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
　　那是1980年夏天的某一天，我大概六岁生日刚过，我不知道这是那一月、那一天，更甭提是那一时，那一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
　　那天，在一个可以透过阳光的树荫下，我正依偎在我的姥姥身旁，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子问我姥姥：大炜的脚都好了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我也不记得我的脚是什么时候不好的，又为什么不好？我甚至忘记了我的姥姥是怎么回的，我只记得这一时这一刻，这个我后来叫三东的男孩子的这个问题，还有这个阳光透过树荫的夏天。
　　我叫赵仲炜，但在我姥姥这边儿，大家却都叫我大炜，我一直以为这个名字之上，应该还有一个哥哥才对，但其实我没有。我的弟弟叫赵仲华，他才有一个哥哥，却叫赵仲炜。听我的妈妈讲，我是出生第二十三个月就送到我姥姥身边长大的，因为我的弟弟又快有了。当然我的姥姥家离我妈妈家很近，甚至如果工作不忙，我妈妈还可以骑着自行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我姥姥家来看我。但我对此毫无印象，就如我对六岁那天之前的事情毫无所知。
　　我的姥姥也好、妈妈也好，甚至其他同村的小孩也好，他们也曾经努力的唤起我的回忆，比如告诉我：
　　我之前就是一个小话唠，每天说个不停，但却就那么几句；
　　我的胆子很小，看到路上有车会停下很久，一直到车已经过去了很远，才敢继续往前走；
　　而现在，我经常几天不说话，有时候，就一个人盯着蚂蚁洞，能看上几个小时。
　　甚至到我了上初中的时候，还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上一年级学生看到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但我却根本想不起来。
　　其实，就在我记下那一刻时，我叫不出身旁每一个人的名字，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那个抱着我的老太太就是我姥姥，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们有这一层亲缘关系。但那时，我才六岁，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异常，更由于我从那时起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有时候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所以也就没人注意了。
　　当然，对我突然不怎么爱说话这件事儿，会有些人表示好奇或担心，他们是每天都能看到我的左邻右舍，他们急切想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了，是不是摔坏了！我这时候方才知道，在一个月多前，我跟姥爷坐生产队的马车赶集回来，因为在一个上披时，我没扶好，摔到了沟里，脚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给“端”上的，而这个端字我只记得字音，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一个动作词，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也从那天起，每天都会几个人来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还记得他们，如果我不说话，那就会告诉我，我是你二舅、我是小伟、我是二所，我是谁谁谁！
　　我觉得我当时记得特别清晰，但却因为不爱说话，很多人就反复的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他们的姓名还有同我的关系，一直到我终于说出他们是谁为止。
　　这样的日子大概到了夏天快结束了，大家才觉得我没有问题了，只是突然不爱说话了，这在农村我这个年龄的小孩中并不少见，有人说是开窍了，有人说是长大了，反正都是好话。
　　就这样，我由姥姥带着，每天在不大的村子里串门，有时候甚至串到离村子五里远的另一个村子，不管那个村子，都有我姥姥的亲戚，他们也都很亲切的关心我、盘问我。然而一直很久，我都没有回到父母身边，除了每个月他们会来看我，但却从来没接我回过那个家。
　　听我姥姥讲，是因为在受伤之前，我的弟弟也刚刚受了伤，我是从自行车上摔了下去，而我弟弟则是在一个大冬天的晚上从炕上掉到了火炉子上，烫得很严重，甚至带到了BJ去看病，就是回来后，也要每隔一段时间去FS市医院复查。我不知道我的弟弟伤有多严重，因为我直到一年后见到他，我才知道还有这个弟弟，在此之前，我的脑子里丝毫也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我妈妈跟我姥姥讲得不一样，她说：在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就想接我回去上学，结果我到了自己家之后，每天又哭又闹一直要回姥姥家，最终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又把我送回了姥姥家。而将我送回去当年冬天，弟弟就出了事儿，也就一直没办法再接我回家了。当然，对此，我是毫无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