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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养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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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亮,五月十四日这天,事件进一步在京中大街小巷传播、酝酿、发酵。
  城中文信国公庙,文震孟面容灰败,毫无往日森严气度,宛若败兵之将一副颓然模样。
  哪怕他与供桌上的文天祥神像五官、眉目酷似,毫无神像一丝昂扬正气,此刻依旧颓败不堪,难以振作。
  可以想象,身为文天祥后裔,二十岁中举,年纪轻轻走完了科举道路最难一关,本就名声广传。虽然后来不断落榜,可他的相貌、气度越发与文天祥画像酷似,引得无数人称奇、敬畏。
  三十年资深落榜经验,一鸣惊人直上云霄摘得状元冠帽,这又增大了他的传奇程度。
  落魄三十年的际遇,让他看透了人情冷暖,又如何不明白皇帝的用意?
  仙人降世,带着他这个状元郎去拜见仙人,完全是看在他是文天祥后裔、状元、相貌酷似这三重因素上的,打的无非就是人情牌,偏偏仙人给了狠狠一耳光。至于另一个状元余煌,只是添头,用来掩饰皇帝真正目的的伪装。
  现在好了,文家的威望将受到致命打击。
  余煌也不好受,似乎是担心他对外泄露仙人所说的天机,几乎是被文震孟连拉带拖弄到了文信国公庙。
  姚希孟步履轻急而来,单膝蹲在文震孟身边:“舅父,东城兵马使司来人了。”
  文震孟迟疑不语,姚希孟继续说:“京中百姓惶惶,天谴之下满城僧道俱亡,无有遗漏……部阁诸公集议,似要施行路禁。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见余煌扭头看来,姚希孟压低声音:“原本是在午门楼上御前廷议,皇上似乎负气而走,便九卿集议,立了章程。外头街道上东厂番子出动,也有都察院巡城御史点验兵马,将有大事发生!”
  御前廷议、百官汇聚九卿负责的集议,就是普遍处理棘手政务的两种方式。
  效率自然御前廷议最高,甚至可以当场咨询、讨论、拍板施行;九卿负责的百官集议,还需要把会议结果上报皇帝,司礼监批红许可后施行,这一来二去有沟通障碍,效率自然不高。
  姚希孟也不清楚午门楼阁上御前廷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现在这调兵态度太过突然、不符合常理。按例来说,这种事情交给五城兵马使司、顺天府衙门来洗地就行了,没必要动员更高层力量。
  五军都督府已成空壳,早已丢失对天下卫所的管理、提调权。公侯伯充任的左右都督,与各都督府直属的留守卫、天子上二十六卫亲军联合形成了京城、皇城的警备力量。但重点还是在皇城巡防一事,京城方面主要治安力量还在巡城御史,京城外围的兵备御史、巡防御史手里。
  面对五军都督府、御史体系的兵马,五城兵马使司就是个笑话,他们最擅长干的事情反而是救火之类的工作。治安、抓人之类的油水活儿,那么多该管衙门排着队,怎么都落不到五城兵马使司头上。
  顾不得余煌这个帮魏忠贤干脏活的状元,文震孟诧异问:“阉党疯了?竟提调京中兵马?三大营呢?”
  三大营体系内,每一个军营里都有坐营武臣一员,公侯伯都督充任;坐营提督一人,中官充任;此外还有中官、文官充任的各类监军。将军的指挥、训练职责被分割处理,监军权限也是这样分割,一支集结的军队,必然存在分别监督各个环节的监军,以及监督监军的监军。
  “不知三大营如何态度,舅父,此地不可久留!”
  姚希孟口吻坚决,几个随他而来的两家亲仆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架起文震孟就往外拖。
  余煌也跟着离开贡庙,街道上阉党御史们一个个趾高气昂,或带着十几名兵丁,或带着三四十名,往来奔波满是马嘶、呼喝声。
  见多识广的京中百姓也老老实实关上门,从门缝观察动静,没几个人还敢留在街上张望。
  一串驴车从余煌面前经过,车上草席铺卷,隔着缝,余煌能见里头摆放、堆叠的僧道死尸。
  此时此刻,天启与吕维立在门楼上,他指着贡院方向对吕维讲解京城大体布局,各处街坊,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天启会笑,比如现在就讥讽做笑:“贡院在明时坊,就内城东南角那里,原来修建燕王府,重修北京城时,那里是运河码头所在。又因扬州籍贯工匠聚集而居,所以贡院旁边有扬州胡同。不怕真人笑话,朕少年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跑出宫去,见一见扬州胡同里的风物。”
  担心吕维不清楚扬州胡同性质,天启哂笑:“历年科举,常有贡生出入、宿醉扬州胡同里。每到这时,巡城御史提兵严查,但贡生宣淫之事屡禁不止,风气败坏无可救药。朕就不解,封查、外迁扬州胡同就那么艰难么?”
  在这里,两人可以清晰看到城内各处发生的事情,即出乎天启的预料,也超出吕维的理解。
  这大明朝的官吏,何时有了这么高的行动力?
  竟然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上下串联,还把兵马提调出营,几乎达成了某种军管状态。
  对于京城内外周边的僧道大面积暴毙一事,吕维真是无辜的,毫无这方面应对。
  也只能陪天启在这里谈论京城话题,不提引发这一切的原因,说:“皇上,俗世女子对我来说,能算是满目瑕疵,鲜有能入目的。如皇上口中的扬州胡同,我或许愿意混迹其中听曲饮酒,或一掷千金。但凡世女子,嘿嘿,画皮骷髅而已。”
  天启不由垂头:“真人看来,朕也是骷髅?”
  “尚不算骷髅,你是大明朝的皇帝,万民之主。”
  “真人说笑了,朕呀,不仅是骷髅,还是傀儡木偶。”
  天启又抬头:“不知真人如何看待东林诸人?”
  “初代东林诸人能算君子志士,只是东林势大后趋炎附势之辈聚集东林旗下,已然良莠不齐,难复初心。今皇上欲锤炼东林中人,去其糟泊留其精华,恐怕事与愿违。刚直强干之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东林苟延残存之人,徒有东林之名,已不复东林初心。与这帮亡国之臣,并无二样。”
  吕维说着侧头看天启,不无嘲讽:“硬是要在东林、阉党之中选一个好人或能顶用的,这分明是在刁难。举个例子,一只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一只是摇尾巴乞食的野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不得打小一手养大的家犬。”
  天启却是一叹,苦笑:“家犬虽忠,可见了真人,也会弃主而去,求一个鸡犬升天的希望。”
  “呵呵,皇上放心,我还不至于养别人的狗。”
  吕维说着后退一步,侧身展臂示意,领着天启来到关楼另一面,他指着采集草束编织草绳的赵、钱二人:“背主之犬,向来不讨人喜。皇上请看,我座下自有可用之人,皆赤诚无私之辈。”
  天启目光专注打量:“可是天人?”
  “是天人,唯有募选天人,才能练得护道天兵。”
  吕维语气悠然:“皇上,要多些耐心,我这闭门不见,这帮亡国之臣自会想明白自身所属。”
  天启一愣,敛容缓缓说:“真人可是要收走魏忠贤手中令符?若是如此,真人也无须急于动手。没了令符,百官反噬,这老狗粉身碎骨不足惜,就怕政局动荡败坏国事。”
  真当公卿百官的那一声声干爹义父干爷爷是白叫的?叫了你,你不给糖,这帮乖儿子乖孙子就咬你!
  这道理,大概跟不能白白找女票一个道理。
  魏忠贤手中的天关令符,无异于直达天听的尚方宝剑!
  谁都想蹭一蹭,看能不能跟着混进天关。
  万一、兴许,就成功蹭进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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