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古剑

　　“我回来了，母亲。”
　　“虽然那个姓黄的混蛋真心祭拜，可我果然还是很讨厌那个男人...”
　　“但是，剑神大人说，那黄家混蛋是大运之人，祈愿通天，故此，他的祈愿能让母亲您往生，也能补全我的气机，只要我安心在剑神身边，日后成就终究不浅...不必争这一时...”
　　“母亲，您真的往生了吗？我真的能有大成就吗？”
　　“我真的能为您报仇吗？”
　　“...今日日仄时前，剑神大人和那黄家小子搭手，黄家小子去剑神的藏兵阁里偷了好多兵器，全是神兵利器，但没有一个能伤到剑神的，什么射日弩，追风箭雨，都没有用，到了最后，他到底是施展诡计将剑神拖入了某个幻境世界里，然后天地变色，剑神施展雾雪霜霁四式，进而破开了黄家小子的幻觉世界，一手出二指便折断了黄家的至宝昆红之器...那可是昆红之器啊，就这样轻松地断掉了...”
　　“可是...”
　　“但是...”
　　“然而...剑神将黄安摔在地上，本以为黄家小子这就算输了，没想到他竟拿出从藏兵阁里偷出的剑神之剑，并将其拔开，然后问剑神...”
　　“我这样可算拔出了剑神之剑？”
　　“他就是没品没德，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但剑神却大笑，转身离去了，还让他晚上来剑庐。”
　　“剑神说，他很喜欢这个肆意妄为，却又敢作敢当的少年。他说那个少年很像他老师等的人。”
　　“他还说，他希望我也能向他一样，更自由一些...”
　　“我又何尝不想呢？但是...我又...”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少女将一水壶山泉浇灌在海棠树根脉上，抬起脸来，看着在星空下摇曳的海棠花，脸上满是悲伤的感情。
　　青梗山上，剑丘小苑之中。
　　“少爷您头还疼吗？”小亭子里艾珠拿着毛巾一条，使劲拧拧水，搭在黄安脑门上。
　　“能不头疼吗？”躺在亭子上的黄安愁眉苦脸，艾珠撇撇嘴：“谁让您昨晚那般认真，当真拜到了山底下那一路头磕的...”
　　黄安摆手：“不是那个，是那个，我说的那个就是那个...嗯，看来你没听懂。”
　　小侍女翻白眼。
　　黄安望着亭子下边花树和假山石，啧了一声：“我方才和剑神过招，我虽知剑神毕竟法力广大，可没想到竟连射日弩都奈何不得他...亏我当时以为偷把白弓就能对付这位，也亏我没拿出来，拿出来才丢人呢...唉，没奈何啊，我只好使出了我老妈教我的酒神视界，那一手配合海蓝香虽然别有妙用，但实在是损耗心智和脑力，一般用一次要头疼一整天我去...”
　　小侍女想起当年那位病蔫蔫的美妇人只身一人面对黄家诸多好手时那一脸的木然，突然有些担心，正要询问，却被黄安制止：“勿忧，我到底比我老妈要强健些。”
　　小侍女安心地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少爷，咱们的海蓝香是不是被你用了不少？幸亏您成了剑神门徒，要不然那宝贝就全浪费了！”
　　黄安摆摆手：“不妨事，就算我不成剑神门徒，此役我也拿了足够的好处。”
　　小侍女于是不言，黄安伸了个懒腰：“现在什么时候了？亥时了吗？”
　　“早呢，方才才日落呢。”小侍女突然也有了些笑意，“少爷您也太着急了些。”
　　黄安笑的龇牙咧嘴：“如此，我也算剑神门徒，等得了剑神的传承，我也就能实现我多年的梦想了，去东都虽然会拖后，但也能更顺利一些。”
　　小侍女同样开心：“是呀，那可是剑神，一定很厉害吧，嗯，一定很厉害，您不是做梦都想成为剑客吗？这多好的机会呀，到时候少爷您出去闯荡，就算混得和流民乞丐一个样，可一说，我可是剑神门徒，那多威风。”
　　“都流民了威风个屁啊！”黄安郁闷，“欸，话说你有没有感觉剑神走的时候有些...落寞？”
　　“没在意呀，我离得太远了，也看不清的。”小侍女摇头，“说来剑神走前好像问了您什么东西是吗？”
　　黄安点头：“没错，他问我我的梦想是何。”
　　“少爷怎么回答？”
　　“真是愚问也，当然是这样回答的：我的梦想是仗剑天涯，自由自在！”
　　小侍女听的想捂脸，然后就被黄安敲了头。
　　看着可怜巴巴的小侍女黄安收回手臂：“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想对我絮叨絮叨？”
　　小侍女抱着头：“没有没有！”
　　“哪怕很可笑也好...”黄安眺望星空，“我就是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我想无拘无束，就像现在，我真的很想去星海那边看看，我想知道星辰的彼岸是否真有传说里通往宇外的通道，而宇外究竟是三教之中谁家的地盘。”
　　“是蛇神的！”小侍女举手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黄安点点头，心里却又想摇摇头，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话：“准备我的衣服，我要更衣沐浴，提前去剑庐等着我那位大师傅！”
　　“那地方提前让进吗？”小侍女一脸怀疑。
　　天下剑意看两处，一处是剑池，一处是剑丘，而剑庐哪怕是在身为剑道圣地的剑丘都算是个独特的地方，这里位于青梗山的最高点，是一座看似茅草堆成的房子。
　　之所以用看似二字原因很简单，站在剑庐门口的黄安已经看见了，在门的里侧有石质的墙壁和横梁——这地方只不过是外围堆上了一堆茅草而已——并且正中地面上隆起一个三丈高的土包，土包的顶部连着剑庐的屋顶，而侧面有一扇石门，此时石门半开，隐约可以看见一条石阶蜿蜒曲折，通往下方。
　　“很有意思。”黄安咧嘴一笑，然后大步走进其中，毫不顾忌这里乃是剑道的无上圣地。
　　在外声名远扬的剑庐竟就这样让人随随便便地进去了，黄安并没有遇见什么机关陷阱，也没有看到阵法术式，这个剑庐就好像真的是一所普通的屋子一般，除了比较怪诞的结构外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些无聊，黄安摇头，然后理所当然地对那个开了一半的石门产生了兴趣。
　　石门有九尺多高，上边原本应该刻着非常精致的浮雕和花纹，可惜年代久远，雕刻和纹样已经基本被磨平了，只剩下一些小小的突起，和细细的沟痕。
　　“年头没个三千也得有个两千五。”黄安皱眉，却又舒展开来。
　　还是这个有意思，他想，然后随手将石门推到大开，哼着歌沿着石道往深处走去。
　　石阶很长，通道也很深，黄安一路蹦跳跑的当然不慢，可到洞底时他已经哼完第五首曲子了。
　　洞底是一面石壁，不大，长宽各是四尺半，而在石壁上同样有一扇石门，这扇石门和上边那扇一样，虚掩着。
　　黄安走上前，看了看，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去，然后——
　　漆黑的地下回荡起低声的哀嚎，而后却又响起一声赞叹。
　　抱着脚跳进门中的黄安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幕。
　　石门后空间很大，让黄安想起了自家院子的前厅，石室的四壁上都雕刻着复杂而精致的浮雕，描绘着细腻的壁画，这些壁画浮雕虽破损，却显得古朴而沧桑，充满了非凡的气韵。
　　而在壁画与浮雕的中间着有石渠和沟壑，也不知是何用。
　　当然这都不算什么，而真正让黄安感到有兴趣的是在石室的正中有一根细细的铁线垂下来，挂着一把看似很普通的剑。
　　既然是看似普通，那就是不普通，只是作为黄家少主的黄安一眼就看出了此剑的妙处，故而称赞不已：“藏拙于内，混若天成，好一把神剑...这应该就是那把物件吧...”
　　可看着看着，黄安的眉头又皱起:“是那物件吗？是吗？不对...”
　　一边嘟囔着，黄安一边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了火镰和蜡烛，随手点燃了，靠着火光，更多的细节展现在黄安眼前，那把悬挂在石室正中的古剑在烛火的映照下则闪烁出浓郁而通透的金黄色，这色彩随着火光的跳动而肆意游走，就好像太阳下的琥珀一样。
　　“果然...”黄安低声沉吟，“这把剑是用糖做的。”
　　“一剑出，鬼神哭，天地惧，众生伏。”黄安慢悠悠地念叨，“传说中世间第一的宝剑，起名乃贵为伏一，一为完整个体，故而伏一意为降服一切一体之物，使之不整，是无论何物都可将其切断之意，又有俗名为伤染...”
　　说着黄安再次看向这把眼前的悬挂之剑：“伤染者，悲哀所染尽之意义...昔人曾列兵器之谱，此剑位于一阶一位，乃万剑之首，百兵之王，又是七十一把妖气兵刃中的佼佼者...这样一把无上之剑，不祥之剑，怎么可能是一把糖做的剑？好歹也应该是铁做的吧？可看此剑锐利...”
　　黄安自言自语老半天也没给自己找出一个答案来，索性摇摇头，不再说些什么，他绕着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剑转了足足三圈，才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似得，找了个角度，深深吸气，对着剑身的侧面猛吹了一口气。
　　咯吱咯吱，那把糖做的老剑在黄安的口气下摇晃不止，黄安趁机仔细观察，却见剑刃之处似乎有奇怪的波纹闪现，那些好像存在的波纹似乎有高低起伏的褶子，而那些如真似幻的褶子里貌似显示出一种极度深邃的黑暗。
　　黄安皱眉又皱眉，他不太确定那些波纹是否真的存在，因为它们闪动的实在太快了。于是黄安放弃了对那些波纹涟漪的探究，他转而坐下，静待那把糖之剑停下来。
　　这把悬空之剑晃荡了好久才真正停下来，黄安屏住呼吸，伸出一手，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古意盎然的宝剑，他轻手轻脚地拔剑出鞘，又将烛火和剑鞘放在地上，直起腰来。
　　摇动的火光照亮了黄安手中的古剑，那是把被折断的剑，正是昆红三釭里黄安口中的三尺半。
　　抚摸着被折断的剑，黄安微微有些恍惚，顿了一会才好似自语一般道：“抱歉了，又要牺牲你一下。”
　　说着，黄安使大拇指压住剑刃，将断剑靠近了悬在空中的糖之剑，然后，剑刃相交。
　　无声无息地，以坚韧著称的昆红之器上出现了一个豁口，随着黄安将剑往前推，这个豁口越来越大，最终，豁口蔓延过剑中之时黄安停住，并撤回了自己的剑。
　　整个过程，悬空的糖之剑一动未动。
　　黄安看看自己的手指，手指上除了一道细细的印痕，并没有被昆红之器切开。
　　“厉害了。”黄安忍不住叹息，“这等锋利程度，绝对就是伤染剑。可为什么会是糖做的呢？”
　　说着，黄安眼神一变，他收回昆红之器，伸出手去，用手指去触碰眼前糖剑的剑刃。
　　“那把剑锋利到足以切开虚空，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不然万一引起阴阳割裂，你就死得冤枉了。”一道声音在黄安身后响起。
　　黄安赶紧缩手，扭头，施礼：“见过大人。”
　　这位随意走来的青梗山主微微点头，表示还礼，又道：“我本以为你会先看壁画的，没曾想竟然先玩起了伏一...你还真是个让人惊喜不断的人。”
　　黄安挠头：“一般正常人第一注意力都是这把宝剑吧？”
　　“可你是一般人吗？”剑神走到石室的角落，提起一把油壶，往石壁上的沟壑里倒了些，又随手招来黄安手中的火种，将油料点燃，顿时一条火线环绕着石室四壁燃烧上去，整个空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剑神眼睛微微一瞥，就看见了一脸郁闷的黄安，于是笑笑，出声安慰：“好了，不是正常人也不是坏事，往往天下大修都非常人。”
　　其中也包括您吗？黄安很想这么问。
　　剑神似乎看出了黄安的小心思：“比如我，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胡乱瞎搞，不然也不会去砍下那老宗师的脑袋...现在想来，我虽然在剑道上胜他一筹，他却在为人上赢了我七分，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我输了那一战。”
　　黄安眉头一皱，他知道剑神说的是什么，当年剑神登临剑道皇帝宝座，那时候上一位剑道帝王正是那位无名却闻名天下的剑仙之师，那一战，剑神不二言，只一招就砍下了剑仙之师的脑袋，从此剑道帝位易主，新王降临，青梗山主从此开启了一段不败的神话。
　　想到这里，黄安摇摇头：“大人，当年您封神的一战世人尽知，并无什么道德在内，您不过是去挑战而已，那位大修不过是应战而已，只不过您与他的战斗是生死不论而已，而他又败了而已。”
　　青梗的山主摇头：“也对，但到底不是这般简单之事。那位无名的老剑师虽没什么手段，却纯良温和，有他在，东洋的菊都武士也好，北国的那位雕玉的狗腿子也好，都还和我江湖剑道保持着一份良好的关系...直到我砍下了那位的人头...虽然我可以凭武力镇压那些家伙，但终究不比老剑师以德服人来的强，我压下去的事儿，哪一桩不是鲜血淋漓的？况且上行下效，我这个剑道领头人都是个滥用暴力之人...我之后的剑士似我这般持剑逞凶的也越来越多，还有多少人是真正醉心剑道的呢。”
　　黄安一脸懵逼，他感觉话题正在往某个愈发奇怪的方向上发展，于是他想了想，出口道：“大人不必过于担心，至少您的弟子...呃，我和唐家的那个姑娘应该不会偏离剑道真谛。”
　　剑神脸色微微一苦：“唐明明已经算是误入歧途了，让她真的顿悟还不知要非多大功夫...而黄安你...”。
　　黄安侧耳倾听。
　　剑神的笑容更加苦涩：“黄安啊，我几时说过要收你为徒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