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

　　一个女孩，躺在山坡的草地上。
　　上面是悠悠的白云，身边是徐徐的风。
　　什么季节呢？说不清楚。
　　但这是片蒲公英的原野。雪白的蒲公英一丛挨着一丛，成片的生长着、狂野的生长着。这让原野显得初有一股隆冬的暴雪之姿色。
　　闻着真真沁人心脾的芬芳，她百无聊赖地折断手旁的一支，然后嘟起嘴来轻轻吹——蒲公英的白色小伞飘到天上，被风携着飞舞。
　　太阳很凉。阳光也不是很刺眼，偶尔又被白云挡住，这使得大地一片阴郁与寒冷。
　　女孩的把自己被父母要求扎着的冲天辫解下，披散着，走到小河边看自己的模样——一个十分俊俏的女孩，杏眼柳眉，无不昭示着她将来会出落的亭亭玉立。
　　村里的人自是见了都夸她漂亮。
　　她姓叶，名叫雨鸢——听说是当年生她的时候下了场雨，而且在雨里飞来一只鹰，候在窗前瞪着眼看毕了接生婆接生的过程，然后高鸣了一声才振翼离去。父亲是个落第的假秀才，但好歹是读过书，就给她起了个像女孩又有鹰的意象的名字，认为这女孩「大有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之风范」。
　　不过说起实话来——她打心底里讨厌雨。尤其是这几年来本该只出现于南方的梅雨。潮得她一身不利落。
　　她也因为父亲的缘故识得几个字，但作出来的诗词有股儿天生的女儿味，难以登上大雅之堂，他父亲还是很失望的。
　　她喜欢成天跑老远来这里。这座山上没狼没虎，只有几只狐狸和野兔子。一般拿些果子，从上午一直走到午后。饿了就吃点果子，渴了汲点泉水。
　　虽然大人那边成天说要打仗的事儿，但这些与她一个大家闺秀毫不相干。来到这里，再压抑的心情也仿佛能好转起来。
　　现在是蒲公英的季节，天高气爽。风儿有点干燥但很清凉。田野上满地的蒲公英让这里显得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在水边泡泡脚、捧几条虾。渐渐的，她玩累了，躺在地上想睡觉。
　　她确实睡着了，但很快的又被一只蹦蹦哒哒的野兔给惊醒。看天色再过个时辰就得出晚霞，她穿好鞋开始回家。
　　一路吃了几个野果子，戏了一只蚂蚱，慢慢的看到了村子。
　　这时候的村子……廖无人烟？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看清楚，但就是没人出来在街上逛荡。平日里，几个老头下棋，几个小男孩扯皮子、藏草垛。
　　但今天很反常，这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比平时要晚。
　　她进了村里，却发现有个男人断了头死在村的正中。血溅得、撒得满地都是。死人她是见过的，她奶奶死的当时她就在旁边，但死的如此凄惨，她确实头回儿看到。
　　她顿时间萌生了不好的预感，惊恐万状的阻挠住尖叫的冲动，屏着气息，小心翼翼的踱步到家门口。路过的所有门户都大敞着，家畜都被宰割得七零八乱，而且时不时能看到墙上触目惊心的只属于人类的溅状血迹。一些院子里就直白的横着人尸，多半是被一刀劈断了头。
　　到了家门口，第一时间便听闻到家里有吵笑的声音。里面坐着的好像是几个男人，她能嗅到从里面飘来的烤猪肉的香气和血腥味儿。那几个男人的口音很怪，更像是汉语之外的其他语言。她想逃走，却不知究竟应该逃向哪里。
　　父母肯定是被这帮异族人杀了。
　　她楞楞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几个脚步声。
　　是一帮身穿皮铠的男人，腿部呈骑马过度的罗圈儿。几个男人有高有矮，但都异常壮实，这使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绝望。
　　这群男人本是想招呼里面的那几个家伙赶紧离开这里赶去宿营，第二天还要继续往南方打仗。哪能料得这家门口还站着一个小妮子。
　　雨鸢被吓哆嗦了。她不断退后，甚至还想扭过头去撒腿就跑，但腿根本不受她指使。那几个男人里的其中一个走上前去，拔出了佩于腰间皮鞘里的刀。
　　眼见着她就要被一刀劈断头。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想着未来如何了。
　　◇
　　记忆回到了五六年前……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吧，偶尔能去一趟姥姥家。
　　最喜欢干的就是去姥姥的「南山」里玩。山、水、草、木、虫、虾、蟹，什么好玩的都有，甚至还能看到草间一闪即逝的野兔，和穷追不舍的长着红扑扑的毛儿的狐狸。那些狐狸长得并不好看，那尖长的乌黑鼻梁甚至不如小狗可爱，但红如烈火的皮毛颜色确实艳丽。
　　和煦的晴风在任何时候拂面都很舒爽。春天时它温暖，夏天时它清凉，秋天时它又是令人振奋的快意。秋天的南山上长着一片蒲公英，白如雪地。国庆节放假来姥姥家里玩，我独自躺在野地里，感受风的吹拂与蒲公英的恶意搔痒，我折下一株成熟，把它的种子吹散。
　　雪白色的梦想在风里飞舞，直到消失在更远的地方。
　　打个盹儿、站起来蹦蹦跳跳，我独自一人玩的就很痛快。学着上次老妈教我的捧水捉虾，我可以抓到一小罐儿虾米——用手在甘冽的河水中轻捧一把，虾米就留在了手中的水里。
　　或者是掀开河里的石头，找找螃蟹。当然我也害怕水里的大蠕虫，每当翻出来一只这家伙后我就远离这片水域。
　　脱鞋泡脚。屁股底下做着的这块石头很圆滑，坐着远比其他几块要舒服的多，似乎在我之前就有谁总是坐着。当然，那时我只会想：这石头肯定就是为我准备的！
　　河流离源头很近了，故是自然清澈见底，凡是我来之时都正潺潺流淌着、演奏一支美好的曲儿，从春末演奏到盛秋。
　　风儿，吹啊。
　　那一次我睡着了，并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我一直都不清楚梦境为何会是那个样子，但现在，我真正了解了……
　　那个叫叶雨鸢的女孩，就是，银鸢的前生。我见过她，我和她之间不只是缘分那么简单！
　　梦境里，当时的我长大了几岁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手握一柄血红色的长剑，在血雾的萦绕下从山间赶下，去追逐那个女孩，去拯救她的存在！
　　暮色侵蚀着苍。夕阳比火焰还让人觉得灼热。
　　我化身成血雾，在那个士兵即将把刀劈下的瞬间，爆裂在他面前并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他的刀。
　　「天谴至此，赎命吾民！」我如是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天宇。而锋锐的眼神里，充斥着无穷尽的威严。
　　我把皇之剑缓缓放下，剑尖点地。
　　下一刻，眼前的所有敌人都露出了闻风而丧了胆的惊恐表情，随即便被某种力量一刀两断。且下半身以跪拜的姿势倒下。
　　一个少年的梦，就这样开始扭曲得愈发扑朔迷离。
　　在梦里，完成了一次屠杀的我转身抱住叶雨鸢——这个世界的她比我矮半头，可能是古代人和现代人的营养量差别吧……
　　「让我……跟你走罢！」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哭道。
　　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可冥冥中有种让她信任我的力量。
　　「跟我走罢。」我应道。
　　「咱们，走去哪儿？」
　　「去一个……美好的地方。去看那片，永远存在的婆婆丁。」
　　听罢这席话，她紧紧的依偎住我。
　　「婆婆丁会永远开白花么？」
　　她或许不知道婆婆丁的花是黄色的，她错把果实也当花朵了。
　　「那不是花……」我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株道：
　　「那是希望。」
　　然后，一阵风过，蒲公英四处飞舞。
　　◇
　　老实说来，直到此刻为止我才明白为什么银鸢会说我们这地儿的方言，敢情是从古代那会儿的本地变成了自然使。
　　细细想来还真是挺感人的故事。我和银鸢，终于能在一起了吧。
　　最终之人失去了圣师，我又拥有几乎能单挑她的力量，加上银鸢，基本上无往不利才对。
　　胜券在握。哪怕是上苍也不可能让这一切再演变成悲剧了！
　　而且我终于可以看清楚我的意识深处的那片——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心的具象化世界。虚无的地面与海类似，但荡漾的海水里生长着无穷无尽血红色的蒲公英。这使得整个世界像是长满曼莎珠华的黄泉之路。
　　就是在这里，我杀死了墨鹂么？
　　血红色的一切里泛着血红色的泪水。
　　环视四周，还可以发现一团银黑色的空间之概念，吞噬外界光辉的球状微型宇宙内闪烁着不停运转的万点星辰。
　　「呐，本皇终于可以下台了！年轻人啊，皇的位置等到你结束了这个星球上的命运后就是你的了！」
　　远处立在地上的那把剑以一股诡异的口气对我说道。
　　既然这是皇之剑，只怕先前那段老头般的意识也是那家伙自己整出来的。那家伙要不然是全程监听要不然就是在亲自控制剑来说话……
　　「欢迎光临我的意识之海，宇宙的皇大人。」我微微恭敬道。
　　「不不不，你已经和我平起平坐了。呃……或许你这个个头有点儿矮，我比你大不知几倍呢……既然我能变成灵长类生物的模样也不知道灵长类生物能不能变成我的这副模样……如果能的话就可以交jiao♂配pei啦诶嘿嘿嘿」
　　他的声音突然贱了起来。
　　而且作为听众的我不明觉厉。
　　「难不成皇大人您真身不是人类的形态？」
　　不是人类……那就是外星巨兽！？
　　情不自禁脑补了一下接下来他亮出真身的画面。八成是恶心到极致……但仔细一想命运总是会违背我的思维，那么还有挺大的可能是个漂亮的宇宙生物……反正不会长毛、个头很大、在同族中相貌英俊偏雌性化……
　　那把剑，也就是皇听到我的脑补后，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宇宙间的文明级生物其实都长得跟你们差不多啦。不过我不是文明生物……我属于神话级的生物。」他流着冷汗道。
　　那会是什么生物？
　　真是个令人智熄的猜物种问题。
　　他一直不肯显现出人类的形态，一直把自己的意识附在剑里和我对话——这就很蛋疼。
　　然后他看我冥思苦想也没个什么结果，就叹了口气继续道：
　　「你也已经清楚的知道了你自然使和你之间的故事了，我干脆把她接下来的故事告诉你吧。」那语速不急不慢。
　　我低头轻许了一下。
　　然后他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她呢，在你的那个梦之后便『死』了，但在她的残念里她是跟你一起去了那个永恒存在的世界的……这就导致了她成为自然使之后开始疯狂的在自然使的世界中寻找你。」
　　「她仔细感受着所有的力量。为了不错过和你有关的力量，她甚至匿脸挑战遍了所有的自然使。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从一个弱者变成了一个强者。但她自己被没有身为强者的觉悟，而是一直很自卑的以为她很弱小，连你一个男孩都找不到……」
　　「她是相信你在那个世界里的。」
　　「直到有一天她感受到了我的力量，然后确认了这力量和你的力量是相同的之后就直接把未曾谋面的我当成了你。在她听说了『你』居然是这个世界中孤高的皇之后，你能想象到她有多么惊喜么？就像是许诺过只爱自己一人的男孩成为了一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并发誓永远只效忠于她一人一样。接下来她想尽千方百计想见我一面，可这种生物对我而言……就真的有点太……算了。」
　　「后来实在是不想让一个自然使伤心过度，我就破例见了她一面。可当她进了我的领域后看见我第一眼就扭头就走……啊，当时我的心被她伤到了！怎么可以扭头就走呢太没礼貌了吧！」
　　「然后接下来的，就是我去亲自打听她的故事，然后得知了你的存在。我当时真的很吃惊——世界上居然不止我一个生物拥有皇之力！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精神宇宙于出现的最一开始就诞生出了皇之力，而且毫无疑问的只属于我！」
　　「我对你感了兴趣，却找遍全物质宇宙与精神宇宙都找不到你的存在……那个时候我就纳闷儿啊，难不成你这家伙掌握了时间的力量？时间这种玩意儿只有幕后之人那个老女人可以进行小规模延缓！」
　　「啊，当时我就很生气！说什么都先找到你跟你打一架……可是……」
　　这时候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可是你跑题了，我要听的是银鸢的故事，不是你寻找我的基情故事。」
　　「咳咳咳！」他一时间里难受的剧烈咳嗽起来：「……其实啊，那女孩后来发现实在是找不到你，就干脆入乡随俗了——毕竟是『你』把她带到那个世界的嘛。她开始交朋友、练习战斗技巧。她很刻苦，可能是打心底不想再失去任何事物。她还认了一个在当时远比她强大的女孩作姐姐，然后盲目崇拜她。姐姐从人类的社会回来，还拿了第一。打败了最终之人这种事简直就是逆天！她强颜做出了祝贺，却在心里一直思念着那个人会不会就在你们的世界里过着长生不老的生活……」
　　「因为心底的强烈的渴望，她在第十四场战争被召唤去了。临走前她和非常疼爱她的幕后之人打了招呼，幕后之人把她从一个青涩的小丫头变成了更具吸引力的年轻女孩。」
　　「然后她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了你。」
　　「我记得是你把她很粗鲁的给摇醒了呢……在她眼里，你就是个小屁孩，但她还是必须装憨卖傻的去预备好『与有「缘」人在一起玩乐』，然后收取任务完成的奖励。她当时哪能知道上级就喜欢骗她这种第一次回母星的自然使，所以……嗯~」
　　「但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她发现你很强——你在发疯时的神态与那个人简直神似，你在宣泄不满情绪之时吼出的气势也与那个人简直一样。相对而言，你的话语总是缺少一点奇怪但关键的感觉。」
　　「她的心里，那种猜测愈发频繁——这些和自然使前世有关联的想法是无法进行精神读取的——所以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已经清楚了她的想法。这里就很好笑嘛~」
　　「后来你为了她拼上性命挡住了最终之人的一击，她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喜欢上了你。前世终究是前世啊，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再度醒过来之后就做好了为了你献出一切的准备！」
　　「你被战争磨砺得愈发坚强。直到最后也就是现在，你完全成为了他。」
　　「假如你自然使苏醒过来，我想啊，她呢，一定喜极而泣，会央求我让你俩永远在一起……」
　　真是美好的故事。
　　也是一个悲剧。原来银鸢最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啊。但是，缘分使我们相遇，使我们团聚。命运真的很是公平。
　　「成为皇之后，如果我让这个星球停止战争呢？」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规矩无法被某个生命体的意志进行更改，这是事实。而且，假如早些实现『宇宙唯心化』，那么，世界就会只属于你。你所抛弃的、你所丢失的一切的一切都能成功夺回！」他的语调变得高亢，语气无比坚定。
　　我所抛弃的，我所丢失的一切……
　　我所抛弃的，我所丢失的一切！
　　然后，皇之剑闪耀起了穿透灵魂的光束！
　　一双红色的羽翼在视野的尽头展开，不知其真实大小，但单纯算那身高，就已然是我的七倍以上。
　　他有着巨鸟的形状，这使人不禁联想到传说里「鲲」所化的「鹏」。
　　但事实上，他浑身的羽毛呈现尽数的火红，且与我的血色蒲公英格格不入。
　　那分明是团燃烧着的烈焰！
　　仿佛仙鹤般翩翩的体态高挑优雅，条条相织且末端生着碧色孔雀眼的巨大尾羽甚是夺目动人。望穿生死的蔚蓝色眼瞳玛瑙般镶嵌在那本不可能存在于鸟类身上的丹凤眼里。首生三翎，一翎冠之二翎眉。那徐徐摇曳的天翎尤其纤长，若那羽状的舞世龙须。
　　而那叶叶的圣羽远观如赤绝天际的燎原野火，走上前去却又见得那袭羽衣织以金丝暗焰、骄阳紫霞，兼那数抹惊艳的青蓝。既有渐变，又是色叠，鳞次层然，熠熠生辉。那种神圣的红色与我那被戮天之心玷污的血色截然不同，它在鲜艳之余纷呈其绚彩，华美之际又不失雅然。
　　这就是——凤凰，不死鸟「菲尼克斯」！宇宙之皇的本体，神话级生物。
　　我被他的美丽震撼到了。仅仅是乍一看便冲击了眼球乃至心底。
　　「呐，所以说你们这些灵长类生物的自然使都很没意思嘛……」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却传来了撼动灵魂的声音。
　　那声音柔和靓丽，却又成熟稳重。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人类形态是个男人，我真的会把这头祥瑞之鸟当作雌性。
　　「皇……」我此时此刻彻底被惊到了。
　　他冲我轻点了点那绝世的美颅，随后，淡出我的世界里……
　　◇
　　从意识之海里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银鸢的怀中。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幸福的泪水一点点从紧闭的眼里流出。
　　她累极了。而我却感到自己第一次真正获得了力量。简直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她的身体不再冰冷，而是在心跳中掺和着情的温度。
　　我在她愈发丰满的身躯的怀抱中多享受了会儿，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片仙境般的温房。
　　想吻她，她却醒了过来。
　　看到我的第一眼时，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我，紧紧地、死死地抱着我。
　　那动作的速度甚至以我已获得皇之力的眼力也无法分辨。
　　我也抱住了她。
　　两个身体紧拥着。无不是默默发誓，终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