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没吃饱

　　九月下旬，天气依旧那么燥热。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已经接近尾声，站军姿，踢正步，走方队，除了训练时间长些，跟高中入学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羽箫坚持跟训了几天就练不下去了，他很是会偷懒，找的休息理由独树一帜，别人都是腿疼脚疼然后不批，他在休息时见教官独子一人偷偷跑过去跟教官说。
　　“报告，教官，我有家族遗传心脏病，不能长时间训练”
　　教官瞪着两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他。
　　“你这么壮，不像啊”
　　此时羽箫也不淡定了，两只紧贴裤缝线的手掌立刻背在了身后。心想既然撒了谎，就得把谎言贯彻到底。
　　“是的，梁教官，胖也是遗传的我妈”
　　教官半信半疑的回了句“行了，知道了”。
　　教官人不错，也是大学生，后来参军入了伍，显得很有素质，军姿从来没有超过半小时，差不多了就让走走方队啊练练其他科目。每次在大部队休息之前都走到羽箫跟前说“小伙子，练得不错，腰板挺直啊，奖励你休息五分钟”，其他同学看到后，腰板挺的更直了。
　　休息时候，羽箫就和一个女同学聊了起来，她总是笑眯眯的，每天军训时候也不进队，搬个马扎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练，羽箫心想肯定是到了生理期，他就在这栽过跟头，初中跑早操的时候就总有女同学请假说跑不了，领队的他还总跑去跟班主任反应，班主任说，跑不了就算了女孩子嘛。直到上了高中，他才知道女生还有月经这么一说。
　　跟这个女生聊了没多少，他就没兴趣了，心想长得不错，还挺爱笑的，怎么胸大无脑呢。
　　同学们熬了又熬，终于等到了军训成果汇演，所有北院学生排着长队，嘴里唱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新校区。
　　正在同学们列完方阵，准备分列式检阅的时候，一位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的教官不知是被领导训了还是怎么回事，气冲冲的低着头往前走，撞到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正发愁气儿没处撒，上来张口就骂。
　　“你眼瞎啊！”
　　体育系的学生血气方刚，也不是吃素的。
　　“你怎么说话呢，我在这站的好好的，是你撞了我啊，怎么还骂街呢”
　　那位教官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体育系的学生能吃这？几个同学气不过又拉不开，也上手了，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教官，见状立马吹响了口哨，周围听到哨声的教官立刻快跑迅速集合在了那边，顿时教官和学生打成了一片，没几分钟十几个教官就把一个方队全部撂倒。学校领导见状马上打电话联系了负责军训对接的少校，处理了后续，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批评的现场批评，一位领导为了安抚同学情绪，对同学们说“大家请放心，我们一定秉公处理，给大家一个公道。住院费用大家不用担心，由学校承担”。
　　羽箫所在方队因为距离远，只是了解个七七八八，心里想，没想到练体育的这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后来羽箫听说，那天晚上，学校贴吧吧主在睡梦中被叫起来，一条一条的删帖子。
　　军训完后也没有马上开课，可能是因为新奇吧，同学们总是几波几波的聚在一起聊天侃大山，说说各自是哪儿的人，当地有什么特色，讨论最多的就是小吃。对于这样的交流活动，羽箫从不缺席，还有刘宝林和双双，慢慢的三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双双在她们宿舍按年龄排行老六，还把羽箫纳入她们集体，叫他“小九儿”。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羽箫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箫儿，我你爸还有你哥在你们宿舍楼下，你出来下吧，穿身干净点的衣服啊”
　　羽箫心里也纳闷，这才过了几天啊，难道是心里想儿子了，在外边上了那么多年的学，妈妈也没有到过学校啊。心里泛着嘀咕，随手把床边褶褶巴巴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就跑出了宿舍楼。
　　“你们咋来了啊”
　　“咱村儿那个老乡不是你们校长嘛，前天给我打电话了，今天中午安排跟领导们吃个饭”爸爸笑又合不拢嘴了“你哥这阵子不忙，他开车也一起过来了”。这个堂哥跟家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一样，初中就不上学了，很早就做起了生意，那几年查的不紧，做高仿书包，狠赚了一大笔，在镇上还没开发到村里的时候就开上了神行者，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儿的人物。
　　开车去他家的路上，爸爸就一直在夸这位老乡多么的有出息，“他是河北师大毕业的，然后留校任教，一直做到了物理系主任，现在又当了校领导，很不简单啊，还是上学好啊”。心里暗暗的期许自己儿子将来也能走他的路。羽箫一边听着爸爸的唠叨一边心里想，“今天，我是主角儿啊”
　　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空中花园附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区。
　　羽箫问“哥，你车没导航啊”
　　堂哥笑嘻嘻的回答到“导航早就不用了，每次从官网更新地图还得花钱呢”
　　“那怎么办啊”妈妈在一边跟着着急。“去晚了不太好吧”
　　“前边好像是单行道路，你看路挺窄的，都没有对头儿车，这城市摄像头这么多，拍到还得扣分”，堂哥说。
　　“哦，没事儿，这才几点，晚不了”，爸爸也不知所措，只是电话的时候记了个小区名和楼牌号儿，“要不咱打个的吧，后边跟着它走”。
　　待了十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在后边开了过来。
　　“师傅，我们去名人苑，不知道在哪里，你前边开，我们后边跟着你”，爸爸走上跟前，司机师傅刚把车窗摇下来。
　　“嗯，行”，简单回了两个字，他就把车窗又摇了上去。
　　就这样，他们跟着出租车晃晃悠悠走了半个多小时。虽然羽箫方向感也很差吧，但是一直在左拐，拐了几次弯，还是清楚的，总是感觉兜了一圈，最后到的小区门口。爸爸还一个劲儿的感谢他。
　　按照地址，终于到了他家门前，当当当敲了三下，开门打招呼寒暄了几句。
　　“来吧，进来吧，我媳妇儿儿子都在，一会儿他们也去”
　　“羽箫，叫大拜，这个叫大妈，那个叫哥”，妈妈给羽箫指引了这几位家人“这个大妈也是咱村儿的，跟你家里那个亲大拜，还有这个，他们是同学呢，比你爸大两岁”。这个大妈高鼻梁，眼睛不大却很精神，五十几岁的人，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很是热情。
　　“来来来，快，里边坐，吃水果啊”
　　他们聊了很多老家的事儿，羽箫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时不时的陪笑两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从初中就开始去外边上学了，村儿里认识的人很少，只是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跟着到处转转，也没人给介绍这是什么亲戚，那是什么关系，混个脸熟而已。
　　聊着聊着快十一点了，大拜说“咱们去饭店吧，时候也差不多了”
　　随后大家起身，爸爸从妈妈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说“也不知道你抽什么烟，就买了两条大众都喜欢的，拿去抽吧”
　　“嗯，放那吧。一会儿你进饭店的时候在前台那押一千块钱，我怕他们结账”
　　“嗯嗯嗯，好咧，知道知道”
　　随后转身对他儿子说“儿子，把你房间里边的那箱酒搬上啊”
　　“不用不用，我们带着酒呢，还用的着你这边的啊”，爸爸急忙上前劝阻。
　　“没事儿没事儿，拿上吧。你出钱，我出酒啊”，顿时大家呵呵大笑。
　　他们一家三口开着一辆途观就直奔了饭店，羽箫几人车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到了饭店，下车羽箫就看到一栋独立的大楼，上边写着“碧海云天”四个大字，装修算不上多豪华，但是非常干净整洁，简约到给人一种很现代化的感觉。
　　大拜推开包间门，一位戴着眼镜，还是那件西服外套的中年男子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羽箫一眼就注意到他，心想那不是给我们做开学报告的那位领导嘛。
　　“呦，这么早就到了啊，孙书记”，大拜打着招呼，顺着周边走到里面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中间位置。
　　孙书记连忙起身，“没有没有，跟您也是前后脚到的，我刚来没多久”
　　爸爸也上前打招呼，给他做着这些成员的介绍，就在这时，进来一位身材高挑儿的中年女性。大拜也站起身来，说到“宋书记来了啊”。
　　“不好意思啊，张校长，迟到了。路上有点堵车，耽误了几分钟”，她面带微笑。
　　爸爸见大拜都站起了身，感觉这是个重要领导，赶忙上前握手，“宋书记，你好，我是学生家长”
　　宋书记依旧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羽箫见状，自己是不是也要上前去自我介绍下。伸出右手。
　　宋书记看了看他，伸手去握“你是？”
　　“你好，宋书记，我是学生”
　　此刻张着嘴的宋书记立马合拢，脸上也不见了笑容，随手一摆，手指很自然的弯曲合拢，撇了羽箫一眼，就入座了。
　　接着又陆续到了两位，一位跟大拜留着一样发型，一侧的头发很长，从右向左企图遮盖住那没了头发的圆顶，另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儿。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化工学院党支部的总书记，宋书记”，大家相视，微微一笑。
　　大拜右手铺平指向身边右侧，“这位是化工学院院长段院长”，段院长站起身来，轻轻点头示意。
　　“那位是党支部副书记孙书记”
　　一听介绍到自己，孙书记立马站起身来，“你们好，我姓孙，平时主要做行政工作，有时间也代课，主要教授分析化学这门课，以后还请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孙书记真是不可多得的全能人才啊，行政教学两手抓，带领着化工学院在全校各项考核评比中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大拜夸赞到。
　　“不敢当不敢当，主要还是校领导管理有方，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孙书记乐呵呵的坐了下来。
　　此刻大拜眼神注意到那位年小伙儿问到“这是？”
　　小伙儿刚要起身，孙书记又站了起来，“这是我们学院的刚来不久，羽箫辅导员罗钟响，中国人民大学硕士毕业的”
　　虽然隔着一个人，但是罗老师很礼貌的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握了握。“您好，张校长”
　　“你好，你好”
　　随后大拜伸出左手，收回三指，食指稍微弯曲“这是我爱人和我儿子”。
　　“曹老师吧，现在还教中学呢吗？”，宋书记把脸转向那边问到。
　　“哎呀，上年纪了，早就不教学了，退居二线了，现在就管管德育方面的事儿，再干两年就退休啦”，大妈很开心的回复到。
　　“那边都是我的老乡，我就是那个村儿出来的”，大拜单手扫过我们。
　　爸爸连忙起身要去给领导们倒酒，被大拜叫住了，“行了，你就别忙和了，要不是借着羽箫这个机会，咱们也很难坐到一起，让羽箫来吧”
　　羽箫惊慌失措，颤颤巍巍的就拿起酒瓶，快步走到了大拜跟前。
　　“哎，别，先给这些领导倒才对，以后你跟他们接触更多”，羽箫又拿着酒瓶一个一个把他们的小酒杯斟满，最后到罗老师那，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余，酒已过三巡。羽箫越来越感觉到无聊。看着桌上的菜碟儿，本来就没多少东西，还剩了一大半，心想这么贵的菜，怎么就没人吃呢。
　　“段院长所涉及的领域跟我也有一些关联啊，物理化学方面造诣颇高，十几篇的SCI，足以奠定HEB省工业化学行业协会的副主席之位啊”
　　此时已换上红酒，段院长手握杯柱儿，轻轻摇晃着高脚杯，回复到“细细说来，你我所研究的领域还是有所不同啊，你是量子物理领域，我主要研究凝聚态物理，论热门程度，您还是在我之上，每年几百万的科研经费，我还是望其项背啊”
　　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饭局尾声，妈妈问了句“羽箫这个专业毕业后能挣多少钱啊？”
　　孙书记抢答到“刚刚毕业，没多少，两三千吧”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投向了羽箫，仿佛羽箫以后就是要振兴起学校的后起之秀，像马云那样。
　　刚刚去年毕业，学习计算机的那个哥哥，总是想发表下自己的见解，但又插不上话，羽箫看到他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几次把笑憋了回去。见惯了场合饭局的堂哥则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仿佛真是个司机。从不喝酒的爸爸，一壶下肚，脸就胀得通红，但没有失态，时不时地还能搭上几句话。领导们几次劝羽箫喝点，都被妈妈拦下了，说他还小不能喝，以果汁代酒吧，羽箫望着那一杯刚刚榨取的浓稠果汁，怎么喝都不是个滋味，最后换了妈妈的那杯鲜奶。
　　结束后，爷儿俩去给领导们拦出租车，跑出去几百米终于叫到了，带到饭店，领导们早都离开了。看着大拜一家三口在车旁边，爸爸问到：“哥，你们咋回去啊，你和我大侄儿都喝酒了，千万不能摸车啊”。
　　大拜笑了回答道“我这不是专门儿带了女司机嘛”。尽管大拜再三推辞不要那箱从家里带的酒，爸爸还是在开后车门的时候给他塞到了座位上。
　　送羽箫回学校的路上，爸爸还是依旧说着那套夸赞大拜的话，这回又加上了大妈，嘴里说着“我们那时候上学，就是爹妈不支持，我脑子并不是那么的笨，哪怕上个中师呢”。
　　一言不发的堂哥本来话挺多的，还想借着拜张建国弟弟是干爹攀攀关系呢，后来逐渐认识到，这差距不是一个干亲就能缩短的，心里也有些不自在。爸爸在车上还叨叨个没完，他冷冷的说了句“你爸今儿算是喝美了”。到了宿舍，姐姐QQ上给他发来消息“今儿感觉怎么样啊，饭吃的如何？”。羽箫想了想，回了三个字“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