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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 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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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小年,同样是瑟瑟寒风欺人的冬夜,这里是煮酒诉衷肠的融融暖意,而青州知府却没能抵挡住来自汴梁的这行缺胯衫袍、戎服加身的不速之客。
  程路均才处理完手中琐事,看了看窗外银雪覆地折射出的白光,心下叹了一口长气。虽早已在秋末做了规划,秋麦已尽数毁于南阳河水,只是听闻北方辽人越来越不安分,战线吃紧,军粮春征之期怕是又要提前一些日子。这朝廷一日不下了免税公文,心里总是不能踏实。
  程路均掖起的衣袖还未放下,忽闻府衙高墙外有窸窣碎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变越响。刚想走出堂屋一探究竟,却未料府门‘轰’一声响突然弹开,不由分说地闯进一伙来历不明、凶神恶煞之人。程路均急上前几步定睛一看,眼前尽是一群勒帛裹肩、腰配环刀的朝廷差人。正想张嘴询问,却被一名身着墨绿官服的为首之人抢去了话头。
  “程知州,深夜登府实有冒犯!在下大理寺卿吕天奉旨前来,请程知州随下官一同上汴梁走一趟!”说话之人折腰躬身,低首说道。
  程路均借着堂屋里透出的亮光,见得眼前这个大理寺卿吕天生得一双浓眉大眼,身高臂长,精气神间颇有一道武将风范。待看清此人后,程路均面色平静,右手从桌上稳稳拾起茶碗啜了一小口,并未去辨解质问什么。
  吕天在大理寺当差,经他手上拿过各路州官要员也近十之数,如眼前程路均一般镇定之人,却是没见过几个,心下不免升起几分敬佩。
  只是要务在身,容不得耽搁,吕天直起腰身对程路均道:“事情紧急!须程知州即刻启程,莫要令朝中大人等太久了。程大人,多有得罪!”
  “来啊!”话音才落,大理寺卿吕天退下一步,微微偏头间抬起左手弓了弓指头,身后即闪出若干差人,将程路均反绑了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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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冬夜,青州城的百姓家中,屋内是通明灯火,窗外是凛冽寒风。他们围着烤炉、温着清酒,驱走了隆冬大雪带来的满地清寒,好似所有人都已忘记了这个淳化三年,夏末秋初那场久不愿停歇的大雨一如常人都免不去的头疼脑热,过上几天便会痊愈。
  原来,只要被酒暖过身子,暖了心房,就是平民百姓的幸福生活!青州城的百姓如此,白马逗和叶念安亦是如此。
  程路均偏爱喝茶,爱喝培植在南方春雨之后的第一朵龙井新芽,这还是当年他初到户部任职时养下的喜好。不想时移境迁,到了这漠北青州城,依旧钟爱如故。他最爱捏起一小撮黄绿扁平的叶子丢入适温开水,看着芽叶下坠,一旗一枪,上下沉浮的模样。等到叶子渐渐溶出茶汤后,再注水高冲低落。闭眼闻过,入口微淡,过喉温和,留在舌尖经久回甘。
  程路均要的就是这样的平静安逸,没有骤然起伏的浓烈,更没有众人期盼的起落为官之道。
  这清悠茶汤让他在多年官场生涯时刻保持着清醒、审慎及旁人看不懂的道理。早已学会了处惊不变,识破而不说破的官场准则。只不过,就这般单纯活着,也说如此困难。程路均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天,面色没有一丝变幻。
  想到此,不禁内疚地投向正倚着堂屋大门一脸惊慌,陪伴自己辛苦持家的娘子。哎!
  夜幕苍穹下,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行远道而来、自称是大理寺的差人,又急急调转身躯朝着来路愈行愈远,徒留了一串串明暗交替、密乱不整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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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白马逗带着宿醉,一脸急躁地踹开囚徒舍门,风一般地飘至叶念安榻前。猛烈将其摇醒后,叶念安揉着惺忪双眼,抛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白马逗退至舍门外来回踱着方步。叶念安整好衣冠走出门外,即向白马逗行了一个拱拜之礼。
  “先生,大事不好了!”白马逗急切的语气在左右摇晃的碎步中更显慌乱,一脸愁容地望向叶念安:“我一早去知州府衙找程知州禀报河堤道修理进程,却见到整个府衙被封围了起来。”
  “知州府被封了?”叶念安倏得抬起头,嘴里重复道。
  “正是。适才我还打听到,昨日深夜有汴梁大理寺的人奉旨前来带走了程知州,一刻未停啊!”
  “哦?把程知州也连夜带走了?”叶念安越听越觉得事有蹊跷。
  “先生,您怎么看?”白马逗在对面重重点了点头,满脸焦急。
  “大人莫急,容念安思量思量!”说罢便笼过手,兀自向外走开几步,半晌未有声响。
  踱步间,叶念安眺望起远处冰封的河堤,心胸一畅,一股兴奋雀跃之情渐渐升腾上来。他终于从前些日子莫名急躁的阴晦情绪中跳脱开来。
  片刻,飘然转身走了回来,对着不远处的白马逗嚷道:“白大人,恭喜白大人!”
  身后的白马逗被这‘恭喜’二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可信我?”话音刚落,白马逗郑重地点了点头。经赌坊一事后,对于叶念安的手段已相当信任。
  “程知州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我皆知南阳河水泛滥,青州良田尽数淹毁,‘禾’可就没了。你与程知州共事多年,皆因这一撇所牵绊。如今程知州被大理寺拿了去,木字入口则为‘困’,这是当朝皇帝在责问程知州的罪。试问谁能抵得住天子一怒?
  而大人则不同,大人姓氏去掉一撇,即为‘日’,想来大人今后官运必定如那红日高悬!”叶念安如是解释着,也不管白马逗听没听懂,眼睛里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白马逗听得一愣一愣,两片嘴唇似张未合的抿动着,懵得一时间没了言语。
  “先生此话不是说笑?”
  “念安没有这个胆子!即日起,不过三月,朝廷自有上官下得青州城来巡视堤岸的治理河情。此视察河情的上官,便是替白都丞去了姓氏顶上一撇,让您‘日头上天’的贵人!”叶念安的语气平平直直。
  “……先生,当真不是玩笑话?”
  “当真!”
  “好!如若念安兄所言成真,本官定当竭力助你回去横谷寨妻儿团聚!”
  “念安在此先行谢过白大人!”这一次,叶念安将自己的身段躬得与地面一般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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