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亲

　　与周围的村庄相比，程家庄算是一个比较小的庄子，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几户人家，都姓程。祖上说都是从陕西那边迁到济南来的，倒也没甚考究之处。
　　庄子东边是一大片荒地和几个小河湾，河湾岸边的蒲苇成片成片地长着，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荒地上有几棵老树，再远一些的地方有几座土坟，半新的上面还插着没有完全退色的纸伞和花圈，旧的连墓碑也没有，不知年代，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土包，怕是连地下埋的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了。
　　程鹏今年19岁，整个程家庄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只有两个人，他大伯家的儿子程忠礼和村子最东边儿宝军婶家的二女儿程青许，仨人领着七八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天天在一起厮混。
　　这天下午村子里有人去东边的荒地那儿抓大猫。大猫具体到底是什么动物没人知道，长得比狗要大一些，模样大概也像狗似的，平常住在土坟底下的墓穴里，只在晚上才出来。抓这东西得需要一把潮湿的柴火，先在土坟上开一个洞，然后把潮湿的柴火放在洞口点着，多几个人拿着棍子或者铁锹之类的在洞口两边守着，等大猫被烟熏得跑出来的时候，瞅准将其打死，剥皮洗净，就地架一口大锅，煮一两个时辰便能供十几个人的吃食。
　　程鹏之前没见过别人抓大猫。秋天的下午五点多，温度并不是很高，他又拽着程忠礼去凑热闹了。
　　他们到那儿的时候洞已经挖好了，柴火点起来，浓浓的烟雾弥漫的到处都是。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只看见烟雾中窜出一个大狗身形的动物，被等在洞边的人一铁锹给拍倒在地，程鹏凑近去瞧，那动物披了一身灰黄色的皮毛，头上有些许血迹，看起来已经断气了。秋天庄稼刚刚才收割，这只大猫最近吃得不错，皮毛光亮，身体看起来也强壮得很。
　　“哥！”
　　程鹏回头，他家老二——程守道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他。他往前迎了几步。
　　“慢点儿跑，急啥呀？”程鹏拍拍弟弟的背，替他顺顺气。
　　“家里来人了，说要给你娶媳妇呢！”
　　程守道今年16岁，还在邻村的私塾上学，说起娶媳妇儿还是害羞又兴奋。
　　程鹏心里不大乐意，听见这消息嘴先撇了下去。回头瞅了一眼那大猫，不想走，又想起他老娘，嘴里直念叨可惜，到底还是跟守道回家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让程忠礼给他留一份煮肉。
　　回去的路上正好遇上去打水的程青许。“你不是在那儿看抓大猫来着么？咋这么快就走啦？肉先煮出来了？我咋啥也没闻到呢？”她皱皱鼻子，显然，空气里没有肉的味道，只有秋日阳光暴晒秸秆而产生的热烘烘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雾的味道。
　　程鹏还没来得及说话，程守道倒先开口了，“青许姐，是大喜事儿呢！”他傻乎乎地笑了，被程鹏推了一把，“青许你别听他瞎说”。
　　“要娶媳妇咋不算是喜事儿嘛，我可马上就要有嫂子了！”
　　“嫂子个屁！我看你小子欠揍......”程守道嬉笑着跑远了，程鹏对程青许道：“青许，不跟你说了，家里人等着呢，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咱再聚！”
　　“行，你快回去吧！”青许回头瞅了眼已经跑远的程鹏，挑起扁担回家去了。
　　程鹏的亲事让她想起了自己已经订婚的未婚夫，俩人也只见过一面，双方父母倒是一见如故，迫不及待的给俩孩子结了亲。程青许本不是很乐意，觉得太过着急，但看母亲很满意的样子，也就随他们去了。嫁人这种事，嫁谁不是嫁呢，只要她看得过去，老实本分的，能过日子也就够了。
　　程鹏的爷爷是个卖酱油的，因此程鹏的父亲程本会也走街串巷卖酱油。母亲周玉生小儿子程俊青时，坐月子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程鹏帮着父亲一起打理，生活上还算过得去。
　　程本会自知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就托媒人给程鹏寻摸着成家的事。
　　程本会苦着脸看着他媳妇，听着媒人像是机关枪一样蹦出来的话。
　　那女子的家离程家庄有些距离，家里还有一双弟妹。父亲是个木匠，日子过得也颇体面，按理说应是不愁配人家的，只是没见那女子本人之前都讲得挺好，见过之后倒是都黄了，这才一直拖到了23岁仍没嫁出去，愁坏了她的双亲。
　　那媒人拿两只手朝着这夫妻俩在自己的老脸上胡乱比划了一通，程本会暗自想着：这得丑成什么样儿才能吓跑这么多人！又想想自家儿子，自己倒要先替程鹏委屈起来。
　　“这....只怕我家小子见了那闺女也不乐意啊”，程本会对那媒人道。
　　那媒人摆摆手，一脸神秘的小声说道：“这个呀，用不着咱们操心，那边儿都准备妥当了，等俩孩子真见面的时候，我担保，鹏子一定乐意！”
　　定下见面的日子后，媒人匆匆忙忙的走了，程本会还有些懵，不知道这个“准备妥当”到底是怎么个准备妥当法儿。
　　周玉坐在炕上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声，他赶紧去拿窗台上那碗蜂蜜——这是之前程鹏捅蜂窝搞回来的，这小子为了这点儿东西手臂上被蛰了好几个大包，可得疼了好多天。
　　“要不是我这病拖累的，咱家老大也不至于这么委屈。。。”周玉皱紧了眉头，仿佛嘴里那点儿蜜变成了什么苦胆汁似的。程本会站在周玉旁边替她顺了顺后心，自言自语道：“咱可能想多了，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呢...”他的声音愈说愈低，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在安慰他媳妇。
　　两人正长吁短叹之际，兄弟俩进了家门。
　　“爹！”
　　听见守道叫他的声音，程本会赶紧收拾好情绪答应着。程鹏进了屋门，环顾四周，并没看见预想中的人，程本会赶紧对他道：“媒人有事儿先走了，走之前我们定了见面的日子，就在五天之后”。
　　程鹏胡乱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外边天有些黑，便张罗着要去做饭。
　　程本会看看周玉，说道：“我去做饭，看样子老大和老二都饿了”，他站起来，把盛着蜂蜜的碗搁回窗台上，“晌午的时候高大夫来出诊，顺道跟我说俊青和守心晚上在他那儿吃了再回来，咱就不等他俩了。”周玉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