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亲

　　到了书斋，黎零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她现在兴奋极了，她顾不上一切，哪怕是长夜的婚约她也可以抛在脑后。因为在那书斋，在她过世父亲的书斋里，有一位尊贵至极的客人。
　　———她这一生就没想到能够再见的贵人，哪怕毫无血缘却如同她父亲一般的亲人！
　　她这世上唯一的、仅存的、真正的……家人。
　　“弗里厄叔叔！”黎零蝶迫不及待地撞开了门。
　　可就在踏入门内的瞬间，黎零蝶却开始紧张起来。她好担心，要是弗里厄叔叔忘了她的模样怎么办？要是她记不得弗里厄叔叔的模样怎么办？要是……要是……黎零蝶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眼花了。
　　黎零蝶最后深吸了口气，她还记得的是自己十三岁之前的过去，那时每年的春假寒假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弗里厄叔叔总会从世界各地带回来一堆奇怪玩意儿送给她，像什么法老王的黄金面，爱琴海的珍珠，东沙群岛的龙宫贝，亚马逊的光明女神蝶———这些到现在她还珍藏着。
　　黎零蝶很怀恋过去，哪怕她童年的时光很孤单，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窝在后院的花田，折着花，耍着蝶。但是弗里厄叔叔总会陪伴她，给她讲起他冒险的故事，他见过的世界，他邂逅的种种。它们汇成一幅幅生动的画，让她的童年从没感到孤独。
　　在她眼里，弗里厄叔叔就像她的父亲，是她最信任的人。
　　但是，自从十三岁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就算是父母，她也问不出弗里厄叔叔的下落，而一晃十数年过去了，她早以为弗里厄叔叔没了。
　　更何况，在她父母的葬礼上，弗里厄叔叔甚至连面都没露过。
　　她早以为他没了。
　　可是谁又知道会在她打算舍弃一切的时候，他竟然回来了！
　　这一次，弗里厄叔叔又会给她什么礼物呢？黎零蝶心里激动极了。
　　书斋里的男人转过身来，他魁梧阔拔，中年的相面却如同虎狼般的硬朗，花白的头发却好似他沧桑的见证。黎零蝶安心了，弗里厄叔叔还是和十数年前一点没变，除了……左眼上多出来的刀疤。
　　“我的孩子，叔叔终于回来了！”男人虽然笑着，却溅着泪花，刚强的硬汉，却努力做出表情，但是太过丰富的情感却让他的脸庞僵硬得凝固，最后他伸出了手，对黎零蝶敞开了怀。
　　“弗里厄…叔叔…”十多年了，但是一听到这久违而温柔的声音，黎零蝶一下子就确定了，弗里厄叔叔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和蔼、那么疼爱自己。他一点没变，还是自己的弗里厄叔叔！
　　可是，当弗里厄叔叔迎接着她时，她却不自觉停住了脚。她害怕、她不安，她焦急着要是这一切都是假的该怎么办？要是这一切都是梦该怎么办？要是她一撒娇这一切都化成了泡沫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叔叔回来了。”他还是那么仁慈，一句话就消去了她的不安。
　　“弗里厄叔叔……”她忍不住心里的酸、憋不住眼眶下的泪，她趔趔趄趄，像个醉倒的孩子，一大步、几乎是倒进了他的怀里。“弗里厄叔叔！弗里厄叔叔……”
　　看着她绷紧的面孔一下子松懈，看着她安心下来时，稚嫩的眉间竟是挤出了皱纹，弗里厄一下子心疼极了，他恨自己，咒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能让这孩子少遭点罪！
　　“不用害怕了，叔叔回来了，叔叔回来了……”他紧紧地把她的额头贴进了怀，轻拍着她的背，像一位父亲、一位母亲。
　　不用害怕了……这对黎零蝶来说是多么有力的语言，父母过世的十年，她是多么渴望有人能跟她说：不用害怕了。漫长的十年，她一个人都挺了过来，即便她一个人活着提心吊胆，她一个人活着无依无靠。但是这句话却有着足够的魔力，让她哭的好惨，哭得就像个孩子。
　　哭得，就好像他记忆里最后那十三岁的模样。
　　突然，他好心疼。
　　“这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零蝶。这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弄哭零蝶。这今以后，叔叔会一直保护零蝶。”最安心的话语，最可靠的话语，最温柔的话语，黎零蝶没想过会在今天获得这么多。
　　她止不住哭，不知道是太多的委屈在向叔叔撒娇，还是太多的幸福让她快乐到哭，她只记得读过的剧本里有那么一句话。是剧本作家麻枝纯著的《Clannad》里的台词：‘女孩子能哭的地方只有厕所和父亲的怀里。’
　　以前读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很感人，但是现在她想哭，想把心腔哭满泪，这是好久、憋了好久的泪，她可以全部撒在‘父亲’身上的泪。
　　“真是怀恋啊！”弗里厄看着她叹道，“那时的零蝶还是个小不点，总爱趴在我的膝盖上，像只蜷缩着的猫，睡着的样子也像只猫。”
　　“但是现在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么坚强了。”
　　“弗里厄叔叔，零蝶一点都不想长大。”她喊着，哭着。“长大真的好痛苦、好痛苦，零蝶只想当一个孩子，就算是孤单的孩子，只要叔叔给零蝶讲故事、只要叔叔陪着零蝶玩、只要叔叔能守护零蝶打盹，那零蝶也足够满足！”
　　“而且零蝶一点都不坚强，零蝶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这么多年来零蝶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零蝶一点都不坚强，零蝶一点都不坚强……”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弗里厄一下子愕住了，他对不起他的结义兄弟，他对不起他的弟妹。明明收到了他们的噩耗，明明知道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但是他回不来，他不能回来……甚至到现在，他才回来。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悔、无尽的恨！
　　“别哭。”弗里厄擦走她的泪，拍着她的头，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情而柔情地说：“哪里没有父母，这里不就有一双？”他瞧着她，温柔极了，“叔叔就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母亲！”
　　刹那里，黎零蝶看呆了，十年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撒娇的爸妈。
　　无声间，她默然欲哭，可她早就哭不出声，也流不出泪。她积了十年的泪全部撒在了‘父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