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江路上的滑板鞋

　　“一加一等于几？”洪武把儿子抱起来，笑眯眯地问。
　　“二！”
　　“真聪明……爸爸去上工，自己玩。”
　　人流朝长江路边拥挤。洪龙龙向南边跑，一片荒草戚戚的平原，遥远处能看到物联大厦前面的日灯与月光柱。洪龙龙知道，物联大厦后面就是小东苑沙滩和那片废弃的垃圾场。丽清小苑产生的生活垃圾大多也被堆过去露天处理。
　　他今天不去垃圾场。他往物联大厦东侧跑，一棵大榕树后面出现蓝白相间的建筑。
　　沙苑派出所，维护整个西一区治安的警备机构。总的来说这一片还算和平，沙苑警员主要的对头是从其他街区偶然流窜过来的城市暴徒。
　　虽然长江路上不能通行，农业集散区和西一区之间却是没有隔墙的。暴徒绕过丽清小苑或者沙苑派出所侵入也无不可。当然，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西一区的居民都是些搜刮不到油水的穷人，有势力的帮派不会把精力耗费在这里。
　　三架警用巡逻车停在车库旁，罗蒙正在派出所门前运气挥拳。罗蒙的拳缓慢而绵软，双臂环抱像怀里拥着一只沉重的铁球。洪龙龙从草里滚出来，罗蒙望见，不由笑了。
　　“小龙，这么早又出来玩啊？”
　　“罗爷爷早。”洪龙龙在身上摘草叶，脆生生地答。
　　“早，早。”罗蒙眯起眼笑：“你这小子，骑御式练怎样了？”
　　“会了。”洪龙龙认真地弓开膝盖，大腿尽力向下垂弯。罗蒙诧异地张大眼，围绕着他来回打量。
　　“不错，不错。”罗蒙笑了：“小龙，看来你也……很有武学的天份嘛。”
　　筋骨柔韧，也有毅力。罗蒙在心里叹息。就是这脑袋……
　　怎么死得像块榆木疙瘩？区区骑御式不过是今古时代马步发展过来的基础武学，哪怕对四岁小儿来说，最多一周就能学会。罗蒙就是在洪龙龙四岁时教导他骑御式作为武学启蒙，洪龙龙怎么都练不成。本来罗蒙已经放弃了，谁料到……
　　他竟然在俩年后练成了！
　　“很好很好。”罗蒙悄悄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学会就好。无论科武还是古武，骑御式都是门包罗万象的基础，值得好好体会。想不想学些新的东西？”
　　“想学。”洪龙龙说：“罗爷爷，科武和古武是什么啊？”
　　“哈哈哈，这些个以后再说吧。我来教你发力技巧……”罗蒙真担心说多了会把他弄乱。
　　俩个小时后，洪龙龙挥手和罗蒙道别，开开心心地向长江路走。王警官把警帽戴上，站在罗蒙身旁。
　　“罗老，我去巡逻了。”他说。
　　“嗯。”罗蒙仍然望着洪龙龙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
　　“您还在想这个孩子的事？各人的天赋有上天注定，能不能有所成就不能强求。这是您教导我们的话。”
　　“小龙是个……挺好的孩子啊。”罗蒙叹息：“小王，祖先从今古时代传承给人类的东西，已经不多啦。”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心性毅力俱佳的弟子。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唉。”
　　罗蒙摇着头，蹒跚着回到派出所里。王警官正正帽子，若有所思看着黑漆漆的树林。
　　“一个骑御式可以认认真真练习二年，这样的笨蛋，也算是勉强做到笨鸟先飞了吧。”
　　……
　　洪龙龙转到长江路边，路北面就是北哨塔。
　　与沙滩南侧的南哨塔遥相呼应。
　　洪龙龙经常坐在长江路边，入迷地看着这座北哨塔。即使以人流的视角看来，这座哨塔也充满着流畅自然的科技美感。中央工厂建造南哨塔是为了防止居民逃出西一区，而北哨塔的存在，则是为了分割居民区和古战场遗迹。
　　洪龙龙喜欢这座哨塔。哨塔高达十米，顶端和中部遍布狰狞的重金属机弩。这种机弩依靠能源晶石驱动，即使相隔三千米，那全金属投枪也能贯穿整座丽清小苑。小孩子大多被大人锁在居民楼里做家务，并被叮嘱万万不能接近哨塔。他们一脸茫然又惴惴不安，只有洪龙龙在长江路边上跑来跑去。
　　“biu――”半眯起眼睛，想象并模仿机弩发射的场面。
　　“哎？”洪龙龙张大双眼。
　　清晨间薄雾没有散去，从长江路上漫游过纤细修长的身影。白发的女人围着白色的短披风，有黑色的柳叶眉和白色透明的脸。
　　女人背手在身后，俩脚一前一后在长江路上滑移，目光转落在洪龙龙身上。洪龙龙站起身，双手挥动。
　　“嗨――嗨――”
　　女人停下，在洪龙龙面前。
　　“小孩？”女人说。
　　“这是滑板鞋吗？”洪龙龙蹲下，好奇地看女人脚底。那是双白色的长靴，鞋底装金色滑轮。
　　“滑板鞋。”女人面无表情。
　　“这是双好鞋。”洪龙龙比个手势：“穿在脚上一定非常舒服。穿这双鞋我能滑上一整天。”
　　“只有我能。”女人说：“你不行。”
　　“因为我还小。”洪龙龙比了比身高：“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可以了。”
　　女人没有赞同也没有笑。
　　“没人告诉你不能在长江路上走么？”她说：“道路是敌人类的特权。”
　　“但我在路边上啊。”洪龙龙说：“我没有到路上。”
　　女人低头，沉默。洪龙龙歪七扭八的鞋帮贴在长江路边缘上，和她的滑板鞋正对着。确实只有她站在长江路上。
　　“你说的对。”她说：“你很守规矩，但也不本份。”
　　“我想到那边去。”洪龙龙的兴趣像是从滑板鞋上移开了。他手指北哨塔，愉快地说。
　　女人的目光落在北哨塔上，薄薄的嘴角弯起。
　　“那边？”她慢慢说：“古战场遗迹么？为什么要到那边去？”
　　“因为没有去过啊。”洪龙龙回答得理所当然。
　　女人愣了一下。
　　“因为没去过……这也是个理由吧。”
　　她向后滑开，到路面中间。
　　“但是你不能穿过这条路。”她轻语：“没有人能穿过这条路。”
　　她转身，很快滑入浓雾里。
　　洪龙龙哈出一口气，天气清冷怪异，莫名感到整个人都状态不佳。
　　“和你聊天真有意思！”他向浓雾中挥手大喊：“很高兴认识你！”
　　虽然到正午，空气依然冰冷刺骨。他转身，跺着脚向丽清小苑走去。
　　白色的女人穿过长江路来到北哨塔前，伸出纤长手指漫无目的在身边挥动。
　　笼罩在道路上的浓雾向她身边聚拢，逐渐形成三团环绕她的朦胧的白色雾球。随着雾气消散，正午的阳光终于获准降临大地，空气也开始温暖。
　　女人伸手按在北哨塔上，面无表情地推着十米高的金属造物向前移动。在她手掌贴着的地方有一个清晰而深刻的掌印。地面在哨塔基座的刮擦下土皮翻滚，沟壑纵横。
　　她推开北哨塔走过去，一脚把哨塔踹回原位。在她踹击的部位同样有一个清晰的脚掌印。
　　她腾空而起，化作长长白影飞掠过荒凉大地，一直到地面上出现白色的高塔。天空翻滚阴沉的云雾，映衬着高塔格外雄伟和阴森。
　　她登临高塔顶端，在那里有宽大的钢铁王座。她于王座上坐下，右肘支在扶手上，手托着额头瞑起双目。从她身上瞬间散发出无法直视的君王的威严。
　　四个高大的身影伏于王座下，口中称颂：
　　“吾王白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