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2

　　满殿沉声，上到太后下至七品的六部给事中无一人言语，梅鞭君饶有兴致的盯着不远处的首辅大臣吕端槿，盯的他浑身冷汗不敢言语。
　　若是平日里寻常之事，萧党一众官员还可随意插手，但此时则不同，吕端槿一时失言惹到太子党第一人，只能由他自己解决。与其相近之人大概能料到吕阁臣为何心急失言，自京察初考开始，他便得到范丹文：才不上品，德无行正，为官之中私念最重的奏评，而后便有不少关于吕端槿的奏评送到京察正副使手中，多是佐证之言。
　　可想而知，身为内阁大臣的他如何受得了如此察问考核，尤其是大批官员被查证罪行后，更是坐立难安，他怕自己是萧党中第一个被太子党除掉的大员。
　　黄州府发生叛乱的消息传到南都城后，他便会同部分官员商量如何以此为由，把京察初考往后推迟，如今叛军之势大起，他岂能放过如此机会，刚才情急之下竟乱了分寸。
　　“梅尚书，吕某失言在此免冠谢罪。”说罢吕端槿摘掉官帽，躬身一拜后并不直起，等着梅鞭君发话。
　　约有数十息后，梅鞭君大笑道：“礼过了，咱又不似娘们那般心眼小。”而后示意秋长文收起长刀。
　　刀入鞘，人起身。
　　“禀太后，微臣认为应当尽快让各位官员对平叛一事出力。”范丹文把殿内众人的注意力带回到平叛一事。
　　“具体如何出力，你不妨细说。”
　　“一则钱粮筹措，不使户部出资，凡自察奏评有贪污纳贿者以脏银悉数充缴国库，做平叛军资；二则安抚流民，凡隐匿田产者上缴总亩数五成，作为官田以资流民；三则平叛后恢复地方民力，各部官员具疏建言以作后备。”
　　范丹文三则要求讲完，再次使得满殿无声，众多官员都在计较办法，是下去照办还是一同反对。有人会想，脏银田产一旦交出去不光坐实了贪污罪名，仕途无望不说，给一家老小积攒下的家业也没了，那才真是多年为官落得个鸡飞蛋打。
　　也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那第三则具疏建言上，京察的目的不光要给在京官员评优劣，更是要选出能吏下放到地方去历练，一旦得到京官外放的机会，若干年后便是名利双收，所以趁此机会主动配合，既给自己洗白又能得到日后新君的赏识，何乐不为。
　　更有少数两袖清风从未官场得意之人，认真思虑着平叛之法，银两田产具无，只有那一腔无处施展的才干，而今心中对仕途也有了几分期许。
　　“诸位大人觉得如何？若无异议，哀家便替太子下旨，准了范尚书的奏请。”
　　“禀太后，臣刚才所提三则并不强制诸位同僚，单凭自愿。”范丹文补充道。
　　而众人则是心中鄙夷，京察权的大棒立在他们头顶，何来的自愿。
　　“范尚书为人宽厚，此举即能缓解国库短缺，又能给大小官员一个自改之机，是一举两得之上策。但我等坐镇中枢，要统筹大局防微杜渐，不仅要解决眼前两道之危局，更要提防他处之险，东南江淮外有北蛮强兵，内有将起之乱，军资兵备绝不可短少。
　　老臣奏请太后，使此次集资的银两拨分出一半，划归江淮一线的士卒，用以增固前线战力。”
　　对于孙叔年的提议，萧党一派官员甚是支持，以孙首辅为首是瞻只占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江淮一线的驻军本就是他们萧党官员的靠山，但明面上都是大冥官兵，都有资格要银子。
　　这孙首辅的提议妙就妙在让萧党官员交出银子后，他们再以此为由要回来一部分，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引流一部分也算可以。
　　“自然可以，孙首辅老成持重思虑周全，待东南江淮叛乱时，莫说拨付这一半脏银，就是国库里的银子也得拿出来给萧节度使用。”
　　“是啊，江淮重地可不能大意。”
　　范丹文与宋来喜两人的一唱一和，搞得萧党官员很是不解。
　　“孙首辅放心，江淮若乱，我梅鞭君亲自出马平叛，诸位出资让老梅打仗，都是痛快人！”梅鞭君接过话，再次大笑道。
　　他这话头一转，倒是让萧党们变了脸色，说好的分一半银子给江淮大营，怎么又成了你梅鞭君打仗的银两。
　　“梅大人坐镇京城，怎能轻动。以老夫之意，把银两提前拨付给前线官兵，既提振士气又能早作准备震慑人心，岂不更好。”孙叔年再次表明自己想法，就是要帮萧家分一杯羹。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
　　“我等认为，江淮之地绝不可动乱。”
　　“秋冥朝立国之本便在此，岂能儿戏？！”
　　……
　　众多官员开始随声附和，这个一言那人一语，大殿之上又有了热闹场面。
　　“净是废话，脏银未交罪名没洗，都把自己当没事人了。”魏风辰讽刺道。
　　“魏大人是指我等皆是罪人吗？”有人反驳道。
　　“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不是朝廷罪人，难不成是功臣？！”
　　“谁说贪赃就要枉法？谁说徇私就会舞弊？魏大人如此肯定，难道您也做过这等藏污纳垢之事？”
　　“吕家匹夫！你吃驴屎蛋子吃糊涂了吧，不枉法怎会去贪赃？我魏风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狗话，堂堂辅政大臣竟替贪官污吏狡辩，你死也不死！”
　　魏风辰气到癫狂，满面白须炸立怒不可遏，抬手便把所持的象牙笏板砸向吕端槿，而后更是撸起长袖准备揍人。
　　“你二人成何体统，眼中可还有礼法！”李太后怒斥。
　　“禀太后，对这等大奸无耻之人，臣实难控制心中的怒火。我御史台今日弹劾辅政大臣吕端槿，只道八个字。”魏风辰停顿一下，提了口气大声道：“贪赃枉法，大奸大恶！”
　　“臣手中的罪证可以证实吕大人确实有贪赃枉法收贿受贿之罪！”范丹文立即高声配合。
　　同时呈上罪证，也是一份记录详尽的账本，出自暗卫之手。
　　李太后一边翻阅一边挑出数额巨大的账目当庭念出：建乾元年，荆襄道漕运使私下以吕端槿名义，在富通钱庄存进一万两黄金，年息八里；
　　三年夏，朝廷拨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赈洪，吕端槿会同户部尚书等人贪墨赈灾款项六成，分后落入手中三十万两，导致受灾百姓无银可赈，十余万人成为流民；
　　同年，指示族中子弟凭借权势低价收买受灾之地田产，共置办民田三万亩，分布江南东西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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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桩桩账目被公示，吕端槿的脸色越加苍白难看，仔细看去那袖袍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范丹文冷眼全观，今日对吕端槿发难即是巧合也是必然。
　　于太子党而言，若想使京察初考彻底推行下去，并在太子登基前立下威严，他们就必须拿下一位朝中大员来。其中的人选自然要从萧党中挑出，萧党始自前朝，而秋冥朝立国后其势力愈加大盛，对朝堂政局的走向也影响甚大，绝对是秋忆鸿以后掌权的最大障碍。
　　趁着京察初考打压萧党就在他们的谋划之内，而选择吕端槿是有原因的。此人入内阁是萧成衍与萧党不遗余力支持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日后接替越来越年迈的孙叔年。
　　至于吕端槿有无治政才能，则并不在萧党的考虑范围内，合不合适不重要，得先把该占的位置占住，待他撑上几年，萧党自会物色出真正合适的人选。
　　想拉下萧党力保的人自然不是易事，所以前些时日范丹文在奏评四十五位京官后，特意又加上第四十六位，此人无外乎就是吕端槿。
　　至于评语范丹文没有添油加醋胡乱编排，甚至还有所保留，这是明面上的举动其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暗地里则派人故意放出风声，把吕端槿收贿受贿的罪行暴出一部分，造出不大不小的声势来。
　　直到今日，吕端槿早已自乱。
　　“吕端槿，对于账本上记录的桩桩罪行，你可要辩解？”李太后合上账本，沉声问道。
　　“禀太后，微臣从未做过的事自然不会默认。范尚书私下搜罗的罪证并不可信，那账本上罗列的各项账目，所涉银两甚大可臣未见过一分一毫。但请太后下旨明察！”
　　吕端槿强行镇定下来，进行全盘否认。
　　“太后，老臣相信吕大人为官清白无私，但眼下平叛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万不能平添事端。”
　　“臣亦担保吕大人清白！”
　　“我等也相信吕大人。”。
　　萧党官员随孙叔年一起为吕端槿说话。
　　“臣以死弹劾吕端槿！”魏风辰高声道，铁了心向萧党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