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身破碎

　　主持和布阵的灰袍老者乃是当初对阵魔头的一员，万年前便是大地仙境界。
　　此等人界老怪飞升，在上界也能获得不俗的地位，自在逍遥。当初若是想躲避灾祸，随时可以破界升仙。现在确实被困这一隅之地万载有余。
　　寻常时期，大地仙行踪难觅，一面难求，身份比上界仙使还高出一筹，地位超然，随口一言便能引起风云涌动。
　　然而就是这样的存在，还算不得诛魔大战的主力，入到浮屠大阵之中甚至不能让云魔亲自出手。也正因为他不是主力，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诸位道友，万年了！终于能够走出这片天地了。云州能有破封之日来之不易，我想，诸位对外面的世界也渴望已久。所以，还请不要藏拙，与云圣大人一起，以最大力量破开封禁。”灰袍老者双目精芒四射，激昂地喊出一句，“结印！”
　　天空霎时出现一块阵盘的虚影，在场的每个修士都能从中感受到自己的方位和变化轨迹，所施的法诀也通过阵盘入到他们心中。
　　一时间，这片虚渺天地中风声烈烈，所有人都将自己状态提到顶峰。他们也知道，今天这阵必破无疑，但破阵的程度却大大影响灵气的回归，封印破得越彻底，云州便能越快恢复正常。这也是灰袍大地仙叫他们全力以赴的原因。
　　童道跟随老者辗转结阵，感到周围的气息和师父相差不大，应该都是化神修身。小孩儿的眼珠水灵，在老者的庇护之下好奇地打量着附近修士的一举一动。
　　“道友，大阵将启，此子……”旁边一修士望向这奇怪的老少组合，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此乃小徒童道，幼年意外吞下魔焰石，现已炼入体内，我将他带来助力破阵，”老者毫不在意，笑着解释道，“之前传送时，云圣大人已经知晓了。”
　　“哦！”那人点点头，虽然诧异，但在场所有人都由云圣大人利用宝塔之力传送至此，想来是没有问题了。只是这小小孩童竟能吞食、炼化魔焰石，实在令人意外。
　　魔焰石、魔念石，两种云魔身死后散出的灵晶。前者和灵石类似，蕴有魔头生前的伟力；后者则复杂诡异，传说带有魔头的恶念和罪业，乃是沾染因果之物，一经现世便会被云圣大人亲自摧毁。
　　魔念石已经绝迹，而魔焰石却用途广泛，奥妙无穷，乃是云圣大人特意提及之物，有催化大阵之用，如有此物，务必请来破阵，事后将以仙法回报。
　　布阵完毕，灰袍老者瞬移到白光周围，和云圣大人联手召出一柄玉尺。
　　白光微微闪烁，随后传出毫无波动的声音，“开始吧。”
　　灰袍老者并没有当即开启大阵，而是飞向宝塔第六层，眼神复杂地看向邪剑之上的男子。“仙君，一切都结束了……若世间真有彼岸，莫要忘了红雀仙子！”
　　时光悠悠，记忆遥远，那时的他元婴初成，如木之春。依稀记得世间有一个红衣仙子，来自九天，风华绝代。她背负丈夫四处求法，朝朝暮暮，天涯海角，山河变化。仙君，多么遥远伟大的存在……
　　灰袍老者摇了摇头，目光又移向仇千秋，“一万年，你也受够了，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破灭道，再无顾道童。”
　　视线转向昏暗的法身，灰袍老者眼中已无从前的恐惧，取而代之是无尽的痛恨厌恶。
　　“呸！”大地仙的修养全无，如同市井俗夫，毫不掩饰地朝着法身吐了一口唾沫，哪怕它曾是云圣大人的肉身。
　　玉尺立于额前，灰袍老者高呼一声：“启！”
　　仙音骤起，宝塔上铭文、图像逐渐被剥离，飞入空中后尽数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尘埃，钻入脚下的广袤大地中。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浮屠塔上的纹路彻底消失，这座困世之阵变得如冰晶一般透明。代表云圣大人的白光正渐渐黯淡，老者额前的玉尺却愈发光亮。
　　“破！”随着老者一声号令。
　　“破！”万千高阶修士同声呼应。
　　“轰~”
　　童道耳中一阵嗡鸣，他原以为这透明的宝塔会“咔嚓”裂开或是直接坍塌，将里面的极恶之人一同埋葬。然而他看得清清楚楚，这爆炸不是宝塔引起的，而是最上层的法身所致。
　　显然不止一个未入道的小童能看清这一点，灰袍老者当即号令：“守！”
　　云圣大人自然是行动最快的一人，正恶法身爆炸的一瞬便已发出白色光华将周遭修士护住。
　　“咔咔……咔咔……”冰晶般的塔身相继出现裂纹，内里的法阵也完全失效。
　　云圣再次出手，分出一缕白光围向宝塔，企图阻止塔身破碎的速度。
　　此时身第六层的朱厌却是挣脱束缚，双手握住邪剑猛地劈下。
　　“咵”塔身瞬间破碎，万千恶修同时挣开枷锁，四散而逃。
　　只要脱离此塔，从此天高地阔，任人逍遥。
　　“把~她~还~给~我！”朱厌的咆哮一字一句地朝着童道传来，而其本身，早已化作流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杀！”这次不等灰袍人开口，云圣大人直接下令。
　　然而遭到这样的动荡，此地空间错乱，稍有遁术的人便能身化流光，一步千里。恶修苦历万年折磨，本事十不存一，自然不会在这时应战。
　　逃的逃，追的追，由于双方实力并不对等，战斗片刻之间便已结束，破阵一方死伤不多。尽管所有人手段尽出，云圣大人也引出了天地之力，但还是有许多手段高明的恶修逃出生天。
　　朱厌逃了，还带走了邪剑。仇千秋实力不输朱厌，却端坐在原地，双目紧闭——塔破之后便已自绝。
　　至此，被困罪业浮屠塔第六层的七大凶魔，只有朱厌一人熬过了此刑。
　　看到仇千秋遗蜕上解脱的神色，众修不得不感叹：仙君还是仙君啊！
　　灰袍老者心中复杂，如今让朱厌转嫁了法身之上的邪法和业力，恐怕真要如他先前所愿，自辟一条回归仙界的路来。不仅是仙君，其他恶人也一样，此时没能铲除，受过正恶法身熏染，只怕是后患无穷啊！
　　但这一切都怪不得谁。怪云圣大人当初不直接灭掉法身和恶人，多此一举？怪他计划不周，防不住云魔的后手？怪在场之人本事不硬，屠不尽恶修，放虎归山？
　　或许这些都不是主因，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万千前的那场大战根本就没有结束，越是接近核心之人认识越是深刻。云魔虽然死了，但这座法身才是最恐怖的存在，巅峰仙君燃烧命力都奈何不了的存在。
　　然而就在计划失败的今天，一切结束了，正恶法身破灭了，就此消散于天地。压在灰袍人心头万年的阴云和恐惧彻底散去，竟然让这个大地仙有种不真实之感。
　　“云圣大人……恶身……真的灭了？”灰袍老者声音颤抖地问道，当初亲眼目睹至亲好友死去都不曾如此失态。
　　“灭了，彻底没了，彻底消散于天地，再不会出现。”
　　灰袍老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口气提了有万年之久，终于随着他心中的阴霾一起散去。
　　“逃出了师父的一道心念。”白光内的云圣补充道。
　　“……”说什么好呢？
　　“那缕残念在他身上。”白光再次开头，没有任何指引，众修却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场中唯一的道童身上。
　　童道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两步，想到师父身后寻求庇护，却发现老者正在离他远去，自己一个人被孤立了出来。
　　“大人，此事务必慎重！”一颇有名望的修士喊道。
　　万千目光和神识锁定在道童小小的躯体上，虽然没有灵威的压迫，却依旧让他颤抖不已。“你们……”道童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师父，却发现他已被几位修为更高的修士困住，连眼神都动不了一下。
　　他努力克制颤抖，摆出世俗中看过的拳脚功夫，让自己看起来有对抗之力。“你们……不要乱来，这种事，要冷静的！”道童咽了咽口水说道。
　　“禁声！”离他最近的一老怪眉头紧锁，伸手就要将他捉拿。
　　“走开。”童道一个闪身，竟然躲开了这突然的一爪。不过他的身体也因为这一动作失去了牵引，开始朝下掉落。
　　出手之人异色一闪而过，倒不是因为童道能躲开这一抓。在此大阵中，空间自然不受他的主导，他随手一挥，只带着些许和风之力，反应稍快的武夫都能躲避。
　　只是眼前这个小童，他居然有反抗之心。即便是他师父，被漫天大能如此盯着，必定也是噤若寒蝉，丝毫不敢动摇。
　　翻滚中的童道拍出两张符箓，一张神行御风，一张雷火轰鸣，以此来减缓自己掉落之势。
　　“师父！”童稚的声音大声喊，“云圣……云圣大人！”
　　灰袍老者虎躯一震，双目精芒四溢，随即又摇了摇头，满脸苦涩和遗憾：这是何等场面啊！一小小道童竟然有这般气势，而且……身俱灵根，万年唯一啊！
　　可惜，有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故，云州复兴之时，此子或许会是其中最耀眼的一员。
　　众修也是心情复杂，他们大都是见识广博，历经风雨，虽不能看穿一个人的命运，但谁是仙身灵骨，谁有仙人之相，隐隐还是能够看出一些轮廓的。
　　此子越是不凡，众修心中就越是不安。
　　除了刚才出手的男子，附近好几位修士也硬抗大阵余威，朝着掉落的童道飞去。
　　几种力量瞬息而至，甚至还有飞剑带着杀势冲来。
　　灰袍老者已然施法阻止，却低估了这些人的杀心，居然有渡劫修士下了死手。眉毛一拧，灰袍老者瞬间化身流光冲向童道。
　　大能出手，只是瞬息之间。
　　“呼~”如同一阵清风吹过，大地仙已经来到童道身旁，所有攻势都被化解，其中的一道标记也被打散。
　　云上人之威，他亲眼目睹。可怕吗？可怕！此子可怕吗？可怕！
　　万千修士蠢蠢欲动，万千修士欲出手阻止，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白光闪闪烁烁，飘然而下。
　　“杀……”终于有人开口喊杀，却是为时已晚。场中除了童道，所有人皆不能移动分毫。
　　“机会已经错过，你们做出了选择，那就有我来决定吧！”云圣威严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却又像是针对灰袍老者和先前出手的几人。
　　喊杀的人停止了挣扎。云圣的话足够清楚，用不着再表态了。
　　机会只有刚才那一次，其余人选择静观其变，那么灰袍老者他们便代表了所有人，这留下这道童便是所有人第一时间的决定，也最接近于本心。
　　童道的身形已经在灰袍老者的帮助下稳住，只是眼神依旧戒备。
　　“你会说谎吗？”白光朝着道童缓缓飘来，让他到感受一丝温暖和亲切。
　　“我会！”道童点了点头，“但是我不说。”
　　“那你是好人吗？”
　　“是，永远都是！”大大眼珠里满是眼神坚定。
　　“他这么小，不可能说谎，必是一个好人。”白光闪烁，光芒四耀，“就此了结吧！”
　　道童身体一松，看到师父正朝他微笑，瞬间喜笑颜开，拱起小手一拜，“大人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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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圣三思！”
　　“大人勿忘灾痛啊！”
　　“此子绝不能留。”
　　云圣飞回高空，光芒霎时间耀眼起来，普照四野，毫无动摇，如同他此时的态度一般坚定不移，“法身一散，诸位心魔既起，还望三思。”
　　“大人圣言。”灰袍老者一行人带头表态，人群中再无异声，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道童的面孔。
　　“今日的局面无可避免，我会继续跟踪。”云圣并没有再作解释，而是对着道童外的所有修士传音：“云上人已死，法身之战也彻底过去了，但这并不是恶的终结，世间美妙还需诸位同道一同守护。”
　　“此心不变，此道长存！”众修齐声应道，却是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道童身上。
　　灰袍老者心中释然，正恶法身已毁，逃出去的恶人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恶念再重，又有几个人成得了仇千秋呢？
　　至于云上人的那道心念，有云圣大人的承诺，他还操什么心呢？如果云圣大人都不可信，那还有什么可信呢？云圣大人是天地所选，大道所归，如果不信他，那他修行几万年的道也不可信了。
　　“那么，云圣大人，告辞了！”虽然出了意外，云州的封印要再过几十上百年才能彻底抹平，但宝塔已碎，此时的大阵却是再困不住灰袍老者了。
　　云圣直接传音天地间：“诸位同道，天涯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