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跟踪

　　这日终于抵达洛阳。洛阳自夏朝始，向来是历代皇朝建都之地，已兴盛绵延两千余年。城外墙高壕深，气象森严，城内宫殿巍峨，浩浩泱泱，比之南郑更增数分厚重沧桑。
　　他自蜀地一路行来之时，愈是往北，那戡乱玉玦所致的奇异感应便愈是清晰。米仓山遇过司马兄弟之后，他已知必定跟司马宗室脱不了干系；如今到达洛阳城，已可确认剩余的若干感应联系，绝大多数便在此城中。他不愿太过张扬，寻了一间普通的客栈，名叫“来福客店”，安置妥当，辞了车夫，照例先出去遛逛。
　　洛阳千年古都，占地自是极广，近十倍于南郑。城中显然也是饱受瘟疫祸害，披麻戴孝、号哭悲泣者随处可见，棺材铺子生意兴旺。但大城抗灾，生机不减，活力仍强，街市坊铺仍是熙熙攘攘，并无多少衰败景象。
　　郭逸行出不远，便已察觉身后一直有人尾随。他本来并未在意，暗忖可能巧合或是辨错了人，脚下稍稍加快，居然甩之不脱，尾随之人功力竟然颇为不弱。他心下大感诧异，自己初来乍到，这洛阳城内除了那司马兄弟，鬼都不认识一头，何人如此大费周章跟踪自己？脑中急速思索，却仍是一头雾水。
　　郭逸不动声色，慢慢遛进一条偏僻小巷，择一暗处隐匿了身形。那两人在远处候了半天，发觉不对，快步奔来查看。郭逸好整以暇踱步而出，堵住二人退路，微笑道：“辛苦两位了。不知二位何事来找荀某？”
　　二人情知事败，对视一眼，齐齐飞身跃起，欲待上房逃窜。
　　郭逸早有所备，岂能让其得逞？足尖轻点，双手闪电般伸出，已各自抓住一只脚踝，将飞在半空的两人硬生生拉了下来。他淬体已有小成，玄功真罡动念间已可随心所欲，那二人虽然身手了得，毕竟只是世俗武者，被他一抓之下痛彻入骨，闷哼两声，摔落在地。
　　郭逸笑嘻嘻蹲了下来，瞧着二人：“说罢，跟踪我作甚？何人指使？”
　　二人闭目不语。郭逸也不生气，再次抓住二人脚踝，玄功潜运，使出江湖中常见的“分筋错骨手”，真炁透体而入。以最顶级的紫气真罡运使最普通的“分筋错骨手”，世上修士如他这般浪费的，也算是稀罕到家了。那二人身受如此奇刑，痛痒难当，咬牙苦撑，满头满身汗水滚滚而下。
　　又熬了片刻，左侧一个胖点的汉子终于张口道：“住手住手！其实我二人……”另一人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赶紧大声呵斥：“你找死！”胖子无声张了张口，最终却又闭上。
　　郭逸嘿嘿冷笑，手起掌落，砍在狠厉汉子后颈，那人登时软软晕倒，死活不知。再瞄向胖子时，胖子心下透亮，赶紧连声点头：“少侠饶命！我说！我说！”
　　哪知说了半天，郭逸也没问出个东南西北。只知这胖瘦二人原本是江洋大盗，后来失手被擒，擒拿之人功力通玄，深不可测，却始终不暴露身份，仅仅偶尔派遣他们一些简单差使。此次跟踪，他俩也只是听从上司派遣，究竟是何目的意图，却是委实不知。
　　郭逸心知再问也是枉然，故意恶狠狠警告了一番，扔下二人扬长而去。
　　那胖子长吁了口气，将同伴救醒，二人低声嘀咕一番，径自离开。
　　郭逸远远缀在二人身后。离去之前他便悄悄在二人后颈留了印记，防止二人狡猾走脱。以他的修为身手，二人自是丝毫不觉。但二人果然狡猾，城内城外东绕西转，时快时慢，一直行到天色将黑，中途还进出了数处宅院，换了几身服饰。郭逸担心错漏，数度贴近暗查，得知二人并未跟上司交差。终于二人不再戒备，踅进了一处道观。
　　天色昏黑，乌云密布，瞧不清楚道观匾额字迹，隐约似乎有些眼熟。郭逸心知摸到了贼窝，不敢大意，提起了全身真炁，如同一枚枯叶般随风飘起，无声无息落到观内。
　　四下一张，只见观内大殿大门洞开，却未掌灯，黑沉沉一片，殿中模模糊糊立着三清老祖塑像。唯有左侧厢房有烛光摇曳透出。郭逸刚欲贴近，便听得房内“呛啷”一响，似是茶盏打碎，有人低声发怒：“蠢材！此乃将军大人亲口交代的要事！你二人且随我同去，听候责罚！”接着脚步声响，数人步行而出。
　　郭逸藏身树丛之后，冷眼旁观，却见一名中年道人匆匆夺门而出，犹自脸带怒色，胖瘦二人低眉顺目紧随其后。道人随即钻入院中一顶软轿，二人抬上软轿，一声不吭疾奔而去。
　　足足奔出数里地，软轿终于停在一处宏伟大宅近前。三人却不走正门，远远绕到一处偏门，轻敲数下，门内有人出来接引，随即消失不见。
　　郭逸凝神静气，耳中已能听到暗哨护卫的呼吸声响。院墙花砖中偶有微弱灯光移行，伴随脚步声齐整轻捷，往来有序。这些动静郭逸自幼相熟，一听便知这是府卫巡逻。远处大门上高悬的灯笼被晚风轻轻吹转，显露字号，赫然是“贾府”二字。郭逸暗暗吃惊：贾府？车骑将军贾充的府宅？
　　在南郑城那钟大锦曾经跟他详细讲述当世声名显赫的世家门阀，河洛贾家正是六大世家之一。家主贾充，魏晋重臣，官封车骑将军，深得皇室信任，与司马宗室极为交好。郭逸父亲郭淮也曾拜为车骑将军，但数十年驻军关右，贾充却大多深居朝堂，两家几无交集。贾充当年曾力助司马家篡夺魏鼎，如今长女贾荃更嫁给武帝司马炎亲弟，羽翼丰满权倾一时。但据钟大锦说，贾充最大的心病却是女儿多儿子少，他家传武学功法的规矩是传男不传女，硬是令他愁白了头。
　　郭逸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面前这座大宅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远处微光摇晃，夜空阴影变幻，如同猛兽张大了口，欲待择人而噬。郭逸犹豫片刻，终于暗暗咬牙下了决心，既来虎穴焉能空手而归？不把这一茬头绪厘清楚，他回去都睡不好觉。
　　主意既定，郭逸深深吸气，戡乱诀功法快速运行一个小周天，将身体体能调至最佳状态，真炁内劲自行于脉轮间缓缓流转。取了块黑巾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继而悄无声息潜入院内。
　　府院极大，亭台廊庑众多。好在官家府院明岗暗哨规矩大致相似，他的轻身身法也足以自傲，兜兜转转躲躲歇歇，寻摸了大约一顿饭工夫，终于在一处偏院书房找到了那几人。
　　书房里点着数支巨大的牛油蜡烛，通明透亮。郭逸屏息静气，运功压制心跳，在树丛阴影间缓缓游移贴近，凝神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