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th 翡冷翠战争 五

　　谁敢相信，就在十天以前，山丘上曾有过一座坚固的城堡。
　　凝视着还有丝丝缕缕黑烟冒出来的废墟，绝大多数经历了这场战斗的人都不免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也是自讨伐翡冷翠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血战。
　　守军死伤殆尽，几乎没有俘虏。攻入其中的军队也有三百名以上的战死者，算上伤患，帝国军减少的战力在一千左右。
　　在亲卫队的簇拥下，女皇和蒂利子爵站在台地上眺望不久前还发生了激烈战斗的远处。
　　传令兵骑着马飞奔上台地，遭遇卫兵的阻拦后，立刻下马，以最大的音量喊叫。
　　“找到萨克森男爵的尸体了。”
　　“是吗？”
　　蒂利子爵主动开口，向士兵征询起情况。
　　“但是，没有发现男爵两个儿子的踪影。”
　　“继续搜查，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知道事情紧迫的士兵立刻又翻身上马，连抽几鞭，催促马匹离开。
　　与传令兵擦肩而过的，是督运物资来到本队的圭契阿迪尼总管。
　　“恭喜陛下，德累斯顿城堡被毁灭以后，通往翡冷翠南部的大门便彻底向您敞开了。”
　　这一回女皇必须亲自答话了，否则显得太过托大了。
　　“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有卿的一份功劳。”
　　“只是沾了陛下的光罢了。如果不是弗兰尼斯的富庶，以及与‘喜鹊联盟’的合作关系，那么在下也就绝无可能筹措到这些必要的物资。”
　　圭契阿迪尼朝女皇的方向屈着身子，左手收到背后，另一只手扣住肩膀。
　　“算上卿刚刚送来的物资，我军能够支撑多久呢？”
　　“尚可支撑百日的用度。”
　　“正好可到雪月结束吗？”
　　“是的，虽然我军已经占据了沿途的要隘，可是朱庇特神的意志是无法违抗的。翡冷翠的冬天虽不算冷，但是雨水却十分频繁，早晨前后还总会长时间持续雾气。即便征发民众修理道路，也难以保障运输的畅通。”
　　“这种状况下，朕是断然不会发起修筑道路的劳役。原本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就足够招人抱怨了，要是再让百姓在冬天出来无偿修路，只怕这翡冷翠再无我军的立足之地了。”
　　叹息声顺着风向远方飘去，忧患却还留在心底。现在这一仗虽然顺利获胜，但只要战争还没有结束，敌人还没有彻底消灭，这份担忧就不可能，也不应该消失。
　　“陛下的顾虑果然周全。”
　　“战争不会因为朕的担忧而结束，接下来还必须征服阿维什男爵才行。。”
　　“老朽也认为，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并不会那么简单。”
　　“蒂利阁下是察觉到了什么问题吗？”
　　“实际上，我军在攻城之前，曾经遇见一些从德累斯顿城堡出来的投降者，当时所收集的口供之中有这样的讯息，在我军围城之前，曾经有骑兵队从德累斯顿出发，往南边去了。”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可就棘手了。萨克森家是以骑兵战法见长的名门，要是他们的骑兵同阿维什军汇合，那接下来不知道会添上多少麻烦。”
　　“遗憾的是，老朽估计是实有其事，既然是以骑兵战术为傲的家族，那么在我们来的路上就应当发挥这份优势，用奇袭和骚扰来打击我军。”老爷子顿了顿，指着来时的路说道，“可是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没有遇到过成规模的骑兵队伍。”
　　“那么，朕就下达加速进军的命令好了。”
　　“陛下的意志。”
　　“老朽也赞同陛下的主意，萨克森家的军队南下以后，定会把家主留在这里抵抗我军的消息一并带去。而他们自然料不到德累斯顿会这么快落城，想当然的，就会误判我军的行程。一旦我军早于他们的预料出现，首先就会因为慌乱而失掉三分士气。”
　　“老爵爷果然是足智多谋。”
　　“些许兵家经验罢了，谈不上计谋。我建议这样做的理由还有其他，正如圭契阿迪尼阁下所说，翡冷翠到了冬天会出现长时间的晨雾。一方面，敌人在暗处，他们有了雾气的掩盖，也就更容易得手；另一方面，对于必须不断行军的我方来说，这就大大减少了一天可以赶的路程。”
　　“那么即刻就去收拾一切，告诉士兵们不要贪恋城堡里的战利品，朕会在急行军结束之后赐给他们黄金的。”
　　萨克森是翡冷翠地方的名门，知道这一点以后，士兵们都纷纷前往城堡中掠夺，这也是德累斯顿最终化为废墟的原因之一。普通的士兵不懂得欣赏艺术品，所以名贵的瓷器和画作被当作破布一样随手扔在地上，到哪都能换到钱的黄金和珠宝遭到洗劫。甚至就连室内的建材也不能幸免于难。
　　似乎是某支佣兵团的佣兵们，用绳子的一头拴住横梁，另一头系在几匹马的马肚子上。马匹挨了鞭打，疯了般蹬着四蹄，名贵的木料受力被扯了下来，散开一地。
　　欧仁妮皱了皱眉，可这是那些为她打仗的士兵应有的权利，她许诺过他们，可以拿走自己夺下的战利品。
　　更别提这一仗，他们的确流血流汗，出了许多力气。
　　“不要发愁了，这些本来也就是民脂民膏，给这些穷苦人家长大的士兵夺取，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起码胜过在城堡里招灰尘。”
　　“看在你不懂贵族的骄傲与矜持的份上，就原谅你发言的失礼了。”
　　“所谓兔死狐悲。你今天消灭别人的家族，跟着感伤明日别人消灭了你的家族，不否认这种同理心有值得理解的地方在。可是身处泥潭之内，就要有沉入潭底的自觉。立于人上，享受一般人得不到的荣华富贵，也当然要承担一般人所不能承担的黑暗。”
　　“理固如此，情不能忍。”
　　欧仁妮像要把这一切拓进记忆里，眼神在城堡的残躯上上下游移。
　　“历史的车轮印里不曾缺过此类兴衰，总有人推着车轮走，也总有人要被车轮碾过去。”
　　“是啊......是啊，今天的情景，以后也不会少见的。”
　　“那就走吧，总不能催促部下就雷厉风行，轮到自己便拖泥带水吧。”
　　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愁容，欧仁妮不情愿地回到了项链之内。
　　虽然当即就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但是将领们恳求起主帅。既然接下来要继续艰苦的行军，那么仅限今夜，用稍微丰盛的晚宴来庆祝一下也不为过吧。
　　就这样，离开德累斯顿城堡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上午了。
　　一直到最后，萨克森男爵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找到，蒂利估计他们是和骑兵部队一并转移到了阿维什家的比萨附近。
　　伴随着德累斯顿城堡的毁灭，周围的市镇纷纷降服，帝国军在其中最大的一处，可称作城市的德绍设立了临时营地，留下了伤员以及四千左右的驻军。
　　蒂利虽然驳回了分兵诱敌的策略，但那是担心诸侯的军队面临决战会自乱阵脚。现在萨克森被铲除，这附近已经没有谁还敢公然与女皇为敌，那么就算是诸侯的仆从军，单纯地维持治安还是可以做到的。
　　总数仍有两万之多的帝国军正式朝着比萨进发。
　　阿维什家的统治和奉行传统之道的萨克森家不同。萨克森男爵虽然辖下有不少的市镇，但是作为贵族和崇奉朱庇特神的武者，他还是举家生活在自己的城堡之内，和同为军人的部下一起生活和操练。
　　阿维什家却把自己的统治重心转移到城市之中，比萨既是拥有两万余人口的大城市，同时也是阿维什家日常生活的地点。也就是说，比萨兼有城堡与城市两重身份。
　　以男爵的爵位来说，能做到这一点是很难得的。
　　这是因为，城市这种繁荣的聚居地大多建立在平地之上，道路畅通，周围有足够多的村庄能够为城市里不事农业的人口提供新鲜蔬果和大量谷物。
　　这些有利的条件在和平时期能够促进城市的发展与繁荣，可是到了战争时期，就会成为资敌的天然劣势。地势平坦就难以防守，道路畅通就易于敌人的行军，村庄众多更方便了攻城方的补给。
　　想要弥补这劣势，就必须用许许多多的人力物力来填补。修砌完善的城防体系，建立强大的常备军和民兵部队，预留足够的场地留给战时避难的村庄住民和他们带来的粮食财物。
　　而比萨就做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军力，城防、城市规模还是别的什么条件，都完全称得上是一座坚城。
　　战争的不祥之火，仍旧在翡冷翠的土地上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