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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逢君多难幼子别亲,众寻悟晚痴儿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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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儿背在巷口喊逢君,并没有听见答应。又叫了两声,还不出来。姊姊是捉迷藏的高手,总能把云儿捉弄半天。云儿想好,猛地抽身,拐进巷子里。但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在几个巷子里翻着寻找,哪也找不见。云儿急了,大声哭喊,要姊姊出来。没有人回应。
  吱的一声,巷子里走出一户人家,见是个孩子,欲问问怎么了。云儿看着人来,又不认得,慌得跑了。
  走回大街上,人还是很多,可是云儿独身一人,心里害怕。也不敢哭,一路往回跑。他不知道姊姊去了哪,总害怕身后有人抓他,就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回头。直到磕了一跤,绊倒在地上,心里害怕到极点,就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太阳都要下山了。不敢回头看,怕身后有人追他。害怕哭出声被人发现,但又害怕得忍不住哭。
  身后终于没有人来。只有前面路上扬起了一阵烟尘,马声嘶鸣,好像有人走来。
  云儿紧紧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却被人一把抓起。两眼哭得泪花朦胧,喊着叫着。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方才住了哭喘着,把泪花擦下,看清眼前是舅父平生。
  尹平生在观夫山上待了五年,看着两个孩子从襁褓中站起,学会奔跑、说话,认识山、河、雾、雨,还有自己。他时常在黄昏中坐在屋前,身边云儿和逢君在打闹。他静静看着黑夜遮掩对面崖上鲜红的杜鹃,那些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老了。有时想着舞一舞先时的剑,提起来,手上还有劲,但心里却倦了。
  那日去了一趟江陵,平生仿佛又活过来了。三街六市,人烟阜盛。这热闹,凭什么只是人家的。
  今天一早,尹平生跨马出门,去见过几个好友,几多良宵尚在,几许人迹不存。迎风喝了一顿酒,回到山上,却不见了孩子。把四处找遍,全无踪迹。天要暗了,打对面崖上刮来一阵风,把酒吹醒。
  尹平生似疯了一般,跨上听雾白。血色夕阳下,如一条白龙,盘旋在山路上。走到这,终于看见了云儿。
  平生把云儿抱在怀里,止住了哭,问姊姊去了哪。
  云儿把嘴张开结结巴巴了好久。平生想要听到,又怕听到。尹平生把眼闭上,伸手抱住云儿的头,云儿终于说出了话。
  平生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再睁开眼,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了。
  云儿在怀里瑟瑟的发抖,平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抱着云儿上了马,向东奔往江陵城。
  夜幕中赶到城下,天一黑城门就闭了。平生早知道城门要闭了,可他除了赶回来没有办法。平生下了马,云儿还在鞍上抽泣。他摸了摸背着的剑,终于没有拔出来。
  当晚,平生抱着云儿在墙根躺着。云儿躲在平生衣服里,后半夜终于睡了。平生看了一晚上星星,觉得它们像一双双眼睛,一睁一闭地好累。
  云儿醒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正在马背上趴着,眼前站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翁,牵着马走。云儿又吓得哭起来。牵马那人闻声赶忙转过身来抱住,云儿抬头看清,没有什么老翁,是平生愁白了头。
  平生把云儿抱下马。云儿马上不哭了,他觉得舅父好像变了一个人,连嗓音都哑了。
  尹平生在城外守了一夜,天一亮就带着云儿进了城来,四处打听着逢君的下落。云儿引着平生到了昨日的巷子,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里住户不多,平生挨个打听了女儿的下落,清晨人心思觉,不耐烦皆说不知。
  平生带着云儿拐出小巷,在墙角捡到了逢君的小鹿坠子。平生捧在手里,上面沾满了尘,但很快又被滴下的泪水洗掉了。
  云儿又跟着舅父找了半日,江陵地广人多,全然不见踪影。转眼已到了下午,云儿肚子里很饿,但不敢说。
  平生看看日色,抱着云儿跨上马,飞驰回山去了。
  那一路如顺风行舟,云儿从未觉得这么快过。背后被舅父的胸膛抵住,有一股温热的蛮壮的推力,脸前是不断的凉爽的劲快的风。云儿被夹在中间,恍惚中好像真的是被巨人带回了家。
  平生一路上都不说话,到了家就闷头生火做饭。云儿也不出声,只是低头吃着。舅父说他还要再去找一找,让云儿在家待着。说罢就跨马下山去了,人和马一口东西也没吃。
  云儿窝在床角,自己睡了一夜。半夜醒来,屋子里很黑,云儿害怕一个人待着,马上又把眼闭上,躲在被褥里。昏昏沉沉中又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平生回来了。天色明亮,把马栓好喂草,一个人进了门。回到屋子里,重又生火做饭。
  之后的好些天,平生总是往江陵跑,走之前给云儿做好一天的饭食。然而,逢君终究没有回来。
  直到那么一天晚上,云儿躲在床角,朦胧中听得外面有呜呜的哭声,怪吓人的。透过窗口,云儿看见对面崖上有暗暗的火光。哭声,大概是从那传来的。云儿常见平生打猎,那声音好像鹿羊的肺腑撕裂时发出的,但不那么痛快,上到嘴里就被呜呜的压住了,真比穿了脖颈的猎物还凄惨。
  过了一会,哭声止住了。云儿脑子里沉沉的,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门突然推开,舅父进来了,看了一眼云儿,倒在一边睡去了。
  打那之后,平生很少下山了。只是偶尔打一些猎物,到山下村中,或到城里去换钱,买些东西。平时就一个人摆弄屋后垦出的几片农地,累了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远方。
  有时进城,他还是会问云儿要不要一起去。云儿想念江陵街市的热闹,但一想到上路,脑子里就是那天下午在树下搬家的蚂蚁,泥土地灰扑扑的,他不想去。久而久之,平生也不再问他了。
  山上几乎没有客人,只是偶尔到山脚下的村落里换一些东西,平生的话越来越少。云儿一天天长大,口吃的毛病再也没有改过来。
  之后的日子里,平生又渐渐不记得时间了,只是那样过着。不过云儿越来越大,他喜欢记着日升月落。
  又一年风吹燕叫。云儿记得,姊姊走后,对面崖上的杜鹃又红了五次。他不喜欢说话,但心里像风吹过的水面一样清灵。
  春天杜鹃开了,漫山红遍,平生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一早起来,天上下着丝丝小雨。平生侍弄好屋后田里的幼苗,雨也住了。太阳照着,很是明朗。平生就靠在土墙根下小憩。静静看天上的流云,看对面的红花。
  晌午,平生靠着墙根眯眼,被天上扑扇而过的几只大雁吵醒。慵懒的睁开双眼,忽然看到对面山崖攀上一人,站在杜鹃丛中。
  尹平生突然警觉,回屋抽出剑来,掸掉一层灰,急往对崖跑去。
  翻到对面崖上,眼见那人已走到丛花深处。再往前,就是玉儿的冢穴。尹平生大喝一声,振剑前驱。
  却看那人闻得吼叫,急回身,回手亦抽出身后铁剑。横来竖往,数声铿锵。平生一卖力,把来人铁剑震飞。却不下杀手,亦收了剑。
  那人见势,拱手见礼,称道:“老兄好剑法,咱家不如。”平生眼见来人一身襕衫,鬓发间白,颇有儒雅之范,俯身回礼道:“先生乃君子之剑,不可与小人江湖手法相比。”
  那老者一听平生话语,又细看容貌,方知是个后生,只是乌发先白了。二人相互客气,道明了缘由。来人名叫辛康,乃山东人士。南来游历山川,见此处杜鹃开的甚艳,故来看视,不意闯入他人冢穴。辛康愧歉非常,连连道罪。平生问清此人没有歹意,遂也放下心来。又敬重辛康儒雅,看着已是晌午,便请辛康到家吃饭。
  辛康山东壮士,文雅不去好爽,也不推辞,径随平生来到家中。
  二人对坐谈了一会,平生前去置饭。
  正好云儿在后山捡柴回来,见了生人,先是一惊。听完舅父说解,转又喜悦。
  云儿上前施礼。辛康打眼一看,复又仔细端详,回头对平生说道:“令郎天资英丽,卓尔不凡,非是农家子矣。”
  平生听罢甚是高兴,自谦了数句。转又做饭去了。
  待到饭熟,云儿来往侍弄,很是勤快。三人也不论什么美味,胡乱吃一个饱。辛康面有犹豫,踌躇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令郎生得精明,手脚也伶俐,怎的不爱说话。”
  平生见问,方才说道:“说得正是,小儿平实沉默寡言,口条也不甚清楚,故不大开口。”说着,便让云儿向辛康道个问候。
  云儿张嘴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话。
  辛康看着,颇有惋惜之态。复又道:“这也不妨,当年司马长卿与杨子云亦有口吃之症,不碍腹中锦绣。”说罢又问:“可曾读书?”
  平生面有愧色,回道:“晚生乃是莽夫,这山野更无处请得先生,无人识教。不曾读过什么,只粗认得几个字。”
  辛康听得,默了一会。平生收拾碗筷去了。
  过了一会,辛康欲要出门走走。云儿遂引他出来。走到高处,攀到一块巨石之上。辛康见状,亦爬上巨石。高处风盛,先是吹了一惊,慢慢稳住脚下,挺身望去。但见:
  漫山飞红碧,雁高云影低。
  鸿飞惊天净,人望痴长霓。
  此处眼界甚好,辛康很是畅怀,不禁吟出一句黄山谷的词来,道是“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山间廓静,这一声穿得寥远。
  云儿觉得耳边好似劈了一声响雷,却不刺耳,竟是悠然远去。云儿甚是惊异,回身盯着辛康看。
  辛康兴致甚好,看着云儿双目凝露,晶莹可人,遂一把搂过,回到屋内。打开随身的背箱,内里有些被褥衣裳。翻到下面,是几捆书。
  辛康翻出一本,拉着云儿出来,就靠墙坐在地上,望着高天流云,一页页翻着,声声吟哦。
  云儿口条不清,也跟着呜呜呃呃。他也不看辛康,直直望着远处,眼中耳中,心内身上,是那样的自得。
  尹平生呆立在屋里,看着一老一少,有些庆幸,又惋惜着什么。
  辛康念得兴起,一回头见平生呆呆站着,竟突然拉起云儿,走到平生面前,眼角挂着银光,说道:“老朽无能,还认得几个字,就让我教教这孩子可好?”
  平生闻说,甚是惊喜,转又愁道:“先生高士,小儿求之不得。只是山间清苦,无从备得聘礼。可否担待几日,我去收拾。”
  辛康听说大笑道:“不需忙,不需忙。老朽读经习传,考了一辈子空头科第。如今老矣,看破出来走走。能遇这孩子相教一场,也是缘分。”
  平生甚是开心,急忙烧水备了山茶,就要云儿拜师行礼。
  云儿行了礼,奉了茶。师徒四目相对,皆心得意满。辛康开口道:“仓促拜了师傅,还不知学生叫什么。”
  平生闻说,回了云儿姓名,原来并不姓尹。不敢细讲,只略略道出了云儿身世。
  辛康闻言,不曾答话,转身又去翻那书堆,拣出了一册黄页书,面皮上写个“易”字,轻轻翻着。又问云儿生辰。平生如实回说。
  辛康翻翻看看,又细细端详云儿面容。合上书,忽然笑道:“我说徒儿生得这般伶俐,怎生说不出话,原来是误在了名上。”
  平生又惊又喜,问道:“敢是这名姓取得不好?”
  辛康故作高深,回道:“非是名字不好,只可惜道破了天机。说不得,说不得。”
  平生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再问。
  辛康又说道:“依老朽看,乳名毕竟喊不到大,不如让为师先给徒儿取了正名,可好?”说罢抬头看向平生。
  平生忙回道:“甚好,甚好,有劳先生。”
  辛康见说,放下书卷,背手起来在屋外踱了数步。忽然回身进来,一脸喜色道:“我看孩儿非是草莽中人,日后必有四方之志。山外有真谛,需往众里寻。我儿就叫‘众寻’可好?”,又抬头看平生,“可好?”
  尹平生听罢,也觉满意。看看云儿,也笑受了。平生急忙让云儿给老师行礼谢恩。
  李众寻遂在辛康面前行了礼。辛康扶起,扶着弟子两肩道:“今日有一言,愿吾儿谨记。”
  众寻睁亮双眼,认真听着。
  但听辛康说道:“欲见真繁华,不可为浮华所误。”
  众寻听着,心下默默记了。
  自此,云儿有了新名。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鲜,像是添了双新布鞋一样。后来的一段日子里,除了自己,山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舅父平生,他叫惯了云儿,何况这本是他生母取的名字,不愿再改口。另一个是老师辛康,每当辛康叫起众寻,不管远近,他都觉得是一种崇高的呼唤。
  三个人的生活,让众寻觉得热闹多了。
  辛康在书斋坐了大半辈子,年届五十,进士还是一场梦。他有时心头落魄,虽不愿承认,终究还是不甘如此把一生蹉跎。好在祖上留下的田亩颇丰,膝下的儿女也尽自立了。知命之年,复又携书提剑,南下潇湘,漫游吴越。他要忘了声名,忘了年月。用脚走着,看一看总在书中见到,在年少时神游的山川河岳,也不枉活过。
  走到观夫山,辛康停下了。看到云儿,他又感受到了背袋里那几卷书的分量。于是忍不住留下,摊开一页页,回想一帧帧。他要把走过的路,看过的书,讲给这个孩子听。他还年轻,他还可以带着前人的期望,去走不曾见过的路,去读不及看到的书,去向众里寻觅。
  那之后的每天,辛康和众寻总是早早的醒来,在晨光熹微中早诵。平生也睡不着,起来生火炊烟造饭。看着师徒两个晨读暮诵,书写琢磨。平生也渐渐起了劲头,砍木头刻了把剑,像年少时那样舞着。
  辛康不仅有儒生之气,亦有山林之风。众寻常常听得老师在黄昏中走在山上,一声声惊动山鸟,一叠叠让人泪落。黄昏中树林影绕,看不见人。那是啸咏,好像几百年前活过的人又活着。
  众寻跟着师傅念字,吟哦,时而也偷偷学着在山间啸咏。过了半年,竟然真的把话说清了。他常常不经意间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把自己都惊了。
  识了不少字,也能念出话了,师傅便开始教他诗书文赋。辛康带的书不多,但他已经把那些经传念透了。找片沙地,捡个竹竿,他就这样在山河间复述孔孟师说。
  先教《论语》,又读《易经》。
  众寻并不喜欢。照师傅说,这是功名的由径。
  众寻问:“读了如何?”
  辛康笑道:“读了可得功名,状元及第。”
  “得了功名又如何?”
  “得了可为官作宰,披红戴紫。”
  “作了官又如何?”
  “作了可下安黎庶,上报明君。”
  众寻听罢,扭过脸去,“黎庶是谁,明君是谁。”
  辛康听说抚须但笑,以为众寻年幼,不曾晓事。
  众寻知道,他曾听舅父说起过,他爹爹就从小读书,后来中了状元,后来做了官,后来再也没见过。
  辛康也不性急,一句一句,还是把《论语》念完了。众寻有时听得暗自点头,有时也流露出孩童的天真与厌弃。
  平生虽生在书香门第,但也打小不爱读书,却是刀枪棍棒舞得精熟。他有时看看众寻念的不耐,暗自好笑,也接他出来,舞舞刀枪。
  众寻在山里撒野惯了,受不得拘束,辛康也不强求。就这样半日读书,半日练武,也过得快活。
  平生欲教众寻狩猎,把手段学了,弓箭刀叉备了,众寻却躲在树丛里不敢下手。如是数次,平生摇头笑了,不再强他。
  回到家中,辛康见他把脸板着,甚觉好笑。问清缘由,遂开口为学生辩解道:“岂不闻孟夫子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吾儿乃是一颗仁德之心,勿怪矣,勿怪矣。”
  平生听着,也甚觉好笑,以为孔孟之说虽不乏人情事理之论,有时究竟迂腐。一边笑着,随口说道:“吃鱼吃肉时不见怜惜,磨刀打猎时倒见仁义。”
  众寻听了,也觉好笑,抓抓脑袋,拿起一本书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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