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头帮

　　江守诺和吴鹏飞闻声冲到饭馆楼下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狼藉了，桌椅被掀翻，地上满是饭菜与碗杯的碎片，门口的那口熬制卤味的大锅也被人推到了，热腾腾的汤汁顺着地面的斜坡流进了店内，空气中一股浓烈的卤肉味道。
　　饭馆前台的大理石台面被砸的粉碎，后面的酒柜被拉倒，斜靠在破碎的前台上，地上到处是酒瓶的碎片和泛着白色沫子的啤酒，饭馆的老板老胡这时瘫坐在这一片碎屑之上，背靠着前台，紧闭着双眼，浑身瑟瑟的发抖，他的双手紧紧的捂着右侧的脸颊，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袖。
　　“爸爸！老胡！”，老胡身边跪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泪流满面，不停的哭喊着，“爸爸，你说话啊！”
　　老胡一句话也不说，从他不停抖动的腮帮和鼻孔里急促的喘息可以看出他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满头的虚汗从额头流下，混合着鲜血滴落在地上。
　　老胡的脚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半袖的男子，他此时正一脸冷酷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胡，眼中没有一丝的同情，他的右手握着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匕首，匕首的刀尖还在向地上滴着血滴，而他的左手捏着一个血红的东西，江守诺一开始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待他走到黑衣人身边的时候他才惊愕的发现那是一只人的耳朵。
　　江守诺惊得呆立在原地，这时身后的吴鹏飞一个箭步冲到了他身前，对着那黑衣男子大声吼道，“你！把刀放下！站到墙边不许动！”
　　黑衣男子慢悠悠的转过头，一双冰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吴鹏飞，紧握匕首的右手慢慢的举了起来。
　　“我是警察！不许动！听到没有！”，吴鹏飞提高了音量，他双拳紧握，双腿微弓，紧皱眉头瞪视着黑衣人，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江守诺这时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这种场面在南城见是见过，不过这是第一次身处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假如真的打起来他们毫无胜算，因为此时在黑衣人身后，饭馆的各个角落还站着十来个同样身穿黑色半袖，手持武器，面目狰狞的男人，他们这时都在向吴鹏飞身边聚集，砍刀、铁锁不停的敲打着桌椅，声音让人听得发怵。
　　面对挑衅吴鹏飞没有丝毫胆怯，他伸手把江守诺往后面一推，然后向前迈了一大步，口中吼出了最后的警告，“我是南城刑警队的副队长吴鹏飞，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放下武器，不要乱来！”
　　领头的那名黑衣男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匕首已经拿到了身前，只一瞬间，没有任何的预兆，黑衣男子已经冲向了吴鹏飞，动作之快让身后的江守诺都来不及提醒。
　　“冰狼住手！”，这时一个声音从那一群黑衣人身后传来，黑衣男子瞬间停止了他的攻击，这时匕首的刀尖已经顶在了吴鹏飞的喉咙上。
　　强如吴鹏飞这样身经百战的刑警面对这种局面也有些心惊胆战，江守诺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脖子上渗出的汗水。
　　“冰狼，放下刀，回来”，这时从一群黑衣人中间挤出了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他同样身着黑色半袖，只是穿在他的身上就跟紧身衣一样，他的袖子撸到了肩膀上，右胳膊上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纹身，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听到命令后冰狼迅速收起匕首退到了人群之中，和他出刀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吴队长，冒犯了，我真不知道是您啊”，胖男子这时堆起笑脸朝吴鹏飞走了过去，来到吴鹏飞身前他双手合十，弯腰低头态度谦卑的说道，“失礼失礼，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
　　“王胖子！我不跟你说话，叫陈老三出来和我讲！”，吴鹏飞一把推开那胖子，他刚才的惊恐都转化成了愤怒。
　　“吴队长啊”，王胖子还是一脸媚笑，“我们三爷不在这里，您息怒，一点小误会而已”
　　“这是小误会吗？”，吴鹏飞指着满脸是血的老胡说道，“陈老三不在，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胖子很不屑的瞅了一眼地上坐着的老胡，“这个老头跟我们鬼头帮有点儿过节，我们就是小小的教训他一下”
　　“好！小小的教训”，吴鹏飞点了点头，“你！”他指着王胖子，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还有你的这帮杂碎，全部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吴队长，都是自己人，这是干嘛啊”，王胖子上前几步，赔着笑脸说道
　　“去你妈的自己人！给我滚开！”，吴鹏飞终于按耐不住怒火，破口大骂起来
　　王胖子收起了他那惹人生厌的笑脸，沉着脸说道，“吴队长，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小弟的，我们都是奉命行事，您要真想知道的话”，王胖子伸出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我们四爷在这里，让他跟你去警局说清楚好了”
　　这时从黑衣人当中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精瘦的体型，黝黑的皮肤，还戴着一副眼镜，乍一看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与他的形象不相符的是他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时那一副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样子。
　　“陈阿四，又是你！”，吴鹏飞显然对这个年轻小伙子并不陌生，“这是你指使的吗？”
　　陈阿四没有说话，只是很随意的点了点头。
　　“好！”，吴鹏飞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你跟我去警局走一趟吧”
　　陈阿四一点儿都不紧张，摆出了一副愿打愿罚的样子，他朝门口比了一下手，那意思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守诺突然冲着陈阿四大声质问道，陈阿四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他，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无情，别人的伤痛对他来说如同儿戏。
　　陈阿四微微有些吃惊，他顺着声音看向了江守诺，之前连吴鹏飞都没有正眼瞧过的他很认真的盯着江守诺看了半天，然后他终于说话了，“没有什么，就是他做的菜太难吃了”
　　“你！”，江守诺猛得冲向了陈阿四，他此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揍他，要把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打得满地找牙。
　　可是就在他准备挥拳之时吴鹏飞从身后抱住了他，“阿诺，冷静，别冲动！”
　　“你放手！”，江守诺使劲挣扎着，“让我揍扁这个混蛋”
　　“这位是谁啊？”，一旁的王胖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江守诺，忽然眼前一亮，“哦，原来是守屋家的江大少爷啊！”，说罢他就朝江守诺走来。
　　“这里没你什么事！”，吴鹏飞伸手警告他不要靠近，“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蛋！立刻！马上！以后不要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们！”
　　王胖子停下了脚步，又堆起了他那张笑脸，“谢谢吴队长了”，然后他指了指身边的陈阿四，“那我们四爷呢？”
　　“一起给我滚！”，吴鹏飞一边紧紧抱着江守诺一边对着王胖子大声吼道
　　王胖子听罢朝吴鹏飞深深地鞠了一躬，“鬼头帮谢谢吴队长手下留情，以后有需要您尽管吩咐！”
　　“滚！”
　　王胖子戴着他那张笑脸扭头走了，江守诺已经分不清他那是媚笑还是讥笑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陈阿四身上，走出饭馆门口的时候陈阿四突然回头又看了一眼江守诺，眼神碰撞中江守诺是无尽的愤怒，而陈阿四的眼神中没有挑衅更没有胆怯，反而带着一丝释然，微微一笑之后他扭头走出了饭馆。
　　此时店内变得静的可怕，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老胡低沉的呻吟声和他妻女啜泣的声音，吴鹏飞放开了江守诺，转身对老胡的女儿说道，“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老胡的女儿没有说话，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拿起了电话。
　　“鬼头帮为什么要找你们麻烦？”，吴鹏飞看着老胡的妻子问道
　　老胡的妻子抽了抽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那个王胖子一年以前就是这条街上的一个乞丐，我家老胡看他可怜就经常施舍他一些剩菜剩饭，没想到他就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整天就蹲在店门口等吃的，只要不给他就在店门口骂人，把客人都吓跑了……”
　　“为什么不报警？”，吴鹏飞问道
　　“报过，可是警察说他没偷没抢，他们不管，哎～”，老胡的妻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几年南城的日子不好过，乞丐到处都是，我们想想就算了，能忍就忍吧，可没想到那个王胖子变本加厉，竟然开始偷起客人的东西来，有一次我们老胡看见了，一气之下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直到两个月前……”，说到这里老胡的妻子又开始哭了。
　　“他收你们保护费了是吗？”，吴鹏飞接着问道
　　老胡的妻子哭着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们给了，他现在是鬼头帮的，我们惹不起，可是他越要越多，一个月要来还几次，我们实在是没有钱了，今天我们老胡忍不住顶撞了他几句，结果就……就……”，老胡的妻子终于说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吴鹏飞看向了老胡，老胡这时依旧闭着眼睛，两行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里强行流了出来，吴鹏飞咬着牙说道，“老胡，我是南城刑警队的副队长吴鹏飞，以后他们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报我的名字”
　　老胡没有回应，只是泪水流的更加急了，嘴角不住的抖动，终于“哇～”的一声，他扑倒在妻子怀中大声的痛哭起来，五十多岁大男人的哭声让人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吴鹏飞眉头一紧，赶忙扭头对瘫坐在地上的江守诺说道，“阿诺，我们走吧”
　　一家三口凄惨的哭声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江守诺的内心，他抬头看着吴鹏飞，他发现这时吴鹏飞满脸的惊慌失措，这种表情即便在刚才被匕首顶住喉咙之时都没有出现过。
　　“我们走了”，吴鹏飞又一次催促起了江守诺
　　江守诺起身和吴鹏飞走出了饭馆，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这么的狼狈。
　　“就这样吗？”，在远离饭馆几百米之外的一颗大树下江守诺停下脚步问道
　　“什么意思？”，吴鹏飞背靠大树坐在了地上
　　“你就是这么当警察的吗？”，江守诺冷冷的问道
　　“呵呵”，吴鹏飞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跟他们拼一场吗？”，吴鹏飞点起一支烟，猛得抽了一大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如果我不是南城刑警队长，我父亲不是南城的城长，那匕首”，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已经把这里割开了”
　　回想起刚才那惊心的一幕，江守诺心有余悸，他也点起了一根烟坐到了吴鹏飞身边，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为什么不把那个陈阿四抓起来？”
　　“没有用的”，吴鹏飞摇摇头，“我的顶头上司，我们队长跟陈老三是结拜兄弟，我们局长没事就和陈老二一起喝酒打牌，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吴鹏飞苦笑一声，“把陈阿四抓回去，一个电话打来我就得把他放了”
　　“那你父亲了，他也管不了吗？”，江守诺接着问道
　　“我父亲？哈哈哈！”，吴鹏飞大笑起来，“南城的政府形同虚设，我父亲这个城长就是个摆设，对外做做样子，没有一点权力的”
　　“鬼头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法无天了？”，江守诺问道，在他的印象里鬼头帮还只是一群鸡鸣狗盗的小混混。
　　“什么时候？”，吴鹏飞凝视着江守诺的双眼说道，“洛河家族只会做些暗地里的勾当，捕鱼家族只想着在自己的地盘上吃饱喝足，唯一可以和鬼头家族对抗的就是你们守屋家族了，可是这些年你父亲一门心思的往北城发展，只关心他在北城的生意，南城自然就成了鬼头陈家的天下了”
　　“为什么会这样？”，江守诺低头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吴鹏飞的表情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会后他接着说道，“也许就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
　　听到“灭门惨案”四个字江守诺浑身一颤，这一直是他和吴鹏飞之间禁忌的话题，他没有想到此时吴鹏飞会突然提起，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你是不是也认为那场惨案是我父亲和鬼头家族里应外合所为的吗？”
　　吴鹏飞没有回答，只是在默默的抽着烟，片刻沉默之后他说道，“那场惨案之后你父亲虽然拼尽全力挽救了守屋家族，但是这些年他对南城的事情不闻不问，任凭鬼头家族在这里做强做大，这一切让我不得不去怀疑”
　　江守诺一时无语，虽然有很多传言说父亲江有石是守屋家族的内鬼、叛徒，但是江守诺一直都相信他的父亲是清白的，可是此刻面对最好朋友的猜疑他竟无力反驳。
　　“这些都是我瞎猜的”，吴鹏飞显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了，“你父亲也许有他自己的苦衷，我只是觉得他现在这样一味的放纵鬼头家族只会加深人们对他的误解”
　　“你的猜测没有错，我也这样想过”，禁忌已然被打破，江守诺想把压在自己心底的话一吐为快，“鹏飞，你知道我一心想当警察，现在又做侦探最重要的原因吗？”
　　“不是维护正义、惩恶扬善吗？”
　　“呵呵”，江守诺轻笑一声，“那只是在装逼，其实我有私心的，我就是想亲自调查三十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我想亲手把那块压在我父亲身上的石头推掉”
　　“也许他身上并没有那块石头呢”，吴鹏飞略带深意的说道
　　“那我也认了”，江守诺明白吴鹏飞的意思，“那样至少可以推走我心底的那块石头，我要的就是真相”
　　“那如果真相和我的猜测一样，你要怎么去面对你的父亲呢？”，吴鹏飞接着问道
　　“维护正义、惩恶扬善”，江守诺淡淡的说道
　　“呵呵”，吴鹏飞笑道，“你又在装逼是吗？”
　　“不是”，这时的江守诺一脸的严肃，“这次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