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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舌战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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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怎么会这个样子!”
  素来自认重岩村小霸王的王阿财,此刻正盘腿坐在阴暗的地牢之中,对着“哭包”弟弟王阿宝苦着脸不住埋怨道。
  “阿宝,我让你回村子喊人来救亦大哥,你跟过来干嘛?”
  “呜呜呜……哥哥…………”
  哭到连鼻涕都吸不动的王阿宝透过木栅栏绝望地看着隔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哥哥的问题。眼见哥哥去救被两个机关人拖走的亦大哥时,除了不想被丢下之外他想不起任何事情,因此也就这么不自觉地跟了过来……
  “唉……算了……”
  眼见弟弟委屈又手足无措,也不过六七岁的阿财像个大人般叹了口气,刚要张口说话,就被一旁地牢内轻轻的呻吟声打断了。
  “啊……亦大哥!”
  隐约听见了王阿财的声音,四肢与半边脸颊传来的透骨湿冷逐渐唤醒了亦天凛混沌的意识,勉强将眼皮撑起一条缝隙。
  少年所见,不过是笼罩在昏黄摇晃红光下的枯草以及刻着些笔画的地板。
  可别说瞧清楚内容,光是左荡右旋的视线,就直让阵阵酸水往喉咙翻去。
  “呕——!!!”
  干呕了几下后,亦天凛才勉强算是缓了过来,无力地又躺了下去。
  “亦大哥!你醒醒!快醒过来啊——!!”
  已经扒在木栅栏上的阿财眼见亦天凛咸鱼翻身后就又瘫着不动了,恨不得掰断眼前这几根粗壮的木柱冲过去摇醒他。
  “呜呜呜……亦大哥是不是死掉了……”
  亦天凛半死不活的挺尸举动以及兄长急切的模样,让阿宝不由想起当年父亲病逝时的场景,好不容易关上的泪闸又打开泄洪了。
  “呜呜呜……女妖怪要吃掉大哥了……”
  本就着急的阿财听见这么一嚎,心里也终是忍不住慌乱了起来,回头看向幼弟,语气犹豫了起来。
  “……阿宝你别胡说。”
  “呜呜呜……可是哥哥……”
  阿宝努力瘪了瘪眼泪,抬头看向哥哥委屈道。
  “女妖怪不是说了……要把亦大哥像唐僧一样放在火上……和姐妹同享。”
  “唐僧那是蒸,女魔头说的是炼!”
  阿财深吸了口气,双手环抱纠正道。
  “能一样么?!”
  “啧……这俩小子……”
  听着这两个跟着自己识字的缺德玩意儿不但跑题还开始讨论“为师的一百种吃法”,翻过身后闭目养神的亦天凛,这太阳穴就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这岁数的孩子,果真是猫嫌狗厌。
  不过念在他俩是救命恩人的心肝宝贝,亦天凛此刻便是满肚子槽话,也只能硬端出一副平静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们两个,没事吧?”
  “啊……亦大哥!”
  阿财听见隔壁牢房里传来的声音,顿时一扫愁容,直接扒到木柱间连连点头。
  “我和阿宝都没事,倒是亦大哥你,被机关人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时候摔了下,没事吧?”
  阿宝也跟着凑到柱子间隔前,努力伸手想要碰到对面人的手。
  “呜呜呜……亦大哥,我怕!”
  “呵呵……阿宝你忘了,孙大圣的火眼金睛是炼出来的了?”
  亦天凛缓缓张开眼睛,朝红着眼睛的小不点儿苦笑道。
  “这要是哭坏了眼睛,还怎么辨识妖孽?”
  “先不要管阿宝——”
  这阿宝还没哄好,阿财倒是听得嘟起了嘴。
  “亦大哥!咱们得赶紧想法子逃出去,而不是讨论话本才对吧!”
  “……死——?!”
  一听见“死”字,阿宝本就通红的眼睛顿时又滚下泪珠来。
  “呜呜呜……我们果然还是会被吃掉……呜呜呜……”
  “唉,我真的是服了你俩……”
  亦姓少年翻了翻白眼,觉得这还不如继续晕过去。
  片刻,有些无语的亦天凛挣扎着撑起身体,看着阿财叹道。
  “你可记住了出去的路?”
  “没有,我们两个也是套麻袋进来的!”
  “很好……”
  亦天凛不由又长长叹了口气,续问道。
  “那……就是找到开门的法子,搞清楚守卫巡查的规律了?”
  “呃……这儿没守卫,那些机关人把咱们关起来后,就从那边的楼梯上去了。”
  “啧……”
  亦天凛挠了挠头,暗忖这破地方果然是个地下室,而且根据上面的动静来看,应该离村子颇有段距离。
  “还有其他线索吗?”
  “嗯……大哥你那边的地上好像画着什么?”
  阿财挠了挠头,指了指对面牢房一个被枯草遮掩住的角落答道。
  是了,方才是好像瞧见地上有字迹。
  亦天凛慢慢匍下身子,抬手轻轻拨开盖在地上的枯草,果见到了几行歪斜的小字。
  凑近细瞧再加上指尖的感触,隐约可辨出是首怪诗——
  “揭人诡计,身陷囹圄,今临死期,无畏无惧。
  心如止水,水如明镜,镜中藏玉,玉承我心。”
  而在拨开的黄草间,还滚落出一颗天蓝色的晶体,也不知是不是前任住户用来刻字之物。
  “嘎——吱——”
  只是,还不等亦天凛将此物拿到更靠近光源的地方细瞧,就听天顶传来了一阵沉重齿轮与链条移动的声音。
  亦天凛忙将小石头收入口袋里,再抬眼时,只见牢门外不远处的天井微微被掀开了一条缝隙,其后随光亮一起倾泻入眼的,是两条修长而又光滑如筷的木腿。
  待一米见宽的入口彻底被掀开,木腿下穿着雕花铁鞋的大脚才缓缓走下楼梯,沉重又缓慢的“嘎吱”声每响一下,机关人身子就展现出来的越多。
  比起先前看到的采矿机关人,这架要苗条许多,它那张木质刻板的面容上镶嵌着对硕大无神的水晶眼睛,似乎描摹着某人的容貌勾勒出了女性的五官;其胸前放置能源石之处也特意做出了个雕花铁圈琉璃罩,手里提着的金质玲珑香球内正不断飘出妖异的香气。
  “还有……活人?”
  亦天凛继续望去,跟在这台机关人身后走下台阶的,则是一位风情万种的艳丽女子。她一边用手轻捋着从华贵张扬的头饰上垂落至丰挺胸前的流苏,一边微微拨弄着红色连体褂裙的下摆。女子那一双细挑的眼睛随意瞥视着牢房,涂着不输霓裳之色的薄唇忽地微微扬起。
  “……怎么,农家小鬼,没见过大美人么~?”
  女子的视线与亦天凛相交,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气嗤笑道。
  “…………”
  与其说是没见过,倒不如说,亦天凛是被这从头到脚的怪异审美给惊到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所谓妖女一般都是长得美艳、敢露、用的器物另类;即便是成精仿怪,那也多选取的是些勾人想撸的动物。哪有如这女人般,选金打的大扑棱蛾子当头冠的?
  “……啊,是是是……娘娘您,简直简直……简直就美得就像话本里的仙子!我我我……我可真是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呢!哈嘶哈嘶——”
  不过,这不妨碍亦天凛脑子转得快,还在发愣的片刻功夫,他那如簧的巧嘴便已宛若肌肉记忆般蹦出了恭维的词汇,并在面部相当配合地挤弄出了仿佛瞬间沦陷在对方盛世美颜之下的涩涩表情。
  万一这波彩虹屁吹到位了,对方心情一好就把自己三个人放了呢?亦天凛心想。
  话又说回来,这原地开吹的功夫,到底可能还是要归功于平日在村里茶馆和那些路过的江湖侠女或行商女眷插科打诨多了的缘故——虽说很多时候,亦天凛都会被当作臭乡下的登徒子被对方赏一个大嘴巴子。
  “呵呵……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小鬼,不过,看你倒还算俊俏,身体呢……嗯,似乎也还不错。想必……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奴隶吧?”
  少年的直球引来了这妖女一阵贪婪的目光打量,末了,对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仿佛意犹未尽般哂笑道。
  “呵呵……各种意义上的……奴隶~”
  很好,看起来这波吹捧效果还不错——
  “啊~承蒙娘娘的夸赞,若是有幸能得到娘娘的中意,小人哪怕是当一个舔鞋拾履的奴……哦不!哪怕当一条汪汪叫的狗!那也是小人三生……”
  “臭……臭八婆!”
  然而,此时此刻,要逃命的三人显然并没有在同一个频道之上。王阿财见隔壁亦大哥“面色古怪”地盯着红衣女鬼好似入神,甚至“神志不清”地开始“胡言乱语”,忙回头对着牢门外的女子高喊道。
  “快放我们回家!”
  (“……淦,你踏马的来砸我场子的是吧阿财!”)
  “哟……这又是哪来的小虫子?”
  亦天凛暗唾了一口,看起来这熊孩子完全没有理解到自己长远的算计。再看眼前,那女子显然已经有些被扫了兴致,微微转了眼目朝两个孩子冷哼道。
  “小鬼,你再敢说一句,我就让机关人割了你,去宫里陪那些叽叽歪歪的中涓人(太监)!”
  “呜呜呜……女妖怪果然要吃了我们……”
  本就淌着眼泪的阿宝这次连鼻涕都出来了,揪着阿财的衣服抽抽搭搭地小声道。
  “还要拿我们的舌头泡酒……呜呜呜……”
  “呵呵……这倒是个惹人怜爱的弟弟呀~?”
  听见哭声,女子的心情倒像是好了起来,往牢门前扭了几步,柔声对阿宝说道。
  “放心吧,姐姐我呀,不吃人的~要说你也真是可怜见的,姐姐的孩子们去抓那个臭小子,你哥哥没本事还要逞英雄,白白拖累你跟着遭罪——”
  “……那么,这样的话,就有了个问题了耶,娘娘?”
  听女子开始挑拨王家两兄弟,一旁的亦天凛倒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转瞬之间,刚才脸上那副奴颜屈膝的模样已经被他收拾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玩味。
  “嗯……?你小子怎么——”
  “若是真心存怜悯,大可把这俩小子打一顿就放了,何必又把他们一起抓过来呢?瞧您穿金带银,想必不是巧娘娘就是女官大人,难道还怕他们两个回村送信,坏事不成?”
  “哦?呵呵呵……看来,本宫似乎看错你了,还以为不过是只凭下半身思考的发情小狗,但现在看来……嗯?似乎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呀?”
  女子像是听见极可乐的事般抬手掩口,笑得头冠的流苏都跟着哗哗直响,好半晌才看向亦天凛,带着些许的怜悯说道。
  “哎呀,姐姐该说你是聪明还是傻呢?听好了,若只是弄走你,那群人不一定肯费心去找救兵,可要是多了这两个娃儿……那就不一样了~”
  “呵……仅此而已吗?哎!看来就是女官娘娘,说出来的话也平平无奇、索然无味!”
  亦天凛听出来了,女子这话里仍是挑拨之意。不过,对方的这一步,仍然还没有脱离自己的计算之内,想到这里,少年转头望向故作坚强的阿财,即刻入戏后的他,叹了口气道。
  “那……只怕您是绑错了人。我们重岩村都是些低贱的矿工、铁匠,不像稍远些的三侠村有大侠看顾。我们这儿?顶多有烂大街的坤龙门弟子~”
  “哎呀,你倒是一副通透的模样嘛,小子?”
  女子端倪着自己指间的佩饰,朝这亦天凛故作叹息道。
  “你既然清楚村里人不会特意来救你,何不为自己打算,反继续操小鬼的心?”
  “这个嘛……您肯让我活到这会儿,自然是有所图,甚至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哦,就算猜错了也无妨,毕竟我这人生来好奇心重,疑问没解开可比被砍了一刀还难受!”
  亦天凛侧眼瞧了瞧牢门外的机关人,故作慵懒地把双手枕到脑后,轻笑道。
  “好了,美丽的娘娘,接下来,你要如何动作呢~?虽说我大可继续在这儿发挥我天才的演技,编织着您想听的假话,也许到天亮也不带重复的……不过考虑到大家的观感,依草民之见,我们不妨就这样假装从未相逢,在此别过两不相关?”
  “……呵,小子,要不是受人所托指名道姓要你,本宫还真想把你带回去,我觉得吧……养只像你这样的鹦鹉,或许也挺有乐子的。”
  该说,亦天凛的睁眼说瞎话可谓杀人诛心。两个人的唇枪舌剑到此结束,低头看着席地而坐、嬉皮笑脸的少年,仿佛是被亦天凛用言语一顿胖揍后,女子似乎有些绷不住了,长久之后她才嗤笑一声,示意机关人去打开亦天凛的牢门。
  “希望你这张嘴,到了我的‘好姐妹’那里,也还能这么嘚啵嘚个没完~!”
  最后收尾的音显然已经因为盛怒而有些变了调,旋即,女子使了个眼色,身边的机关人便冲进牢内,要把亦天凛拎出来。
  “啧……我说大姐!有话好好说!”
  眼见这全副武装的机关人直接把自己举了起来,即便是伶牙俐齿的亦天凛,此刻也不免有些惊慌,悬到空中的双腿胡乱地蹬动起来。
  “咱、咱们不是只文斗吗!怎么还动上手了!?”
  “啊……亦大哥——!!!”
  见这架势,阿财连忙冲到牢门前高喊道。
  “女妖怪,你要把亦大哥带去哪里?!”
  “看来你这小鬼……是真想被我带回宫去啊?”
  女子不由白了阿财一眼,冷哼道。
  “小鬼,不想要………嗯?”
  但一语未毕,正举着亦天凛的机关人却“嘎达”一声停住了动作。突然间,在它那木腔内,有规律的传出了犹如警报般的“咯咯咯”声。
  “哎呀呀……想不到,这预警机关竟会有被触动的一天。”
  伴随着女子的自言自语,方才被机关人举起的亦天凛被直接又扔回了牢房的干草堆里。
  “哎哟!”
  不比摔得生疼的亦天凛诧异,女子白皙的脸庞,不知为何现出几分惊喜以及扭曲的笑容。
  “人心……人心……上次见面,还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也不管跌坐在地上的亦天凛,只是忙慌慌地从袖中摸出了面小镜子,竟开始仔细整理发型仪容,就连说话的腔调,都多了几分娇俏。
  “我说这位大姐,你究竟……”
  “……唉?啊——!!!”
  随后,在亦天凛震惊的目光下,这女子收起镜子,在笑嘻嘻地打开了一旁的牢门后,竟让手下的机关人抓起了猝不及防的王家兄弟。
  “虽不是很想带你们俩这拖油瓶,可谁让……姐姐的那个‘木头人’,不解风情得紧呢~?”
  女子仍然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似乎刚才与亦天凛对话时所表露出来的兴趣,在转瞬间已经烟消云散。她压根没再正眼看牢笼中的少年哪怕一眼,只是让自己的机关人拎着宛若小猪仔般的王家兄弟,径直向通往上层的台阶走去。
  “可恶……女妖怪,放开我——!”
  “呜呜呜……亦大哥救我们啊——!!”
  “阿财——阿宝——!!!”
  看着被机关人扛到肩上哭喊的王家兄弟,亦天凛拼命想要冲过去。但怎奈何这破旧的地牢栅栏终是起到些屏障作用,待他用蛮力撞开了一处腐朽的地方终于脱身,那女人以及王家兄弟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该死……”
  亦天凛没时间哀叹自己没能护住两位小弟,他径直弯腰拾起机关人掉在地上的火把,急切地想要从这十五尺见宽的地牢中寻个顺手的家伙事儿。
  只见微弱的火光之下,左手边的木桌上杂乱放着遍布黑色粘稠之物的加锁铐,桌旁的几个水桶里也不知装着什么,呛得人无法探究。
  难怪方才醒来,他就隐隐闻见这类似烂杏掺着馊鸡蛋的刺鼻甜臭气味,这会儿站得近了直接胃里酸水开始上顶。
  后退一步,将火往右边转,就见到个一人高的木质架子,上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了道道瘢痕,底部还放着个金属制成的扫帚。亦天凛刚伸手提起此物,就有难闻的黏糊碎末从帚毛间不断落下。
  “呕……这什么玩意儿?!”
  少年忍住恶心,没由来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把手中的把式丢了回去。
  又是一通翻找,好容易寻得根木棍,就听那仍敞开着的出口处传来了“哐哐当当”的击打之声,紧跟着阿宝的抽泣声已经成了惨绝人寰的哀嚎——
  “哇啊啊!哥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啧……阿财阿宝,我来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饭之恩,赴死也值?
  走向石阶的亦天凛紧了紧握着木棍的手,眯着眼睛,悄悄将头探出了地面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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