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眼

　　算算时日，跟司马颖相约之期已近，郭逸虽然满心膈应腻歪，且当时也给自己留了退路，但思来想去，仍决定恪守诺言，对己对人总算有个交代。此去京城千里迢迢，若是运起轻身功法行脚赶路，倒也快捷，终究太过引人注目；何况自己跟司马颖那垂危弟弟素不相识，风马牛不相干。于是郭逸取道先回南郑，打算雇辆马车代步北行。
　　一路之上那小瞪犼骚动不安，不时将脑袋从郭逸怀里拱出来。郭逸估计它腹中饥饿，却又实在不知如何喂饲。佛心果乃是罕见的大药灵材，等闲重金难求，上哪能给它寻来？郭逸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绿大眼，颇感无奈，只得在半路捉了些野兔狸獾之类的小兽，打算给它填填肚子。岂知这小东西骄傲得紧，那些兔獾拎到面前，登时独角微亮，大眼发威，那些小兽即刻缩头蜷尾，瑟瑟发抖，屎尿齐流。小瞪犼昂然扭头，再也不屑一顾。郭逸哭笑不得咬牙不已，跟它一双大眼悻悻对视，恨极怒斥：“大眼蠢蛋！这是给你吃的！不是让你显本事的你知不知道？！”
　　骂归骂，伙食还是要解决。郭逸又翻出之前从周奚处得来的数瓶丹药丸髓，大多是武者修炼所用，也不管青红皂白，一股脑扔给了它，嚷道：“大眼！就这些了，不吃拉倒！”
　　小瞪犼对大眼这名字似乎颇为反感，却也同样无可奈何，低头嗅了嗅，挑挑拣拣出来一些，咯嘣咯嘣几口嚼完，复又抬头望向郭逸，眼中充满无辜与期待。
　　郭逸哀声叹气，忽然瞥见它的利爪尖牙，心中一动，伸手抓住它的独角，拎起远远扔出，郑重说道：“大眼！自己的肚子自己解决！你自己去找点吃的，我在这儿等你。”手脚努力比划演示，也不知它能不能懂。
　　大眼歪着头愣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似乎略有理解，扭过身子，摇头摆尾钻入草丛，倏忽隐没不见。
　　等了约莫盏茶时分，大眼就急奔而回。郭逸定睛一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大眼口中叼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利齿穿透蛇颈，似是已然咬死；右爪中居然还另外抓着一条，蛇身仍在不停扭动缠绕。更为可怖的是，大眼身后长草起伏，犹如劈波斩浪般中分急倒，一条丈许长的花斑巨蟒几乎是笔直穿梭，汹汹紧追而来！
　　郭逸急忙捡起数块尖利碎石，运足真元，瞄准巨蟒脑部掷出。他生怕巨蟒皮粗肉厚，难以击毙，匆忙中已使出戡乱诀功法真炁，碎石破空之声刺耳，竟带有尖锐哨响。那巨蟒虽然猛恶，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碎石透脑，一颗蛇头登时被砸了个稀烂，蛇身兀自扭曲蠕动。
　　大眼看见郭逸出手之时便已驻足旁观，绝无丝毫紧张，貌似对他颇有信心。此刻歪头瞅了瞅巨蟒尸身，便即低头啃食口中小蛇。啃了一半突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右爪中那条活蛇一口咬死，叼着蛇尸踱到郭逸面前，轻轻吐出口中蛇尸推向郭逸，鼻中咕噜作响，竟是要邀他同食。
　　郭逸先是惊奇继而恍然，望着大眼的蓝绿色眼瞳，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拒绝谦让了几个来回，大眼始终坚持，不肯让步。郭逸无奈，拣了数颗疗伤丹药，扔进嘴里大嚼，嚼完后又拍拍肚皮，以示吃饱。大眼这才悻然作罢。
　　郭逸草草收拾了蟒蛇尸身，留作大眼口粮，想想颇觉滑稽：堂堂瞪犼异兽，瞪目之威，万兽雌伏，眼神一对之下什么狮狼虎豹无不可食，却偏偏要去猎食目力最差、近同瞎子的蟒蛇，真是稀奇古怪。
　　抵达南郑城时已是傍晚，天色将黑未黑。城门外仍有不少路人围在贴榜告示处，仰着脖子借着天光阅读榜文。事不关己，郭逸也未在意，快步入城觅地打尖住店。
　　城内人迹寥寥，灯火稀疏，路人大多行色匆匆，不少人甚至布巾裹面，绝少笑谈嘈杂，氛围诡异。虽说天色较晚，但诸多夜间仍应开市揽客的商号店铺、楼堂馆所，此刻也是门前冷落，萧条瑟索，与前次入城所见的繁华热闹迥然大异。郭逸暗暗纳闷，脚下加快，直奔“踏云楼”去碰碰运气。虽说他手持令符，随时可调度王府别院，但他内心深处实在是不想跟那司马颖多有瓜葛。此去踏云楼，仍是去寻那钟大锦。
　　到得踏云楼郭逸心里便是一沉，酒楼倒也并未歇业，但楼内冷冷清清，楼上楼下酒客总共只有十来个，那钟大锦也不在其内。郭逸点了些酒菜，拣了一张空桌坐下，隔壁桌案数名酒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侧耳听了几句，郭逸不得要领，忍不住扭头询问：“各位兄台请了！在下荀白，因访友再来南郑，却见城中车马冷落，人踪难寻，与我月前来时情景几近天壤有别。请教诸位，到底这城中有何变故？”言罢，吩咐堂倌给邻桌添了两壶老酒。
　　那几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唏嘘不已。一位儒生模样的文士叹道：“唉！谢过荀兄弟赠酒。说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近日北方瘟疫大起，横扫南下，现下已祸害了咱们这大好南郑。瘟疫来势猛恶，染疫者十有三四，染后发疾十死七八，如今十室九空，绝户的人家数不胜数。人心惶惶，许多人拼命出城，向南逃难求活去啦。”
　　郭逸听得暗暗心惊。他淬体功成，又有道门神功傍身，自是丝毫不惧疫病沾染侵袭。但普通黎民百姓，甚至一般的武者修士，在如此凶险的天灾面前，却毫无自保之力，只能是挣扎残喘，自求多福，恨不得逃难的双腿能再跑得快些。但天下虽大，疫疾如洪水般四散肆虐，跑再快又能逃到哪里去？叹息了几声，又问：“救治瘟疫之事……难道朝廷官府也没有应对之策么？”
　　另一人摇头长叹，答道：“朝廷？朝廷自己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工夫来理会百姓死活？荀兄弟，你入城之时可有在城门外见到官府榜文？那是皇榜，说是当今太子垂危，诏令天下名医进京救治！可笑的是咱南郑城的名医早就跟了王爷进了京，眼下郡守府衙心急火燎，拉到个赤脚郎中就封为名医。就连劁猪骟马之辈，都有不少成了名医……”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苦笑。
　　郭逸恍然，暗想难怪司马兄弟那么着急，原来是太子有难。按理说太子若是罹难，腾出皇储大位，岂非正是司马颖司马玮这帮兄弟的天赐良机？谁会真正焦急忧心？但看那司马玮焦虑担忧，不善作伪，似乎是真正为他兄弟安危在着急。反观那司马颖阴阳怪气，不紧不慢，心思可就难捉摸得紧……
　　正胡思乱想之际，有人问他道：“荀兄弟，不知你此来南郑，访友是否顺遂？”
　　郭逸当即抱拳道：“正要请教诸位，此间酒楼原有一常客，名唤钟大锦，为人古道热肠、厚道义气，小弟有事寻他。不知他现在何处？难道是不幸身染恶疾？”
　　那几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那文士开口回道：“荀兄弟你也是豪爽之人，我不妨实情相告：那钟大锦与我等本也相熟，此番大灾，侥幸并未得染疫疾。只是……只是他家中女眷却不幸染病，钟大锦为其求药救治，因此得罪了……得罪了五斗米教，被教众殴成重伤，眼下正在家里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