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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欢在山里打猎吗，怎么今天换了性子，跟我们一起去集市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车厢里整齐地叠放着十几张野兽毛皮，蒙青竹坐在前面，一边控制方向一边说笑，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之中，时不时地惊起几只飞鸟。
“打猎打得无聊了，出来散散心。”方唐笑道。
马车的尺寸够大，容得下一名车夫和两三名乘客，然而为了节约拉车老马的体力，方唐和云赤松并没有坐车，而是一左一右跟在马车后面，他二人身体素质相当强，走了二三十里地，马都累了，他们却连大气都没喘。
“其实我这两天也想跟你提个醒呢。”云赤松也笑着说道。
最近这段时间，村寨里的猎手们私下里找了云赤松好几次，说是方唐盘踞在山林外围，把好抓的飞禽走兽都扫了个遍，他自己开心了，其他人却是心中不快，只是看在方唐是新来的客人，这才忍了下来。
山里有山里的规矩，对于西瓯猎手来说，相对靠近村寨、不用深入山区的外围区域相当于自留地，是留给半大小子练习打猎技巧，以及冬天不好进山时用来确保收获的，平时绝不能抓得太狠。
如今被方唐这么一搞，今年冬天，猎人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嗨——”方唐听得满脸懊悔，连连道歉，“我还以为你们瞧不上这些山鸡兔子，所以就放心地打了。”
“山里人哪有瞧不上的，听阿爸说，他们小的时候遭了灾，粮食没有收成，饿得连老鼠都抓来吃，所以那时候就定下规矩，平时打猎要进深处，山林外围留在冬天。”蒙青竹在前面笑着说道：“虽说最近几年山里的收获多了，但老一辈的习惯还保留着。”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方唐瞪着云赤松问道。
“当时大家都以为你是一时兴起，两三天新鲜劲过去就好了，谁知道这两三天两三天地等着，不知不觉就两个月了。”云赤松也很无奈。
三人又走了半晌，蒙青竹突然长长叹息起来。
“其实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盐巴，否则平日里吃得省一点，把肉腌了过冬多好。”蒙青竹脸上满是愤恨与不甘，“可恨那些奸商，每次只卖给我们少量的盐巴，缺斤少两还要掺沙子，就像是在我们脖子上套了绳索一样。”
“不光是外面的商人，还有我们自己的原因，每个村寨都想着削弱其他村寨，互相抬价压价，才让外面的人有可乘之机。”云赤松说道。
盐是人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物资，尤其对山区的人来说更是生命一般珍贵，他们日常劳作消耗大量体力，加之气候湿热，极易出汗，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盐补充体内电解质，就会腿脚无力，头晕目眩，严重的还会手脚抽搐，视线模糊，直至死亡。
正因如此，盐商在牂牁地区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垄断了食盐的运输通道，借此攫取暴利，甚至可以影响到各个村寨的发展，蒙氏村寨兴起不过四五十年，力量相对弱小，别说与盐商对抗，就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市场上只有一个卖家，或者说，卖家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自然可以欺行霸市。”方唐倒是不以为意，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这种事情从不少见，想要破解，说起来也很简单——
多引入一个或是几个卖家就好了。
对于这种情况，方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手机，曾几何时，外国人垄断了中高端手机的全套技术，华夏国的国民想要使用手机，就要忍受无止境的盘剥，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手机这种生活必需品甚至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被人用于攀比。
直到国货兴起，人们才惊讶地发现，手机原来可以不那么贵，手机厂商也可以不那么傲慢，于是，在千千万万消费者的支持下，国产手机一步步收复失地，消灭了不少傲慢、迟钝、不思进取的老牌厂商，还将战火引向了它们的老家。
眼下的情形也是一样，蒙氏村寨想要摆脱被限制战略物资的不利局面，必须有其他的食盐来源，这样才能跟习惯了盘剥他们的盐商讨价还价，或者干脆甩掉他们。
这事说起来轻巧，做起来确实不容易，方唐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在距离集市还有好几里地的时候，方唐便与蒙青竹和云赤松分开，希望暗中查探，了解一下牂牁山区北部的市场行情，为了这个目的，他今天特意换上了蒙青瑶亲手缝制的汉式长袍，应该会起到些不同的效果。
然而，到了集市，他就失望了。
这个所谓的“集市”，看上去就是个农贸市场，木墙混杂土墙，围起方圆接近一公里的泥土地，低矮的房屋甚至是窝棚横七竖八地分布在其中，到处都是地摊，各类货物就那样被随便摆放着，人们在臭气熏天的骡马粪便之间穿行，四面八方传来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与各种牲畜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脑胀。
方唐信步走在集市中，发现这集市的分布很有意思，越靠近中心位置，建筑物就越高大坚固，规划得越齐整，人也越少，越是靠外，摊位就越破败，货物越不值钱，但就是这些地方，却汇聚了大多数人，有些地方甚至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甚至不用挤进人群，光是从穿越了层层叠叠的包围传出的吆喝声中就能分辨出，这里还有人在开设赌局。
正在此时，一处人群之中轰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小规模的骚乱。
片刻之后，人群向两旁分开，一名牂牁土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被两名大汉架着扔了出来，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分辨不出原来样貌，浑身都是拳打脚踢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十分痛苦，附近的小摊贩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只是远远看着。
人群重新聚拢，气氛再度变得欢快，那名中年男人费力地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向集市门口走去。
“又一个赌输了的。”摆地摊的老汉低声叹道，惋惜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