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芥

　　几场秋风吹，已然入深秋。无甚人气的小柳村在这秋风萧瑟之下更显破败，村里零零星星的大小树木也都光秃秃的凸显悲凉，而村子内外的房屋也因无人打理而爬满苔藓。
　　只是从村西偶尔响起的几声‘呼哈’打破了这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怆之景。正是石锤狗子两人相互‘切磋’磨炼武技，不知是不是游子衣离去的一幕太过于震撼人心。两人之后更是卯足了劲练功，再也不复往日的散漫之像。如今辗转腾挪之间还真有几分‘武道意境’。
　　至于江月明，则是在不远处打着，石锤狗子二人戏称的‘梦游拳’。一招一式之间比起刚学之时流畅许多，只不过相对于另外两人的进步神速，他依然进展缓慢，至少表面上的威力与两人相差甚远。不过江月明依然沉住气的按部就班，倒不是江月明多么看破虚妄无欲无求，只不过每当他欲要更进一步时，总会莫名停滞不前。
　　起初江月明烦躁不安，毕竟越是有此种经历的人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惶惶不安，生怕眼前一切又突然间化为泡影。尤其江月明内心已下定决心之后更是如此。但是越是急躁就越是无法静心练拳，若是不管不顾的一意孤行反而更为胸闷气短。几番尝试之后江月明只得放弃，转而去读书散步，让自己平静下来，事后身心放松接着练拳，无形中果然畅快许多。
　　于是放宽心，安然练了下来。现在他每练上一套便会觉得自己似乎增长了一丝气力，微不可查，可他就是坚信不疑。跟从志怪小说之中得知的‘滴水穿石，壮气生血’隐隐相合，暗自窃喜之余，对自己的信念更为坚定。
　　可能想的太过入神一不小心魂游天外，原本已有几分圆转如意的拳势，蓦然一止。江月明索性就此停了下来稍作休息，那边二人瞧见，也停了下来。不过迥然与江月明的是两人满头大汗，干脆席地而坐。
　　石锤擦了把汗，打趣道：“小满，就你这有气无力的小把式也能累着？”
　　江月明也不恼火，笑道：“我看你是忘了游先生怎么说的了，他说我们三个体魄不同，教的这‘一招半式’都是因人而异的对号入座，并无高下之分。”
　　狗子听到，嗤笑道：“那是游先生不愿伤你心，怕你受打击，所以安慰你来的。”
　　石锤接着落井下石，道：“就是就是，你也不瞅瞅自己这副德性，游先生若是教你个如我们两个这般、、这般、、”石锤一时记不起想说的词，苦思不得之后干脆说道：“这般‘有气势’的拳法，怕是要累个半死，都学不会。”
　　说完两人哄然大笑，丝毫不留情面。江月明无奈一笑，如此这般早已成为日常，他自是知道两人并无恶意，所以也并未真往心里去了。
　　几人打趣之时并未注意，不远处来了位老道士鹤发童颜，身披破旧道袍，肩上挂着褡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手里拿着个幡还破了几个洞，上书‘时来运转’四字，乍一看倒也唬人。此时看见几个年轻人笑语连连，眼珠子转了转，面带笑容走了过去。
　　“几位小兄弟如此‘兄友弟恭’简直羡煞旁人啊。”
　　石锤狗子见到来人连忙站了起来。三人一同望着老道士，一时思绪连连，并无急于出口。因为自游先生走后，虽然两人醉心于练武，可是总归还要管好肚子，所以倒也去过一两次小镇采购些东西。
　　这才得知不知为何镇上渐渐的莫名多了些奇人异士，大多三三两两，也有形影单只的。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这些人都会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譬如有没有‘极辰’出生的小孩，有没有谁家地里总是高产，亦或者哪里闹鬼，有的干脆就问哪里发生过奇怪的事情，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刚开始小镇上的百姓由于常年见不到几个新面孔，觉着新鲜常到也跟着起哄附和两声。渐渐的就爱答不理，被问得烦了多还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个无赖还曾公然挑衅，这些人虽然勃然大怒可也并未当场发作。于是小镇百姓都当做笑谈，并未放在心上，一开始的几分畏惧之心也荡然无存。
　　谁知没过几日，那些个出言不逊的人，以及挑衅的几个无赖莫名其妙的疯的疯傻的傻；甚至还有一个青天白日里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到已经有些刺骨河里游泳，接着便沉入河底再也没有上来过。于是小镇上人人自危，再也没人会不开眼的得罪这些奇人异士。
　　回来后两人跟江月明说起，三人一合计觉得八CD是些‘神仙’人物。可能以后要‘变天’了，今后更要小心翼翼，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以至于现在三人见到这个老道士，有些杯弓蛇影了。
　　江月明见己方久不回话，怕老道士恼火，便对着老道士施了一礼口中说道：“不知仙长有何指教？”虽然老道士也没露出不耐烦之色，可谁知道会不会暗地里搞些手段，毕竟若真是那‘神仙’中人，又恰巧气量不大，怕不是三人小命难保。
　　老道闻言哈哈一笑，连道：“小老只是勉强会些天机之术，‘仙长’这个称呼当不得，当不得。”不过虽然口中推脱，但是看其表情却是极为受用。以至于石锤狗子瞧见之后暗自咬牙切齿，心里骂着诸如：牛鼻子，老杂毛一类的‘雅称’。估摸着要不是不知底细，两人早都叫了出来。
　　老道士笑了一会，见无人搭腔，尴尬之余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观三位，个个出类拔萃，仪表堂堂，将来必成大器啊！”
　　若不是心生忌惮，估计石锤狗子早就啐了老道一脸。要说这段时间两人练武调理，体魄大胜于前，说他们‘体壮如牛’他们还是勉强认可的。可要说什么仪表堂堂，两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至于出类拔萃更无从谈起、、虽然三人打趣之间都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可事实几何，也都自家人清楚自家事。
　　老道见常用的伎俩失效，也不尴尬，接着说道：“几位前段时间必定遇到过贵人！还得贵人相助”说完笑眯眯的一捋胡须，一副笃定之色，看上去确有几分高深莫测之感。
　　三人一惊，便强自压抑下来。江月明强笑道：“仙长莫要逗趣我们，我们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来的什么贵人。”
　　老道神秘一笑道：“无妨，我再说一事。此地中秋月圆之际曾发生过一场‘天灾’！”
　　这下三人震惊之色再也压抑不住，若说贵人相助，他们还能联想到之前自己所练拳掌腿，被这个老道认出，还可以理解。至于全村老少惨遭天魔荼毒一事，老道若是说不出具体时间，几人也可以认为是道听途说而来，毕竟时间已久早已传开。可是具体如何无论外人怎么问起，三人也从未和盘托出过，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如今被老道一语道破，说明确有几分本事。
　　老道其实并无多大本事，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曾捡到一本名为‘天机简要’的入门之书。此书说来也并无什么高深法门，都是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放在世外高人眼中自然不值一提。可用来震慑凡俗还是轻而易举的，不过老道确有几分慧根，竟真的自学成‘才’。加上为人阴险狡诈小心谨慎，更善于阿谀奉承；于是趁着枯叶东洲复苏之际，托关系倾家荡产的买了一张‘船票’过来打秋风。要不然欲要来此间者多如牛毛怎么也轮不到他。
　　当然真正的风水宝地，都早早有人经营割据。他这种不入流散修只能到这些‘穷乡僻壤’碰碰运气，之前那些‘奇人异士’也大多如此。
　　只是这位老道有一双‘观星辩气’的眼睛，昨夜无意施展之下，隔着百余里地便发现此地若有若无的黑白金三色，若不是碰巧看见，绝对会忽略过去。于是老道便怀疑有什么宝贝藏在此地，连夜赶至。倒也不是说他术法多么神妙，只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又讲究术业有专攻；加上运气所致，于是阴差阳错便是当前的局面。
　　见三人似是认命，老道继而说道：“小老本是宝翠洲人士，有幸修得‘仙法’。便一向以助人为乐为己任，所以游历四方，为普天疾苦排忧解难。如今游至枯叶东洲此地，发现此间大祸将至！所以你们知道些什么，还不快快尽数道来！”道人语音先抑后扬，到了后半段无形之中已隐隐有勾魂夺魄之意。
　　三人中狗子石锤刚被道破心神，卸下防备之际便中了招，一时间迷迷糊糊。而游子衣因为一直小心提防，倒未立即沉沦，此时双目紧闭，脸上满是汗水，只觉得脑袋像似即将炸裂一般，嗡嗡作响；脑海深处似有靡靡之音劝他放弃吧，不要垂死挣扎，只要放手就可得大解脱大自在。就在江月明承受不住之际，脑海突然响起一声凌厉的猫叫，脑海嘈杂之音顿时一轻。虽未就此消散，可也让江月明得以喘息。
　　老道‘咦’了一声，似是惊讶于江月明的意志坚强。虽说自己道行浅薄，可有心算无心还是对付‘凡人’都没有一举成功，还是让他诧异不已。由此也可见老道的步步为营的谨慎小心，身为修士依然没脸没皮设计凡俗，若是别的修士绝不至于如此，见之多半还会嗤笑连连。可是老道从来都不以为意，这也是他为何能凭借捡来的一本‘入门’典籍自学成才，一路顺风顺水修行至今原因。
　　要知道，修行一说绝非易事，多少凡俗都不得其门而入。即使如撞大运一般被相中带回修炼，也多是籍籍无名，极少有出类拔萃者。由此看见老道虽道行不深，确绝不是资质平平之辈，只可惜入门太晚。错过了修士之间常说的‘温养之年’导致前途尽毁，可其依然孜孜不倦，竭尽所能想要更进一步。‘向道’之心倒是无比坚定。
　　以老道如今的心神之力，分心控制三个凡人其实绰绰有余。不曾想有个不同寻常的江月明，以至于稍有吃力。不过也无大碍，老道瞥了江月明一眼，眼里凶光一闪，准备暂且放到一边，等问完两人之后再全力收拾此人。
　　打定主意便开始询问石锤狗子二人，只是所得信息都是些无用的鸡毛蒜皮。两人所说一直到，见到游子衣之前为止，至于之后便怎么也问不出来。老道眼神游移不定，有点不确定是否是高人所为。
　　思索一会脸色一厉，一抬手石锤狗子闷哼一声应声倒地，脸上七窍流血极为凄惨恐怖。不过胸膛略有起伏好像并未死去。老道转向江月明，面色凝重准备全力控制这个有点古怪的小子，打定主意认为这厮必定知道些什么。
　　结果正要动作之时，听见‘喵’的一声，转头望去便看见小灰灰望着这边‘哀叫’。本来老道并不在意，瞄了一眼就准备不去管它，忽的一愣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喜。甚至顾不得‘询问’江月明，便向小灰灰这边大步走来。小灰灰好似因为‘主人’被控制，一动不动只顾‘哀叫’，老道喜色更甚加快步伐。
　　结果老道没走几步，忽闻背后传来劲风，暗道不好！转身抬起幡杖就是一扫，‘啪’的一声，有一物被应声击破。原来这边江月明不知何时挣脱迷幻，手里握着极其尖锐的砖块正往老道后脑刺来。
　　老道这下恼怒异常，更多的是后怕不已。他虽踏入修士大门，可一非道法高绝之人，二非体魄浑厚的武者，更不具备金刚不坏的佛门金身，托术法反哺肉身的福，体魄充其量也就堪比世俗之人的青壮年。若是刚才真被一击而中，怕是当真要阴沟里翻船当场魂飞魄散。落得惨死凡人之手的下场，何其好笑！
　　一念及此，老道再也不顾什么‘规矩’，一心要让这贱如草芥的凡人即刻归天，方解心头只恨。于是他手持幡杖，面色狰狞，朝江月明走去。
　　这边江月明右手下垂握着破碎的转头，指尖正在一滴滴滑落鲜血。刚才被老道幡杖反手一击除却虎口被震裂以外，掌心也被砖块的棱角割的支离破碎，此刻更是抬之不起，动弹不得。
　　说来奇怪大难临头之际，江月明此刻心心念念的全是石锤狗子倒地不起的凄惨面容，以及自老道变脸以来极其傲慢和高高在上的嘴脸，那种不屑一顾让江月明极其讨厌。结合之前镇上发生的事情，他可以肯定若不是有什么无形之中的束缚，这些所谓的‘神仙’杀起他们这些‘凡人’绝对毫不眨眼。
　　这让他很愤怒，他想不明白即使如老翁，中秋夜男子，以及游先生这般高深之人，仍愿平易近人。为何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草菅人命。于是他准备放下一切以命相搏！好叫这些视凡人如草芥的‘神仙’知道痛！知道怕！知道凡人也可以让这些‘神仙’付出代价！即使代价再小，此时此刻他亦无怨无悔！
　　于是放下所有的江月明侧身躲过老道的幡杖的直击，随即下蹲又躲过了老道的横扫，正在老道诧异之际一个踏步狠狠撞入老道怀中。老道遭受重击仍是临危不乱，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抛开幡杖。就此和江月明扭打一团，若是不明真相者见到这一幕。还以为是个骗人的算命先生被识破，随即恼羞成怒与人打成一团。
　　江月明此刻虽然勇猛无比可毕竟打架还是个雏鸟，固然拳拳到肉让老道龇牙咧嘴，可是极少打中要害。反观老道一拳一脚极有章法，一时半刻江月明就觉得身上无处不痛，而且痛入骨髓。渐渐就落了下风，手中砖块也掉落一旁。
　　倒不是老道不愿再用术法迷惑心神，然后手起刀落干净利落。而是老道虽然已入门但是心神有限，而且所学又是出了名极耗心神的天机之术，先前一举控制三人已然耗去大半；剩下少许对付有些怪异的江月明效果有限，还要分心施法，不如就靠拳脚来的爽利。
　　于是江月明一拳轻过一拳，渐渐的就再也挥不动了，老道此时也是体力透支。站起身来尤不解气又狠狠踢了江月明一脚，准备把幡杖捡来，来个致命一击。谁知江月明突然双手抱住老道一条腿，咬牙大喝一声用尽仅存的力气一扯。老道应声倒地，好巧不巧头部正中江月明扭打之际‘无意’滑落的砖块！
　　于是机关算尽的老道，一命呜呼！
　　江月明倒在一旁满脸鲜血，只觉得再也动弹不得，昏睡之际只感到脸上一片温热。
　　小灰灰低呜不断，一直舔着江月明脸上的鲜血，声音似哀怨、似欢喜、似惆怅，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