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35.
　　留根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嘴里念叨：“奇怪嘞！怎么到处都看不到花嘞，我明明在这个院子里看到过的。”
　　林慧和苏远相视一笑，权当孩子的胡言乱语。林慧到房间找出包里的零食，只后悔昨天没有多带点出来。
　　留根看到零食，眼睛瞬间发亮，可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把头瞥向别处故意装出新奇的样子到处打量，林慧看见他的模样，心里笑得踉跄，却也装着没看见的样子，“留根，你帮忙吃些好不好，我今天吃了你家那么好吃的饭，理当回敬一些礼物给你表达我的感谢，要不然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师，你说的什么非礼也，我听不懂嘞。”留根问。
　　“这个嘛，你多读书就知道了。”林慧故意不马上回答，开始在瓜棚里听到留根说不愿意读书，她觉得这么机灵的一个孩子，如果没有读书的愿望，太可惜了。
　　“你跟我讲讲嘛。”孩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我们国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是个崇尚礼节的国度，春秋时期，送礼就逐渐形成一种礼仪文化，就是比如今天你请我吃了瓜吃了晚饭，我心里很感激，所以我就尽我所能请你帮忙吃零食来表示我的感谢。这就叫礼尚往来。”
　　留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林慧给他拿过来的零食少了些羞涩感。
　　“留根，读书可有趣了，你不仅可以学到很多知识还能懂得很多做人的道理，会让你成为一个有用又有趣的人，长大了可以帮到很多人。”
　　“读书这么好吗？那我去读，你当我老师吗？”
　　“嗯~”林慧迟疑一下，思忖着怎样解释，“我暂时不会在这里做你的老师，因为我还有自己的功课没做完，我还有要重新学习的事情。”
　　“你骗人，你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会有功课，大人哪有要学习的。”留根很生气，不知道是生气林慧不做他的老师还是生气她骗人。
　　“留根，”林慧蹲下来目光跟留根平视道：“我不骗你，是真的，知识的海洋无边无际，就算我们到了很老很老都学不完。所以，只要活着我们就要不停的学习，并不分年龄也不是只有在学校里的读书才叫学习。”
　　“那我也可以不用上学就学习吗？”
　　“不行。”林慧斩钉截铁地回答，“学校是打基础的，没有基础一切都是空谈。你见过村里建房子吗？”
　　留根点点头。
　　“你看建房子是不是先要打地基？”
　　“是不是先挖沟？”留根的提问惹得本想严肃的林慧噗呲一笑。
　　“对，那就是打地基，如果不先做好那道功课，风一吹雨一淋房子就可能会倒。”苏远也插进两人的谈话中，“好了，以后要好好读书，我答应你，你如果功课学得好，我们就去更大的世界去看看。”
　　“真的吗？”留根伸出小拇指要拉钩。
　　林慧一见也伸出小拇指，三个人在留根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章文中哈哈大笑，苏远别有深意的望了眼林慧，林慧知道那眼神的含义，只当不知道一心跟留根玩耍起来，人也变得像孩子一样快乐单纯，俩个人在屋子里你追我赶，苏远看得好不热闹，一时竟贪恋起天伦之乐来，要是他跟林慧没有曾在分叉路上走散，可能他和她的孩子也这样大了吧，这个场景他在梦里憧憬过。当他正在唏嘘时，留根一个踉跄撞开了苏远一直想走进去的藏书房的门。
　　在门“吱呀”打开的一瞬，三个人都定定地望向漆黑的屋里。苏远的脚不受控制的走过去，
　　“苏远。”林慧想要喊住正迈腿进房间的苏远，但他好似没听见，径直进去，打开了灯，
　　“苏远”林慧再次喊他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对林慧说，“我小时也进来过，我们不弄乱就好。”
　　书架上的书陈旧整洁，看得出二爷爷经常看这些书，林慧快速浏览了一下，很多线装书，林慧觉得肯定都是无比珍贵的藏本，只敢用眼睛看，紧紧的拉住留根不敢伸手去碰那些书。留根看得有些呆懵，“好多书啊，比我们全村加起来都多。”
　　留根瞪着滚圆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的打量满屋子的书，喃喃道：“原来苏老太爷是大学问人嘞。”他的小手还是忍不住东摸摸西摸摸，林慧正要阻止，又一声“吱呀”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一扇看似墙板的小小的门豁然敞开在众人面前，留根有点不知所措地望望林慧又望望苏远。
　　林慧发现苏远的眼神发直，她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表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一副气定神闲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气，今天一个小小的门居然把他给愣住了？
　　苏远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也没招呼林慧他们就往里走。林慧拉上留根就跟上去。门里是像隧道般的蜿蜒地道，只够一个人的宽度，苏远个子很高，只能微拱身子，林慧刚刚好，再高一点点便顶着头了，她把留根护在前面跟着苏远亦步亦趋往里走，心里有些害怕但秉着呼吸不敢吭声，生怕有点声音就会惊起什么莫大的恐慌。留根似乎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了，本来唠唠叨叨的小嘴也闭得紧紧的。
　　没多久，看到一点微弱的光，接着一下开阔，竟然出现一个偌大的岩洞，光是从岩洞顶上的照下来的月光。今夜的月亮特别亮，苏远关了手电适应了一下，居然如白昼般可以清晰的看清洞里的情景，洞像口天井直上，四周都没出口，只有顶上一个依稀快被草封住的口。
　　留根忽然激动得大叫，在这寂静得有些神秘的时分，苏远也被他吓了一跳，林慧直接抱着苏远不放。
　　“我说了吧，我说了吧，你们这下总相信嘞。”留根跑到一处岩石边，“老师，你看，黑色的花，是吧！是吧，我没骗你们，这小总信了吧！”留根快活的叫起来。
　　顺着留根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果真看到一丛紫得发黑的花，说不出的艳丽和诱惑，林慧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苏远的目光发直，脑袋里那个哭得楚楚可怜的小孩又跑出来了。
　　记忆像沿着陈旧的痕迹在渐渐复苏，那个顽皮的小孩推开了一扇门，走过长长的幽暗隧道，忽然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偌大的岩洞……
　　“苏远，你快来看，这花真的好奇特。”林慧在向他招手，弯腰去嗅花香。
　　“别动！”苏远突然惊醒似的大声呵斥。
　　林慧和留根都被突然的呵斥吓得立住不动，“是有蛇吗？”林慧颤悠悠的哭腔问道，脸色变得煞白。
　　见到林慧被自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吼声吓到，苏远立刻柔声道：“傻瓜，哪有什么蛇，是叫你不要碰那些花，这可是我二爷爷的命根子，我们未经允许偷偷进来的，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说完，苏远呵呵地笑起来，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
　　“我们走吧，今天到此一游的事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苏远的这句话其实是针对留根说的，他看着留根，用眼神询问。
　　留根老气横秋的用手在嘴唇上作势一拉，“校长请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
　　因为和大人有了共同的秘密，留根显得异常兴奋。林慧则好像还没有从自己吓自己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木讷讷地跟着往回走。
　　再次走进黑漆漆的隧道，苏远打开手机上的电筒，手机上的电量显示了红色的电量不足的提示。
　　“我们得走快点，手机快没电了。”
　　刚刚看到尽头的时候，手机彻底没电了。
　　“林慧，拿你的手机照一下。”苏远说。
　　林慧摸摸口袋，“好像没带。”
　　洞里一片漆黑，因为走过一遍，大家也没了之前的紧张，只跟着苏远往前走。
　　“不对呀，我们进来的时候没关门。”苏远心下疑惑。
　　“我看到它自己关上的。”留根说。
　　“哦，你刚才怎么没说不说。”
　　“你没问啊。”
　　苏远呵呵笑了笑，小孩子真是快言快语。
　　“碰”苏远撞到门了，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心里奇怪，又使劲推了推，还是没有动静，“难道只能进不能出？”他不敢说出心里的疑惑，怕吓着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门，好像被什么卡着了，你们先等一会儿，不着急。”
　　“苏老太爷家里真的奇怪多。”留根小声嘟囔了一句。
　　苏远用力推了几次，心里开始紧张，“镇定！镇定！”他在黑漆得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闭上眼睛对自己说。
　　“你们退后些。”苏远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说。
　　推了七八步远的时候，苏远停了脚步，望向前面的路面，奇迹般的能看到几块发着微光的石板，苏远前前后后的弓着身子跳了几步，门居然打开了。
　　“哇，校长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太厉害了。”
　　苏远摸摸留根的头，但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越来越严肃了。
　　“是呀，你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奇门八卦一样。”
　　“这你都看出来了，我就是身怀绝技的大侠啊。”苏远打趣道，心里的沉重却并没有因此轻一些。
　　直到走出书房的这一刻，林慧才从恍如隔世中恢复过来，“呵呵，你怎么越来越像路岑一了，你们上辈子大概是亲兄弟吧。”
　　说到路岑一，苏远的心”咯噔”一下又往下沉了些，来山里之前，得知了岑一的心脏病其实很严重，林慧并不知道这回事。
　　人生无常是常态，苏远悲哀地想着，“我还挺想他的，这边的事一结束，我们就回去。”
　　“好啊，我也想空空呢。”
　　留根一听说他们马上就要回城里，心里立刻失落，小孩子的心事从不掩饰，立时撅着嘴巴不言语，林慧看到留根的样子，知道他是舍不得他们，“我们会经常回来的，你答应我好好读书，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不早了，我送留根回去，你要不要先歇歇？我去去就回。”苏远问林慧。
　　“也好，我就歇一会儿。”说真的，林慧真的都觉得有些疲惫。
　　“我不要你送，这点路算什么。”留根说。
　　苏远眼睛看着林慧笑笑说：“我还是送送吧，虽说山里的孩子野，但我还是要把他交到爱红手里才放心。”
　　“去吧。”
　　推开虚掩的院门，老人家面对大门抱着留根的弟弟正哄他睡觉，并没有看见爱红的身影。
　　“奶奶”苏远叫了一声，“我送留根回来了。”
　　“啊，快进屋里坐坐。”奶奶抱着小孙子站起身来迎到。
　　“奶奶坐。”苏远快几步进屋，扶着奶奶坐下。
　　“我给你倒口水喝。”奶奶不肯坐下。
　　“我不渴，奶奶坐下，我们闹闹磕。”
　　“诶。”老人这才坐下，“留根，抱你弟到床上睡去，轻的手脚，莫要弄醒了弟弟。”
　　也许是知道苏远他们马上就要回去，留根心里难过，竟乖乖地一言不发地抱着弟弟进屋去。
　　“奶奶，你这眼睛还是去治治，不费钱的，国家有公益医疗，对老人家可以免费的。我回城给你联系看看，到时候也可以到我家住。”
　　“真的吗？有这样的好事。”奶奶听说可以免费治疗，明显有些激动。
　　“真的，奶奶。我还能骗你老人家吗？你就跟我奶奶一样。”每次说起奶奶，苏远眼睛总会微热，他太想念奶奶了。
　　“奶奶，我是我奶奶带大，我对奶奶比对爸妈更亲，但是我没见过我爷爷，我奶奶也很少说起他的事，他是个怎样的人，奶奶你知道吗？”
　　“呵呵”奶奶眯着近乎失明的眼睛看向快要暗下来的门外远处，“你爷爷啊，是个老实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从来不曾害过人，邻里邻居的都处得好嘞，你奶奶性子就活泼些，是个有文化的大小姐，你爷爷也是文化人嘞。”
　　“奶奶，你不是说我爷爷得了糊涂病吗？他是怎样得的，你还记得吗？”
　　“那个事好久了，不好说，是你二爷爷回来的第二个年头吧，你爷爷总说屋子里有人盯着他，他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所以你奶奶偷偷的不知抹了多少眼泪，说你爷爷是得了失心疯，你爷爷坚持说自己没病，不肯看郎中。你爷爷还说屋里有个血淋淋的娃一到晚上就跟着他。村子里有人就说你爷爷这是心里对你二奶奶有歉，没有及时给你二奶奶请医生，也有人说是报应，还没出生的娃戾气重，来找你爷爷索命来了。”
　　“奶奶，我爷爷是怎样过世的？”苏远不愿意听那些荒唐的传说。
　　“也就那样有时候你爷爷像没事的人，有时候又总说胡话，也没过半年光景，一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就睡过去了。”
　　“就睡过去了？”苏远不解的问。
　　“是哦，一个好好的人，就像睡觉一样，天光的时候人都冷了。”
　　“我奶奶呢？”
　　“好像听说你奶奶回了趟娘家，听说是你奶奶她爹不行了，才回去的，谁曾想，你爷爷倒先走了。”
　　“你说我二爷爷在我爷爷走的时候都没看他一眼，是吗？”
　　“那还不是对你爷爷心里埋着怨气。”
　　苏远半晌没做声。
　　“你也莫难过，都是过去事了，现在你奶奶陪着他，他不会单着了。那边糊涂病也是没有的嘞。”
　　“诶，谢谢奶奶，晚了，我不打搅了，我回了。”
　　“诶，诶，走好嘞。”
　　苏远的脑袋发沉，脚也像灌了铅，短短的一截路，走起来异常辛苦。
　　“二爷爷。”苏远几乎是咬紧牙关叫出这几个字。
　　推开门，苏远奇怪林慧怎么没有开灯。
　　“林慧……林慧……”苏远急切的喊道，他打开所有的灯，到处寻一遍，都没见人，心下大慌，只后悔留了她一个人在家里。
　　“林慧……慧慧……”苏远的额头冒出细汗，无意间，他瞥了一眼书房，门居然开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隙，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出来的时候，他仔细把门关好了。
　　“林慧……”苏远几乎是冲进书房，只见林慧头发半掩着脸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