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龙山上“三清门”

　　二龙山，顶峰。
　　有一小门派，名曰“三清门”！
　　何谓三清？可不是泛指道教中的三清尊神！
　　乃是三清门祖师掌门定下的门规教义！
　　一清【身清：清贫为乐，两袖清风】
　　二清【心清：清心寡欲，随遇而安】
　　三清【气清：内气清朗，无为无我】
　　三清门不大，现任掌门唤作万宝箓，四十来岁，也不知师承何门！会些拳脚刀枪功夫，收了十来个徒弟，做些采药卖炭的营生，日子过得很紧吧，清苦。
　　“天天清粥咸菜，什么时候能吃顿荤腥啊！”
　　一个干瘦的少年，拿着一只大瓷碗，靠在土墙边扒粥，看着碗口浮于表面的几片薄薄的萝卜干，不禁苦叹。
　　三清门的徒弟大多十七八岁，正是长体魄的时候，天天稀粥野菜，着实难吃饱，可这世道，到处是饥荒兵乱，路有饿殍，白骨露于野。
　　出了山门，连天天喝碗米粥汤都是奢望……
　　“师兄，下个月听师傅说让你去山下李家庄当护院，一月也有二两银子，存个三年，也够老婆本了！”
　　另一皮肤黝黑，五短身材的少年面露艳羡地看着扒粥少年。
　　“你就拉倒吧，师傅出了名的铁公鸡，护院的费用他定会拿走个十之八九，留到自个手里的也没几个子！干个十几二十年也娶不了一个婆娘。不过天天吃点干饭是不成问题，嘿嘿。”
　　干瘦少年嘴角挂着笑意，将碗里残留的米粒舔食干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站起身来。
　　踏哒踏哒踏哒……
　　山腰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很快，山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上身赤裸，下身是一条藏蓝色破布旧裤，脚踩一双磨损严重的烂草鞋。
　　俩少年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对着来人问候道：
　　“大师兄好！”
　　高大男子约摸二十岁模样，年龄只比二人略大些，生得俊眉星目，天庭饱满，两股剑眉乌黑浓郁，横卧在额头两边，鼻梁高耸，嘴唇皲裂，但是皮肤粗糙黝黑，一看就是长时间在太阳下曝晒的结果，增添了几分沧桑。
　　他擦擦汗，放下挑在肩上的扁担，呼出一口粗气，朝干瘦少年笑道：
　　“赵虎，给我端碗水来。”
　　“是，大师兄！”
　　干瘦少年立刻去山泉旁接了一大碗水，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五短少年也不含糊，搬来一块石头，让大师兄坐下。
　　男子接过碗，一口气将水喝尽，说道：
　　“鬼天气，热死我了，再给我取一碗！”
　　“好嘞！”
　　两碗水下肚，俊朗男子舒畅了不少，汗水爬满了古铜色的肌肤。
　　全身肌肉如盔甲般刚硬，这是日久天长所铸造的铁骨钢筋！
　　“大师兄，这大热天的，真是苦了您了。”
　　干瘦少年赵虎，看着地上扁担两头如小山般的金刚楠木，很是心疼眼前这位大师兄。
　　看着他肩头被磨出的血红印记，就知道扁担上的份量有多沉了。
　　二龙山上盛产金刚楠木，此木生长周期缓慢，一百年成材，做成的楠木炭经久耐烧，而且有股异香，很受富人的喜爱，所以价格卖得不错，销路也好，可以说一经入市，很快会被抢购一空。
　　但金刚楠木有一最大的缺点，不是说它本身的缺点，是说此木坚硬无比，木质紧密，比镔铁还要沉。
　　砍伐运输无比艰难，所以即使市场有需求，产量还是不高。
　　整个二龙山，也就大师兄何平有本事砍树再运回门中。金刚楠木由众师兄弟一齐烧制成煤炭，再由何平背着去集市上卖，换了银两再换购成米粮物资，送回“三清门”。
　　掌门万宝箓天天饮酒云游，一个月大半个月不在门内，所以“三清门”大大小小的事务其实就是大师兄何平在操劳。
　　赵虎二狗俩师兄弟也想上前帮忙，怎奈这些金刚楠木实在是太沉，平常吃得也稀，生不出气力，看着地上的木头，只能叹气的份。
　　何平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问道：
　　“师傅可回门中了？”
　　赵虎二人摇摇头，有些生气地说：
　　“师傅这次去了一月有余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还有没有三清门和我们这些个弟子？说不定现在在哪逍遥快活？”
　　何平也是叹了口气，说道：
　　“他老人家倒是乐的清闲，三清门的口粮不多了，眼看着山下的楠木也快光了，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何平捏了捏酸疼的肩膀，蹲下身，将扁担慢慢扛起，放在肩头。
　　手臂上的肌肉快爆裂开来，粗长的青筋宛如条条小蛇般缠绕在皮肉之间，随着粗重的步伐，规律地蠕动着。
　　赵虎二人分立扁担两头，瘦骨嶙峋的肩膀也全力扛着楠木担子，虽然他们知道对大师兄的助力不大，可至少也是一份力气。
　　看着步履蹒跚的二人，何平笑了。
　　……
　　秋去冬来。
　　二龙山白雪皑皑，除了苍松翠柏，点缀几抹鲜绿，一切都归于白色。
　　山腰最后几棵金刚楠木抖落枝头的积雪，随呼啸地北风一齐摇晃着。
　　一阵闷哼，哗啦一声，最后一棵楠木倒下了。
　　何平熟练地劈砍着树干，然后捆好，放在扁担两头。
　　今天的担子轻了不少，但他的心里却重如千斤。
　　“再也没有了，身旁几棵小树，没个七八十年是长不起来得！”
　　何平自言自语道，他穿着一件旧布衣，如果不是一直在卖力气，肯定会被冻僵，衣服是单衣，之前的草鞋彻底坏了，自己又不会编草席，只光着脚踩在雪地上，斑斑血迹留在了一路白雪之上。
　　他刚把斧头别在腰间，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晃起来，摔倒在雪地里。
　　朦胧间，何平似乎回道了年幼时初见师傅万宝箓的情形。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何平当时才八岁，父母死于饥荒，自己也饿得皮包骨头。
　　那日，他蜷缩在一家酒肆门口虽被酒保驱赶多次，但他依然不为所动。
　　冷风刺骨，酒吧的拳脚打在身上已经麻木。
　　他希望有人能舍给他一口吃的，但人来人往，看见的皆是世人酒客冷漠麻木的脸。
　　何平就要放弃之时，一个浑身酒气，衣着破烂的酒鬼走了过来。
　　酒鬼看到门口几近冻僵的小乞丐，摇摇头，竟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摸了摸何平的脑袋，笑着说道：
　　“小乞丐，今天遇见我，算是你的造化。”
　　一股腥臭的酒味，直冲何平的口鼻，但在何平看来，这股酒气却是异常温热，舒服。
　　酒鬼从怀里取出半块烧饼，还有点热乎。
　　“本来半块烧饼是我的下酒菜，现在便宜你这小子了。”
　　何平接过递来的烧饼，也不言语，塞到口中咀嚼几下便吞了下去，死灰的眼眸燃起了生命的火种，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酒鬼拍拍他的小脑袋，走入了酒肆，片刻又走了出来。
　　他提着一个漆黑大葫芦，鼻子凑在葫芦口贪婪地嗅了几下，笑道：
　　“还得是烧刀子，香啊！哈哈！”
　　酒鬼顶着风雪赶路，孤单的影子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他知道是门口那小乞丐在跟着自己，一前一后，两人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来到了一座破庙前。
　　酒鬼不说话，心里却在嘀咕：
　　小乞丐的脚程不错啊，竟能跟上自己，有点意思。
　　他推开门，并未关上。
　　酒鬼捡了些树枝干草，升起了火，屋外的何平在徘徊着，不敢进去。
　　酒鬼走到门口，看见了躲在不远处一棵老树旁的小乞丐，喊道：
　　“小子，有胆子跟着老子，没胆子进来啊。外面风大，进来取取暖吧。”
　　说完，朝何平招招手。
　　何平怯生生地从树后闪了出来，又在原地站立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关好门，用那块石头把门堵上！”
　　酒鬼指了指门口的一块大石头，说道。
　　“嗯。”
　　何平关上门，可凛冽的北方似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将门一次次推开。
　　也不试了多少次，何平才将门关上，他用尽全力搬起石头顶住了大门。
　　寒风在屋外呼啸，庙里跳动的橘红色火光照亮了酒鬼的脸庞。
　　这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胡子拉碴，牛鼻子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喝酒造成的，红彤彤的，甚是好笑。
　　大圆脸，脸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一双小眼眯缝着，将何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酒鬼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耐力好，脚程快，力气也大，虽然现在一副瘦骨嶙峋，蔫头巴脑的模样，但你的筋骨硬，脉络奇崛，是块习武的好材料！”
　　何平也不明白酒鬼所言，只是默默站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真真一个小叫花子。
　　酒鬼站起身，又从怀里取出两个红艳艳的山芋，扔入火堆中，火苗跳蹿，很快就将山芋包裹住。
　　“过来坐吧，小乞丐，暖暖身子。”
　　酒鬼拍了拍身边的泥地，说道。
　　何平鼓足勇气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橘红色温暖的火焰，他内心的冰冷也很快散去，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在酒鬼边，何平感到的是熟悉和安全感，好像冥冥中，他们就该在最艰难的时刻相遇，他竟就这样睡着了……
　　“小子，醒醒，山芋烤好了，趁热吃。”
　　何平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摇醒了，睡眼婆娑间，一个滚烫的山芋被放入他的怀中。
　　“啊！烫！”
　　何平跳了起来。
　　“哈哈，小子，你叫什么？”
　　酒鬼厚实的手掌麻利地剥开了山芋烤得焦黑的表皮，露出了金黄色诱人的内部，甜香四溢。
　　“何平。”
　　何平也很快剥开表皮，迫不及待地品尝内部的精华，这是他记忆中最美味的东西，香甜如蜜糖般，沁人心脾。
　　“何平？好名字，我叫万宝箓，你家人呢？”
　　酒鬼万宝箓吃完山芋，又灌了一大口酒，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看着面前的男孩，又问道：
　　“你家里人呢？”
　　山芋太烫，何平有点着急，吃了几口，太烫嘴，只能放下，听到这个叫万宝箓的酒鬼问他家人，不禁痛苦地回道：
　　“都死了！”
　　何平的眼眶再也止不住，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自从流浪开始，没人愿意和他说话，更没人关心他，万宝箓随意的问话，却让他的委屈和难怪再也藏不住了。
　　何平嚎啕大哭，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承受了多少人世间的悲苦，却无人诉说……
　　“唉，也是个可怜人！你知道前面有座二龙山吗？”
　　万宝箓摸了摸眼前哭成泪人的小乞丐，，问道。
　　何平摇摇头。
　　“二龙山上有个三清门，你愿意和我一齐去吗？”
　　万宝箓向火堆里又添了几把柴。
　　“嗯！”
　　何平的小脑袋点了点。
　　“你这小乞丐真是个闷葫芦，没意思，赶快吃完，明天和我一齐去二龙山。”
　　万宝箓无奈地摇摇头。
　　何平也听话，很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山芋，在火堆旁躺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万宝箓含笑看着睡熟的男孩，并未睡觉，只是半眯着眼睛养神。
　　一夜无话。
　　等到初升的阳光钻进破庙，何平早早就醒了，他盯着万宝箓那张有些潦草的脸庞，心中觉得滑稽，真是个大酒鬼。
　　“小乞丐，看够了没有？我们要走了。”
　　万宝箓突然的开口，把何平吓了一激灵。
　　万宝箓将火堆熄灭，起身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又提起葫芦，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口酒，唱道：
　　“烧刀子～那个香～一口下去～我心窝暖，那个咦哟嘿！好酒，好酒哇！”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破庙口，抬起一脚，将堵门的石头踢飞。
　　石头在空中飞速旋转，很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陷进去一个大窟窿。
　　何平看了心里不禁赞叹，这大酒鬼有些本事！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平的身上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他缓缓睁开眼睛。
　　脑海中念起了【清风决】，这是师傅万宝箓教给他的，此决可以吸收天地之气，将万物自然的气息，转化为自身的内气，也就是内力。
　　何平八岁便开始学会了【清风决】，虽然到现在才有一十二载，可因为自己的天赋卓绝，加上二龙山的天地之气浓郁，何平的【清风决】修炼已趋于圆满，内力雄浑！
　　师傅万宝箓却一直未教给他一招半式，何平心中虽不满，但也未言语，天天任劳任怨地操持着门内大大小小的琐事。
　　有时看着师兄弟们舞刀弄枪，心中好不羡慕，每次和师傅提起习武的事，总被他老人家拒绝，只得回厨房，对着一堆山野菜乱砍乱剁。
　　何平做菜的水平一流，简单的食材经他手，味道也会变得不简单，应该说是美味至极！
　　他的刀工出色，切菜的速度也是极速，十几个人的饭菜，也是小半个时辰便能完成。
　　门内的一众师兄弟见何平辛苦，也会帮忙做些杂务，洗菜择菜…
　　就是没人敢帮忙切菜，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何平大师兄使得这把菜刀不知是师傅哪里弄来的，重达百斤，别说切菜了，一双手举起来都不容易。
　　……
　　【清风决】运转后，体内一股暖流在血脉流淌，何平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七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到有些口渴，抓起地上的白雪，塞入口中，又捡起了掉落在身旁的斧子。
　　还没等他完全清醒，远处山顶“噼噼啪啪”，是木柴燃烧的响声。
　　何平放眼望去，二龙山顶峰火光冲天，滚滚黑烟，像极了一条盘旋天际的黑龙。
　　他心头一紧，一路踏着雪路飞奔回“三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