弧度，愿天堂没有病痛，没有孤独，没有血一样刺目的红，和长夜漫漫的黑。
善念念看清了母亲，看到了满目的鲜血，她捂住了眼睛，“啊啊啊”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刺破了长空。
噩梦没有结束，等待她的是另一声撞击。
一辆车子从后方驶来，风驰电掣，撞上了她们的大众。
大众不堪重负，半截车身堪堪悬在桥上，摇摇欲坠。
“系上安全带，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
“当交通事故发生时，离开车子逃生。”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耳畔有温柔的声音，浑身仿佛散了架子、视线也不清晰的瘦小身体，解开了安全带，凭着一股执拗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凿开了车门。
她想冲上前，拉出夹在车子里的母亲，却被一股气浪无情地荡开老远。
跑开五六米的距离，车子开始燃烧，有火焰升起，善念念倒在地上，挣扎着看向后方，撞了她们的车子。
那是一辆墨绿色的捷豹，驾驶位上，青年抬起了头，随即无力地垂下。
目光隔空相撞。
一瞬间。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瞳啊？
如果在诗人的笔下，那便是眸光深深，似集合诸般美好事物的辉光，潋滟风采，眄睐生波。
真的好看极了。
善念念感受不到，她只看见了男子额头滴下的鲜血，为凝脂似的皮肤，平添了狰狞可怖。
意识在涣散，善念念脑海一片空白，昏死过去了。
*
这一场发生在凉水桥的交通事故，引发了媒体的广泛报道。
只因双方身份的特殊。
最先是帝京都市报记者走访了现场。
“这里是凉水桥，我们记者已经赶到了现场，半小时前这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造成了一死两伤的局面，现在伤者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死者，曾是帝京大学的副教授以及数学系教导主任，许宜安女士，车上载有八岁的女儿，目前已送往医院。伤者则是师从国宝级钢琴大师邵玉章、二十岁即将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个人演奏会的青年钢琴家——乐君羡。”
“从交警到达现场的痕迹来看，许教授驾驶着大众，似乎是一场……有意识的行为。关于后一辆车追尾前一辆事故的原因，目前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网上形成了两极化的口碑。
帝京大学的BBS发起了自发的悼念活动，已经毕业的和仍然就读硕士、博士的学生，缅怀这位备受爱戴、桃李芬芳的老师，希望天堂没有追尾和横冲直撞。
而青年钢琴家的忠实拥趸，在接受帝京电视台采访时表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国民女婿君羡绝不是那种罔顾他人生命安全、危险驾驶之徒。
后来，交警出示了新的证据，事发之时，青年钢琴家乐君羡的刹车制动出了问题。
总之，关于事故的讨论，甚于尘嚣。
*
两周后，善念念在居委会吴桂兰阿姨的带领下，走进了春晖孤儿院。
孤儿院为封闭的园区，户外有一些儿童游乐设施，秋千、滑梯、摇摇马、缩小版的篮筐等，不一而足。
善念念进入园区后，玩耍的孩子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即将加入的新成员。
好一个芭比娃娃，尤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目光划过那些陌生的面孔，善念念看到了九点钟方向使用交替前行器的少年，三点钟方向耳朵里塞着助听器的马尾辫少女，以及明明长着稚嫩脸庞却满头白发的男孩，这里更像是一个残障儿童的集合地。
“61、61”，善念念嘴巴紧绷着，糯糯地念叨一句，小身体后退了一小步，藏在吴桂兰身后四指的距离。
“别怕，勇敢一点。”吴桂兰粗糙的手，停在她瘦削的肩上，堪堪收住了。她摸清楚了，这孩子，不喜欢任何肢体接触。
引着善念念往里面两栋米黄色立面的三层小楼走去。
屋檐之下，台阶之上，站着一个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细眉单眼皮，套着孤儿院的姜黄色工作服，有种空荡荡的感觉，编着蝎子辫。她笑起来时眸子弯弯，“欢迎来到春晖，我是这里的助理护理员，叫韦琳琳。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歪了下头，前探身子，向藏在大人身后的善念念展露了善意。
善念念又后退了一小步，懵懂地仰着头看韦琳琳。
“她认生。”吴桂兰大喇喇解释了一句，并将之归结为——天然小冰山。
她当然不会知道，很多像善念念这样的孩子，都是抗拒肢体接触的，这会让她们不舒服，仿佛失去了自我。
韦琳琳讪讪，往身后一指，“院长在里面，我带你转转，熟悉下环境好不好？”
“韦琳琳？善念念。”善念念干巴巴迸出了几个字。
韦琳琳愣了下，意识到她在回复自己刚刚的问题。
反射弧就有点长。
不过，送来孤儿院的孩子，总是有些特殊的。
她见得多了。
在韦琳琳的讲解下，吴桂兰倒是对孤儿院有了些了解。而善念念，她的注意力和思绪，似乎一直是游离的。
春晖是帝京知名企业家南贺年创办的。
孤儿院对护理人员和老师都有培训。最大的特点就是学前、青少年项目分开，各有护理员。园区的两栋楼，对应各自年龄段的孩子。
另外，孤儿院还有个“春晖家庭”的项目，针对社会上的中年夫妇提供便利，他们可以在园区照顾孩子，尽量给孩子营造一个温暖健康的成长环境。
韦琳琳还带着善念念领了床单、被子、枕头以及两套日常换洗的衣服。
孩子们的寝室有点类似大通铺，小木床一排排，被子叠地齐整。末尾有一张空床。
韦琳琳手一指，“诺，那就是你的床了。过几天天热了，还会加蚊帐。”
吴桂兰放下了被子和衣服，拍拍手，“念念，我得走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善念念还在打量陌生的环境，墙壁上的小星星壁纸，以及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半圆形灯罩。
眼中有茫然，也有不安。
吴桂兰没有得到回应，略带失望地摇摇头，苦笑，走了。
“走，带你去吃中饭了。”韦琳琳的手，搭在了善念念肩上，想给这个刚刚经历分别的女孩一点安慰。
善念念忽然变成了一只刺猬，敏感地叫了一声，吓地韦琳琳立刻缩手，小脸煞白。韦琳琳这才想起吴桂兰的解释，她怕生。
定定凝视韦琳琳三秒钟，善念念才反应过来，小跑到了窗子前，看着那略显粗壮的身躯离开。
“谢谢。”她喃喃自语。
哦，永远慢半拍的反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