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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走多了夜路,迟早碰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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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臂形成一个摇篮,但老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怀中还抱着婴儿。
  现在,他的目光始终仰视天穹,在茫茫星河的映照下陷入震撼,全部注意力、被明亮的春夜吸引住。
  时间无疑进入了后半夜,此刻云量稀少、大气通透,周围没有丝毫来自城市的光污染。美中不足,是月光造成的干扰……但这片星空过于明亮,太亮了,清晰、澄澈到举世罕见。银河之心清楚地滑过,毫无保留呈现在眼前,壮丽到令呼吸顿止的程度。
  如果我只是个寻常的观星者,一定会感到无比幸福吧?老人着魔般想到,确实,单就观测条件而言,眼前正是一片足以宽慰死者的春夜,能让举着相机的手忘记按动快门。
  ——可这地方……错了。错得厉害。
  他抑制不住浑身发抖。不只因为绕过废墟的冷风,更为了那些从穹顶垂下、笼罩四野的星星。
  熟悉的句子从口中涌出,他喃喃念诵了许多遍,却只是嘴唇微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不仅听不见别人说话,也基本听不见自己,唯独大声喊叫的瞬间、还能觉察一点骨骼深处泛起的震动。这具躯壳若没有设备帮助,便活在可悲的耳鸣中,至于外界的声响,被无形的空气之墙隔开,像静止的深水,不过偶尔翻腾。
  直到有人用力摇醒他。
  那人一手托住差点滑落到地上的孩子,右手伸出,直接扳正了老人的头。
  老人视线晃动,被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占据。星星,成为那张脸的背景。
  对方的右手非常沉稳,动作准确有力,甚至带着一点轻柔、乃至抱歉的感觉。
  眼前男子一定已经问过许多次,却没得到他的回应,直到婴儿的襁褓滑落,才不得已伸手干预,迫使他回返现实。
  “我是钟思。”男子讲话时指着自己的嘴,摆出明显的口型,再重复一遍,“我叫钟思。老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在问我的名字。
  失去助听器,外部世界变成一大团消声绵。他不愿意吐出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两个字会滑走,被持续折磨他的耳鸣吸收干净,让他提前体验到一些身死之后遭到遗忘的感觉。
  于是老人微笑,这是个百试不爽的技巧。人在微笑时表情肌肉都被占用,所以不必回答任何问题。假如这微笑再配上专注的凝视、回望,只消片刻,对方大多会忘记刚提问过什么。
  但这招没起作用,起码对眼前这个人,没用。
  名叫“钟思”的男子只是回看着他,擅自做主说:“让我暂且称你为‘教授’吧。不光是个好名字,而且挺适合的。”然后他开始微笑,用一个非常接近的技巧,堵住了“教授”本人的疑问。老人心头感觉一阵恍惚。
  ——他认识我?听过我的课?可他年纪太轻。我带过的最年轻的博士后,也得35岁开外……也许,是在视频讲座里见过我的脸?
  如此一想他便释然。这年头,个人肖像再不光是眼见为实,像他这样经常出现在视频里的老家伙,被陌生人认出来并不奇怪。
  身在歧路,他开始关注起钟思这人来。
  经过无数次讲座、授课、交流、演说、冷餐会和令人只想逃跑的课题活动,他早就习惯了面对喋喋不休的人群,有能力迅速把重要人士从背景噪声里筛选出来。失去听力这几年,他属于无师自通,完全出于需要,熟练掌握了一门特殊技术——读唇语。结合说话的环境和其他视觉线索,他的读唇能力不亚于天生的听障者,准确、流畅,经常使旁观者感到惊讶。这种惊讶老实说并不叫人愉快,所以他暂未决定要不要主动承认、自己能完全看懂对方的话语。
  毕竟现在环境看起来一点也不安全,陌生人之间,难免产生疑虑。
  废墟,寒夜,事故,素昧平生之人……“教授”把刚才发生的混乱看在眼里,他总是不经意地观察着,目睹了陌生人毫无悬念地分道扬镳。眼前的年轻人留下来了,也许出于照顾一老一小的好心,对此“教授”自然领情。
  不过对方要说的话肯定千篇一律,他完全能想象出、年轻人可能询问的那些内容,无论他怎么回答,对现在的情况都于事无补。于是他决定继续微笑,让笑容友善而疑惑,如此就把沟通限制在了单向路径上,不必回复,只需点头。
  钟思同样在微笑,眼光甚至更加友善,友善而锐利。那种富于穿透感的视线,在“教授”漫长的生涯中也只见过很少几次。
  “‘声音,在风的歌唱里,比一颗消逝的星星,更远更肃穆。’”
  对方忽然诵出一句诗,让“教授”的笑容有些凝固。这正是他刚才观星时,无意识吐出来的句子。
  无意识,没有发声,他只轻轻动了动嘴,从喉头到唇边、未牵动过一丝气流。
  钟思,是个读唇者,比他自己更熟练。或许因为,他也熟悉艾略特的《空心人》,这首“教授”最钟爱的诗,所以只需少量视觉线索,就能一眼辨识出来?
  “你还好吗?你刚才抖得厉害。怀里的孩子,需要我帮你抱一下吗?”
  钟思单膝跪在他面前,用那种特殊学校的老师面对听力障碍的孩子时、特有的耐心说着话。没准钟思真的是一名特教老师,某种意义上,和自己算是同行。
  教授的笑容变成苦笑。
  一个人的躯壳,总是比预料中更快地衰老,但那人的内心完全可以永远留在30岁,从此就不再变化,有太多太多人都是这样的。这个关于人生的苦涩的秘密,他隔三差五早上醒来时都会领略一次:梦里撒野地奔跑着,戴上眼镜却发现,自己手上长满了老人斑……如今,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孩子。
  ——我谢谢你。唉!
  湿润一下嘴唇,老人无声开始说话。
  教授:我很好。但你想问的不只是这些吧?所以请讲,我正在“听”。
  说到“听”,老人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双虽然被衰老的皮肤包围着,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钟思的笑容多了几分欣赏,“我想知道你是否需要帮助,因为你在颤抖,在这样的低温环境,特需人群、尤其是孩子,很容易出问题。这里不是交谈的地点,如果不介意、而且可以走动的话,请跟我到建筑工地去,找避风处多加一件衣服,再让我给孩子的襁褓裹上几层。”
  教授点头,并明确地道谢。他内心或许还是个年轻人,但同样拥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拂逆别人的好意,是种容易被记住的冒犯。
  五分钟后,两人分别站在一堵隔墙边,把从钟思背包里取出的衣服穿戴整齐。孩子的襁褓被一件防风外套裹住,钟思甚至用一只稍有弹性的塑料袜子,给孩子做了一顶睡帽。一老一少望着沉睡的婴孩,不禁相对一笑,气氛比废墟那会儿软化多了。
  接下来,钟思带一点开玩笑的意味,故作轻松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个魔术师,没什么名气的那种。我有个小小的绝活,”他腼腆地停顿片刻,然后才开口,“猜拳时,我始终知道别人下面要出什么。听起来可能挺可笑,不过单凭这点小把戏,足够一个要求不高的人跑来跑去,到处讨生活了。”
  教授无奈地点头,心里却叹一口气。
  ——永远知道别人要出什么?朋友,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比聪明甚至更进一步才对……可你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不是“魔术师”啊!正确叫法是“魔法师”,叫“先知”!如果你真行,只用三年,我能让你变成一个诺奖项目!拜托,请花时间多读点书,你会明白整件事的荒唐之处的。
  “其实我想说,”钟思看出对方不信,更加不好意思地笑笑,“多个人就多一双手,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到楼上转转?我想找些矿泉水之类的生活物资,总比在这里空等救援要强。当然,你也可以和我猜拳,你赢的话接下来如何行动我就听你的。游戏的胜利者,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或者问失败者任何一个问题。你意下如何?”
  教授再次叹气。心说年轻人,你这逻辑就挺混乱的。如果你永远知道下面我要出什么,我凭什么赢你?而且找物资这种事是本就该做的,你都说出来了,我能不通人情到一口回绝吗?看看吧!学不到好的逻辑课,对年轻人造成的影响何等不堪!
  他看着对方向着右拳哈一口气,认真摆出了猜拳架势,只能用面对傻乎乎研究生的表情,勉强自己也伸出右手。
  两人的拳头晃荡三次,同时展开。教授:懒洋洋出了布;钟思:石头。
  ——唉!无情的概率!算了算了!
  教授见对方表情僵住,自己只有尴尬笑笑,摆一摆手表示:新手的运气。可能你猜拳太多,得攒攒运气了,往后我肯定赢不了。
  一边规劝对方别多想,一边做出“你先走”的手势,教授哪怕猜拳取胜,也不好让他自己去找东西。钟思不愿欠他的情,虽然教授没提任何要求,还是把自己装衣服的背包背在教授身前,让他把孩子放进去,解放两手,好在上楼时能抓住单侧的扶手。
  两人一前一后爬着楼梯,钟思一面到处翻找,一面说些可有可无的闲谈,其中不乏荒诞不经之语。教授深深感觉这人有点天真,明明是一颗好苗子,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和技术,而且很能照顾人,人品看起来也相当不错,就是没有完成系统化的教育,浪费了天生的才能,甚至走偏了路,去相信什么奇门玄学。凭他的年纪、健康的身体,再加上原本很出色的认知能力,实在可惜啊!
  在教授注视中,钟思一路收集各种奇怪之物,不时停下来,试图伸手搀扶他一把。
  教授回绝了他的帮助,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老朽到无法上楼的人。至于钟思的目标,其实非常明确:首先是水,然后是胶带,其次是任何平整的表面,再次则是塑料布和塑料杆之类的东西。教授能想到其中一些的用途,但另外那些则不好说要干什么用。他带着力所能及的物品,跟在钟思身后,不时停下来休息片刻。每当这时,钟思便会再次提出猜拳,似乎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特异功能不起作用。
  三次休息后,他们没找到任何水源,收集的物品都是些塑料、塑料、塑料。教授放下手头杂物,喘一口气,严正拒绝再次猜拳。
  教授:你输了四回了,四回啊!我看今天先告一段落,让我们拿这些东西回到空地上去。这里毕竟是塑料建成的,靠塑料建筑太近,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钟思则望着教授,忽然微微一笑。
  月光从一侧窗口涌入,照亮了他大半边身体,另一半却隐没于阴影中。他轻轻举着右拳,不慌不忙道:
  “对二人猜拳游戏而言,我就不套用博弈论了。现实中,像这种信息不完备、参与者也不算完全理性人的游戏,没必要去做表穷举,寻求什么必胜策略。假设,每次赢的概率为二分之一,连赢五次猜拳的概率就是三十二分之一。你真的不想继续猜下去?说到底,假如你是一位真正的教授,应当知道这样做潜在的巨大价值。也许只要三、五年,就能拥有一个诺奖级项目。这世界是混乱的,小概率事件总有发生的可能,要不要赌一把呢?”
  教授用力咽一口唾沫,脸上的笑容消散无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对认识了几小时、不了解任何真实情况的陌生人,完全放下了防备……原因是?猜拳他总是赢?亦或者对方那自然而然,毫不做作的坦诚态度?还是所表现出来的、由衷的善意?
  教授呼出一口气,没有接着往下想。他忽然意识到,钟思这个人的所言所行,似乎总是蕴藏深意。难道说——
  老人思索半分钟,伸出了右拳。这一次,他开始回忆之前猜拳的胜负,在内心制作了一张策略表。
  对方非常喜欢出拳,前四次猜拳,自己有三次随手就出了布,那么接下来……
  他认认真真地使用起策略来。赢、赢、赢、赢……无论使用什么策略,对方一律在输、输、输!
  寒夜里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教授完全明白过来:魔术师钟思没有说谎,他完美预测了自己的每次出拳。
  ——你……是谁?!
  钟思终于不再微笑,用平静无波的声调说道:
  “您是位真正的教授,真正的学者,这一点我一开始就发现了,因为您曾经把花镜袋放入笑脸塑料袋中,我看到那只手工缝线的软皮套上,印着一个‘IAG’标志。很惭愧,我只是个业余符号学爱好者,但也曾见过那个蓝色底面上、绿色地球不停自转的组织标识,指的是‘国际大地测量协会’。您不仅是会员代表,而且是位重要人物,否则不至于在手工制作的日用品上专门为您打标。由此,我猜测您的学术背景应当属于测量学、或天文学一类。”
  教授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什么。于是对方接着说。
  “在列车上时,除了古龙水,我从您身上闻到了微量正己烷溶剂的味儿,这意味着,您是个经常与电路板打交道的人?而且,您几次拒绝我搀扶上楼的好意,我猜,您相当习惯于上下山路,所以平时是在大学所属的天文台工作?接下来要说的,虽然也属于观察所得,但涉及到您的隐私,我必须道歉。即便如此……”他郑重地一鞠躬,仍然不停歇地说下去。
  “您脖颈间戴着真丝领巾,穿的衣物也比普通人厚一些,我知道您使用古龙水,是为了遮盖长期治疗所留下的医院味道。我贸然猜测,您的领巾掩饰了咽喉癌症的放射治疗疤痕,而听力障碍,可能是口咽癌新生物堵塞了患侧咽鼓管口造成的。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应当处于缓解期,但即便如此,仍然继续投入工作之中,要么因为大学和岗位离不了您,要么因为您是个永远不服输的人。而这样坚强、聪慧之人,刚刚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钟思面色严肃,语调也低沉下来。“不是因为事故,您的颤抖是在事故尘埃落定后,在观星之后才发生的。也不是出于脑震荡的后遗症,我刚才用随机猜拳的方式,测试了您的注意力情况,您拥有一颗30岁的敏锐大脑,丝毫没有机能退化的迹象。至于我,作为一个惭愧的业余航海者,对天文学仅仅略知皮毛,但就连我也知道,当天空出现了船底座、南十字座和半人马座时,意味着不知怎么回事、我们现在正置身于……南半球,不在一开始的地方了。那么以您的专业知识储备,显然能比我了解得更透彻,浑身发抖是正常的。”
  钟思和教授对视。起码现在,两人都很稳健。钟思继续道:
  “当然,我们没有条件确定经度。但我需要您的协助,等收集到足够的材料,请帮助我制作一个六分仪,确定我们大致的纬度区间。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带领大家回家去。”
  教授沉默半晌。他从心中列一张表,写出对面前之人的猜测。
  符号学家?业余水手?心理学家?资深警察?唇语识别者?研究博弈论的认知学家?嗅觉超特的调香师?具备医护背景的魔术师?甚至于……某种先知?
  如果直接把这一串头衔装在同一个人身上,以他见惯了天才的生平而言,第一反应也将是嗤之以鼻。
  因为他自己,本就属于最聪明的人之列,但如今却有种在认知上、情感上、知识储备上遭到全面碾压的无助感。
  更因为,他正掌握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巨大到就连眼前跳出来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士,也不会令他震惊的程度。
  今晚第二次,教授苦笑起来。他嘴唇蠕动,表示道:年轻人,你的大话太满了。
  钟思轻轻皱眉,再次向老者鞠躬。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话不仅荒唐,而且具备一定攻击性……”
  教授一摆手,打断他:不!我不是见不得别人高明的小人!如果你是我的学生,那将是我毕生的荣幸。我说的大话,是指你“带大家回家”的说法。
  钟思没说话,只是露出疑问的表情。
  教授:孩子,你说你是个业余海员,那么我来考考你吧。“猎户座”是赤道带的星座之一,位于双子座、麒麟座、大犬座、金牛座、天兔座、波江座与小犬座之间。猎户座的北部,沉浸在银河之中,主体由“参宿四”和“参宿七”等四颗亮星,组成一个大四边形。
  钟思认真听讲,并点头,表示这些他还是了解的。
  教授:那么重点来了。“参宿四”,也就是“猎户座α星”,属于一颗不规则变星。你对这颗星了解多少?
  钟思思索半秒钟,规规矩矩地回答:“距离地球似乎在6、700光年左右,是猎户座的第二亮星,全天第十亮的恒星。我记得,它是一颗走到了生命尾声的红巨星。近几年,曾有光度骤然下降的时候,许多研究者和天文爱好者,都认为这颗星星即将发生超新星爆发,甚至已经爆炸了,只是爆炸所发的光还在路上,需要几个世纪才能被地球观测到……所以说?”
  教授眼神悲哀地望着他,嘴唇轻启:孩子……就在今晚,参宿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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