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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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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的圆月牛皮纸般黄,铜盆般圆,可惜总有人一群人独过,邀明月,影三人,黎沫没李太白那雅兴,黎沫的生活好比工作的人不在盼望下班;饥渴的人不再盼望美酒佳肴;活着的人不再盼望活着,他的人生不再有可盼的,怅然惘然,失了动力,恐怕也仅有死亡才能撼动他。
  想想吧!生无所念,无喜无忧,能活于今,可谓奇迹,也不知为何没颠陨于死亡的解脱,怪兮,怪兮!
  中秋节陈浩去陪父母拜访亲戚,黎沫独自在家,坐在当初写开篇的餐桌上,翻开封面褶皱的黑色笔记本最后四页,书写最后一篇: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中原以南,江南以北,有城曰:德符,建于山涧,自古以来易守难攻,兵家重地,昔年中原王朝为攻下南蛮所统的德符,厉兵秣马,耗费二十万兵力攻打万人所守的城,足足百日,尽粮草,地伏尸,血满城,才堪堪攻下,当地百姓又称此鬼城“邯郸”。
  周遭都是巍巍高山,山壁黛黑,山岩互叠相倚,峰峦峻茂,多产药草,山民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也因此民风彪悍,尚武,五六十年前,出了位拔山举鼎的奇人,姓张名青,为人公正,受民爱戴,自然而然成帮结派名曰“理(礼、力)帮”,几年后他也有了几十亩田产,同时接济穷人,安排活计,城里购得房产,在城落了户,经营几间铺子,帮派牵扯广大,惹小人眼红,设计与当地商会结仇,讲理不合,就在明争暗斗下,持续了五十多年,今两股势力分庭抗礼,可张青老迈,帮里威势渐弱,年轻一代,气焰渐旺,忘了规矩,仗势欺人,被教育后,不知悔改,让张青头疼。
  张青年少打拼,又因年幼时说好的亲事,因女方早夭打了水漂,待局势稳定后,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为妻,中年得女,二年得子。
  到了晚年,他有意退位,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候选人,育有一男一女,男曰沫,女曰楠,他从小对长女溺爱,自认其性情蛮横无礼,不足当此大任,次子不足为谈,就对外撒网招婿,次子从小多病,沉溺诗书,品性儒雅,让张青失望透顶,反观长女从小活泼可爱,继承了张青强健的体格,打架斗殴就没输过,又让他脸面增光,溺爱无比。
  虽说长女受父亲偏爱,姐弟间也无间隔,关系亲昵,姐姐见弟弟受辱,会第一时间报复回去,特讲义气,长得和她母亲相像,尖下巴,长眉儿,皮肤微黑,因此极受帮里长辈与同辈爱戴,她也把自己当作未来帮主,扶弱济贫,锻炼武艺。
  弟弟沉迷书本,想考取功名,辅佐明君,开创盛世,这一念想,他只敢告诉姐姐,不敢告知父亲,怕被挨训,他从不埋怨父亲,只恨自己病躯孱弱,无益爹娘。
  正值岁暮天寒,苍山露脊,湿寒交加,这时节沫最是体虚多病,面无血色,朝夕咳嗽,足不出户,楠,朝出夕归,归家后将整日的见闻,绘声绘色的讲与他听,沫也欢心听着。
  招婿的事,楠并未挂在心上,盘算着来一个,打一个,对于未来帮派她打算,以弟为谋,以己为武,姐弟合力,必定做大做强,某日家中无客,她上前对坐在太师椅上吸旱烟的父亲敲背献殷勤道:“爹,看你天天操心帮里的事,都憔悴不少。”
  “丫头,还不都是你的事,你但凡争点气,也不至于到处为你张罗女婿,好接管帮派,让我享享清福。”
  “爹——”楠抓着两鬓斑白,身材结实的父亲轻轻摇晃,嗔怪道:“怎么不争气,你想想,我接管理帮,弟弟为参谋,别说商会那群鼠辈,让帮派发展到外地,添几个分舵都不成问题!”
  “哈哈!”张青付之一笑:“还分舵,不把帮派毁了,我就谢天谢地!”
  “反正我不管,”楠不满道:“我的夫君,要先打得过我再说,要不然休想让我认下!”
  张青误解女儿意思,还以为她是瞧不起比她弱的男人,也只是哈哈一笑,欣慰不愧是他女儿,有个性,就此不欢而散。
  寻女婿,张青只注重那人江湖名声与年岁,不断物色,最后寻得个满意的,那人住城西,人人都传他品性端庄老实,待人和善,家底殷实,又正值壮年,是个采药的好手,也靠草药发了家,名声在外,颇似张青年轻时的性格,对此愈看愈是满意,不久便开始让人做媒,张罗过小贴,让男方拿女方饰物作定礼。
  楠是个不安分的主,她不敢穿昂贵的裘衣出门,冬天经常穿着填充鸭毛的夹衣外披浅棕色的纸衣,偷溜出去,寻觅趣事,好逗弟弟欢心,某日她顶着寒风,去城西自家经营的酒馆,走在布满羌秽的青石砖上,目光远处是洗不净的血色城墙,城内是新添的黑瓦房舍,除了城隍庙,无一昔年旧屋,全被烧毁。
  城内除了祖上积德,发家的布衣,便是世袭的军官后代,沫也是因病和父亲疏导关系,逃脱兵役,楠提着碳温未凉的袖炉步入酒馆,这时已是午后,店内嘈杂,男女间骂着詈词,右侧浓妆艳抹的妓女被手不安分的醉客抱在怀里乱摸,左侧一群人看着一人耍酒疯,都在笑话他,还有几桌北方来的商人,店小二第一时间没认出见来客是东家千金,就把她安排到右侧空桌上,问她要点些什么,楠点了两道下酒菜与一盅劲头不大的药酒,掌柜在柜台上清算账目,也没注意。
  她在那男子对面方桌坐下,店小二就去迎新客,“小娘子,怎么一人?”粗犷男子,胡腮杂乱,满脸通红,袒露胸肩,见她长相俏丽,也不是富贵人家,抱着妓女调戏道:“来老哥这,陪俺喝一盅,别害羞,来来来。”
  “哎呀,刚才还说要好好疼爱人家,现在又去勾搭别家姑娘,真是个薄情郎!”勾搭在他身上的娼妓还没等楠发话就嗔怪他,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肩上还倚着美人,又稀里糊涂的安慰她,那妓女趁机眼神暗示楠快快离开,别被缠上。
  楠没领她好意,就默默坐在,如男子般翘起腿撑在长凳上,一手抓着两人视野盲区,绑腿上的短刃柄,英姿飒爽,蛮族的狂野,中原的俏妍,恰如其分的体现在她身上,怪不得能迷倒一众青年公子,她一边酌酒独饮,一边听着远道而来的过往商人谈论奇闻轶事。
  那妓女混迹风月场所什么没见过?见她没反应,认定她要么有所依仗,要么另有目的,就不在多嘴,男子是军营伙夫,几日后要随着军队离开,便想着在那花板床上,体验巫峡神女,淫欲起了,见到楠不免心痒痒,又不断用下流的字眼挑逗她,见她聋人般不做反应,猛地推开妓女,上前想伸手调戏,一旁的酒客都屏住呼吸,闭嘴看戏,这时掌柜才发现来人是东家千金,暗道不好,他担忧的不是千金而是那军队伙夫,掌柜呵斥道:“住手!”
  粗犷的壮汉,暗想偏要反着干,你让我住手我偏不!踉踉跄跄的走向她,满脸淫笑,满是胼胝粗糙的厚手加速摸向楠的酥肩,楠起身迅敏的往后一躲,抽出短刃,寒光一现,反握一剜,一定,须臾间,那人手腕横着一道狭长的伤口,手心被刀刃定在桌上,他失声尖叫,双目瞪得圆鼓鼓,满脸惊愕,动也不敢动,生怕伤口被划大,楠单脚踩在被定在桌上冒血扭曲的手旁,她莞尔一笑,左右扭动刀刃,眼神淡漠的凝视那脸色煞白,面容扭搐,眼神乞求的看着她。
  楠抽出红刃,面带嫌弃,找伙计要了抹桌布,擦去刀刃上的血迹,插入绑腿,破布扔给伙计,那男子在刀子抽出时,瞬间叫出声,另只手握住手腕想止血,寻求周围人帮助,酒客见他那冒血的手,一脸嫌弃,唯恐避之不及,也远离楠,怕自己也挨刀子,又悄声议论两人。
  掌柜将姑奶奶请进包厢,让她安生坐着,又不慌不忙的处理那挨刀子的客人,楠让掌柜把那妓女请来,妓女也是惶恐的站在包厢一隅,楠坐在中央的大圆桌旁,眼含笑意道:“姐,我看你年岁不大,何故卖身?”
  “小姐,您就别取笑我这种烂人,十三岁开始就被母亲安排接活,失了身,十五岁那年母亲染了病,没了,只能靠这活着,天生的命,哪有什么原因,谁又愿意。”
  “那老了怎么办?”
  “您就笑话我们了,要么像我母亲那样养个女儿防老,要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中途没病死,老了另寻营生,要么等天收。”妓女惨然一笑:“我们就这命,从良,又养不活自己,只能期待,书中所说有个多情郎君,爱上自己,不过世间哪有那种傻子,多是薄情郎。”
  楠暗笑,那没有,我家就有个,不过他是我的,她面含笑,掏出很小一块碎银,抛向她道:“呢,就当你今晚被我包了,走,陪我到处逛逛。”
  妓女眼泛精光,接住碎银满心欢喜道:“好。”
  楠走出包厢,与掌柜拜别,领着妓女离开,途中问到:“你叫什么?”
  “采莲。”
  “好名字,你会些什么?”
  “侍奉客人时唱的小曲,知道事也多,听南往北来的客人说的。”
  “唱个小曲听听。”
  “好········”
  妓女还想捞点油水,极其配合,逛着,逛着两人也不生分,楠蓦地问道:“你觉得白家长子人品怎么样?”
  “哪个白家?”
  “城西白家。”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别看那姓白的表面人品多好,背地里可是窑子里出了名的销金客,浪的很,听说理帮千金要嫁给他,她就等着未来遭罪吧!”
  “真的吗?就凭理帮的势力都查不到这点?”
  “真的,要不是看在今天你帮我的份上我才不说,”采莲环顾四周,像做亏心事般低语:“要知道背地里总有人耍些花招,那你以为为什么白家那长子名声突然显现。”
  楠本不想嫁人,听了这消息更加坚定,她与采莲道别,回到家中,年老的父亲责怪她一天天净惹事,看来酒馆伤人的事他已知晓,楠对父亲撒娇,等他气消后把消息告知父亲。
  张青听后,只觉女儿不满意男方,编造的理由,自以为是,好似什么都懂道:“楠楠你要知道,随意诋毁他人,背地里嚼人舌根的陋习要改,不满白家那孩子你可以说,但也不能这么说他浪荡纨绔,他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两人一番争吵后,楠气呼呼离开大堂,去沫处诉苦,沫知事后,亦是焦急,可自己开口必无用处,说道:“你看能不能把莲子叫来,让她为人证,好让父亲迷途知返。”
  “可,那种地方我进不去。”
  “别担心,我去,只不过我该怎样才能找到她?”
  楠面露纠结,她不想让弟弟去那种污秽之地,又问:“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能说服父亲的,就这一个办法。”沫是想着借此证明自己与姐姐有实力掌管帮派,不是他想得那样废物。
  一番商讨后还是决定按沫的方法,翌日,昭明寒日,寒风瑟瑟,黎沫背着父母出了门,去城西寻莲子,只寻得个传闻,昨日夜有妓侍一丘八,被虐杀,钱财被抢,抛尸街头,姓名不知,至今无人收尸,应是野妓,窑子也不管。
  沫告与楠,楠猜她想多赚钱,自己离开后又去拉客,是那碎银害了她,活供人玩乐,死遭人唾弃,天命如此,怪不得谁!
  沫说:“只能在文定时,当众揭穿他,要不然就父亲那泥古不化的性情,必定冥顽不灵,不听劝诫。”
  “嗯,只好这样。”
  小定当日,张府正堂大厅,沫当着媒人、白家人的面与之对质。
  “白公子,余闻汝云雨情似海,风情债,还不清,此事可真?”
  “张帮主,”白家长子问道:“这就是贵帮的待客之道?我为人如何,君还不知?”
  “是吗?城西娼妓,可都言白家公子,一手遮天,把外人瞒地好苦,都误以为君是端厚赤忱之人,那温柔乡的白家公子哥又是谁?在外拐骗纯情女子,骗其失足的又是谁?暗中欺压百姓的又是谁?!”沫挥袖咳嗽,张青羞愧难当,捂着头命令众人把少爷送下去,沫不从,审视健硕的白家少爷。
  白家管事说道:“这若是贵府的待客之道,那这礼就勿定了!少爷,咱不受这气。”
  白家少爷,对张青冷哼一声,“对不住了,张叔。”就携带扈从离开,张青从主座起身愈加挽留,被沫打断。
  “父亲,我所说句句属实,不信你可派下人去妓院探查。”
  “哎呀,你个逆子!”张青恼怒的掴他一耳光道:“那群放荡淫乱的卑贱之人的话你也信?在邯郸城里谁不知白家大善人的名声,那群贱人嚼舌根你也信?你个病秧子,还敢背着我去妓院,你要我把脸面往哪搁呀!”
  “父亲,”沫扭回头,摸了摸鼻尖流落的鲜血,指肚互揉那滴血,“父亲功力不减当年,出手见血。”
  楠上前用手绢搽去血迹,一边责怪,“爹,你明知弟弟身子孱弱,还这么用力,你是想害死他吗?”
  “哼,身子弱?我看他好得很!还有精力逛窑子,丢尽我张家、帮派的脸!”
  沫打断楠,他的目的本就是父亲,而不是白家,“父亲,您想想若你口中的卑贱之人句句属实,那你要姐怎么办?让帮派怎么办?交给那骄奢淫逸的公子哥吗?”
  “帮里都查明,他品行如何我自是清楚,你呀,就是太过单纯,三言两语便将你蛊惑洗脑,让你来接管帮派简直不可取!”
  “难道你宁愿信外人的流言蜚语,也不愿信你亲生骨肉的半句话?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个不足谋事的儒童?单纯到分辨不清真话假言?”
  “你足不出户的小屁孩懂什么?你姐都十八了,你也快到弱冠之年,就不知道懂点事吗?你的话我肯定会信,可我更愿信帮派传来的消息!”
  “我和姐早晚会被你这愚昧自大的事害死,你就像我著一书,让你发刊,你不信我,问外人书为何发刊,有无阴谋?那人回个‘不发刊,有阴谋,图你财’你信回头质问我,我解释,你不信,一脸自傲,仿佛看穿我,我就问问你,是我懂,还是你懂,还是那比我更值得相信的外人懂?”沫苍白的脸浮现满腔怒火,他继续戏谑道:“世人幽昧,寡情簿义,余坚信只是未得开化受教,可今朝吾算是见到,父亲您是白手起家,最懂人性道义,如今宛如屠夫,昏庸无能,任人蛊惑,高傲自大,若世间皆汝,受开化,依暗昧,可叹人世间,仅煎人寿。”
  沫刚言尽,摇晃着倒下,楠眼疾手快,接住把他枕在肩上,焦急地呼喊着他,沫模糊的视线下只见泪眼与呼喊他的声音,那声音也随着视线模糊,消失;再次醒来,一阵头痛,欠身才觉身在床,楠靠在床沿睡着,也不怕染上风寒,沫最是怕病,用被褥给她盖上。
  楠身被沫一动,睡眼惺忪的醒来,见弟醒,甩去睡意,眼底泛光,关心的问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冷不冷,把被褥盖上。
  “没事,我身体就那样。”
  “怎么行,得多关心关心自己身体,自己都不关心,病还怎么好。”
  “嗯,白家的事怎么样?”
  “没事,爹还是打算让我嫁给他,改不了,你昏迷这几天已经小定。”
  “我们逃吧,这样迟早会害死你。”
  “逃?逃哪去?这样我会害死你。”
  “我本就活不久,肺病好不了,可你还有大好人生,一起逃吧。”
  “不行,万一白公子人很好呢?别瞎担心。”
  “父亲,他可真是个好父亲!最好交谈的人,却成了最不好交谈的人!”
  “你也别怨爹,毕竟人人都言,白公子为人好,他信也不无道理。”
  几月后,春寒料峭,徳符城内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满城欢庆,祝福不断,城里两大善人和亲,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呀!
  两月后,白家以楠不守女德,于西城城门外处死,这时白家早已接管帮派,满城人议论纷纷,都赞叹死得好!这女子,日日混迹于男子间,外有情夫,不无可能,逮个正着,正名处死,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楠弃市于野,亡于十八。
  楠父懊悔,满心歉意,给次子沫,某日沫对父说:“我说过你会害死姐和我的,非要死了人你才悔过,晚已晚已!”
  “儿啊!还好没害死你,让张家还没断后,你想考取功名我支持你,你想干嘛,我都依着。”
  “谁说”沫迟疑又曰:“晚已晚已!”
  那日晚,满天星斗,清辉满庭,愁红惨绿,沫握着楠婚嫁前夕赠己的短刃,面露惨笑自言自语:“活不可相见,死魂亦难见,生死不可见,生死不可见!可我想你,我想听你讲趣事,想你笑,想你带来的暖,想你带来的光,想在见你一面,活无可能,望死有一线希望,姐,天地之大,愿你等我!”
  沫自刎于庭,亡于十八。
  张青次日见此惨景,抱沫尸,失声痛泣涕:“儿,儿呀!来人,快来人呀!爹错了,爹真的错了!怪爹,怪爹一意孤行,爹蠢,爹蠢!你醒醒呀!醒醒呀!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呀!爹信你,爹真信你……”他在沫袖中寻一笺遗书,用瘦金体写一行:“依道自戕,无咎于父,悲哉,悲哉!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多年后,城内多了个疯子,少了一对姐弟。
  几十年后,这城失守,城被烧毁。
  又是几十年,除了城隍庙又是新的黑瓦新屋,那一家的故事早已被淡忘于历史,新的故事上演消亡再上演消亡,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
  黎沫一气呵成,写完已是下午,可天还如晨时那样昏暗,仿佛时间暂停。实际今天有人死于医院,有人降生医院,有喜有悲;他文章在最后一页的倒数第二行画上句号,可书名他还未想好,笔记本被他锁在柜子里。现在他只觉饿,简单收拾后,就出门吃饭。
  “张伯,二两小面,老规矩。”
  张记面馆老板是个剃着寸头,发斑白的中年人,他收了摊,欲关店歇息,正想打发走客人,可见来人是黎沫,改口道:“哟嚯——黎家小子,今天来的可真晚,都打烊了才来,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鬼混去了。”
  “跟谁,给叔说说,跟女朋友?还是跟谁?”
  “一个人。”
  “不想说直说呀,看你小气的,要是小楠在,非扒你一层皮不可,让你全吐出来,让我乐呵乐呵。”面馆老板面容浮现苍老的笑纹,重新点起火,下碗面。
  “那倒是。”黎沫这时才回了声。
  “二两小面,微辣,不要香菜。”过了十几分钟,张伯一边说一边端着碗面到黎沫坐的桌上,顺势坐在黎沫对面,闲谈:“学校那边怎么样?”
  “还行。”
  张伯叹口气,语气惋惜,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摆在桌上,“可惜了,明明能考上好高中,却去了职高,我听说职高可乱了,可得注意点!”
  “张伯,我都高三了。”
  “咦?”张伯瞪大皱皱地、疲倦地双眸,粲然一笑,那笑藏着心酸与无奈,“原来三年了,过去三年了!18年疫情开始后仿佛时间替了速,还没反应过来,你都高三了,小沫,你说我是不是在虚度光阴?”
  “别问我,问你自己。”
  “是呀,该问我自己,”张伯甩掉低迷的情绪,藏着笑意,语重心长道:“你都高三了,你不会还没找到女朋友吧?听叔的,叔是过来人,该找了,再不找就要被其他人抢光了!”
  “我没出息,找不到。”
  “谁说的,看你着俊俏的小脸蛋,一天天沉着脸,浪费了一张好脸,多笑笑,定能诱骗许多女娃儿回家。”
  张伯说的不无道理,黎沫皮肤白皙,脸也标致,之前在老师面前笑的太过勉强,才显得瘆人,要是发自内心的笑,说是迷倒万千少女也不为过。
  “您就别唆使我了,张叔。”
  黎沫望着被时间烟熏黑的压实木墙,勾起一丝回忆,另一处安置房的公寓内,长期没清洗的焦黑墙面正被国内翻滚的饭菜熏制,那人熟练的把酱色的菜倒入盘中,氤氲雾气袅袅,在洒上翠绿的葱花,那人就端菜入桌。
  “老汉,吃饭。”那青年朝沙发上躺着的父亲喊道。
  那人回了声,就起身去厨房拿碗筷,青年满心期待,桌上的青椒肉丝,番茄鸡蛋汤,凉拌折耳根,都是他费了好大心思做的,他期待着被夸奖。
  两人入座,父亲先凛然正色道:“都说了用右手切菜,看你把肉丝切的,歪歪扭扭,我告诉你,左撇子以后工作都不好找,你不可能让别人为你专门研究供左撇子操作的东西吧?”
  “细活左手方便些,你没看到我吃饭是右手吗?”
  “就这么说吧你以后开车也左手换挡吗?”
  “难道我没右手吗?”
  “哼哼,行到时看吧!一家子人,全是犟嘴,你犟,你妈也犟,搞不懂你们!”
  陈浩期待破灭,心更不满于他,他父亲就喜欢用别人没放在心上的破事,来否定一整个人,他也习惯忍下,改话题道:“国庆后我留宿。”
  “留宿?留宿干嘛?出去和你那群狐朋狗友鬼混,偷鸡摸狗啊?”陈浩父亲斜睨他,带着无形气场逼迫。
  陈浩牵强的拉着嘴角,瞪大惊奇的双眸,那眼神表示明摆着的事,原因还用我说吗?他深吸口气,稳住情绪,不确信的询问:“你就这么认为我,你儿子,为人这么卑劣、混蛋,扰乱社会治安的吗?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就你,哼哼,”陈浩没敢看父亲,低着头可也能想象他正板着脸,眼神讥讽,用一种把他看穿的语气道:“沟子一翘,我知道你屙尸屎屙尿,你心里的小算盘,我心里明明白白,还不信任你,哼哼!”
  “好,那我问你,你猜得到我为什么要留宿吗?”陈浩又气又笑,筷子横摆在碗上,双手抱胸,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哼,就你,要么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瞎混,要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你就是不信我会干什么正经活路?”
  陈浩父亲沉默。
  “那你仔细想想,国庆七天长假,长假后学校会有什么安排?”陈浩停顿,又道:“调休,调休!”
  “哼,这只是你的借口。”
  “对呀,一家子嘴犟,这话你可真没说错。”
  陈浩父亲本想将这事划一段落,一直忍让,又想起工作受气,回了家还要受气,火一下上来,扔箸骂道:“还敢顶嘴了你,要犯了天是吧!一天天破事咋怎么多呢?你要留宿就留,没人拦着你!”
  “本就要留宿,别搞得好像是你在施舍!”
  “施舍?你读书、吃饭,身上穿的衣服、裤子,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哪样不是老子我给你的,你还给我谈上条件了?我他妈上班本来就累,回了家连个像样的饭菜都吃不到,这都算了,还要受气,养你有什么用呢?也不争气,高中都考不上,在学校还偷鸡摸狗,混成这样他妈也是服了!”
  陈浩一直忍让,就是念在他辛苦工作一天,可十几年积压的愤慨,他压不住,也忍不了了!
  “好,老子出生就是该死!”陈浩摔箸,以表愤悱,“妈的,从我出生开始就想让我望子成龙,可又不培养我,全交给那废物老师,回到家也只是做着督促我的表面工作,这点我原谅你了,因为你们要工作,没办法,但是,但是!老子成绩考差,你就揍我,掴我耳光,将我抱起摔在地上,我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被你打出血,差点痛到昏死,那时反抗不了,哭着求饶,边挨打边哭,就因为怕被打,我学会撒谎,卷子能藏就藏,能瞒就瞒!
  你闭嘴!等我说完!你别以为你教育方式多高明,我后来成绩不是因为你好起来的,就是小学那段时间,因为你的教育方式,成绩连个弱智都不如,弱智都不如,什么概念?要是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我连小学都毕业不了!还望子成龙,简直笑话!
  初中后体型和你差不多了,你就以我长大为理由,很少打我,成绩也因为朋友的帮助下变好,后来为了报复你,我故意在你们满怀希望的初三,摆烂,说错一点,不只你,还因为班主任那混蛋!
  你以为初中我在班上为什么温和,什么都能忍,被挑衅,被偷窃,被侮辱,这窝囊的性格,我不敢全怪你,但,大多都拜你所赐!”
  陈浩见他气的想动手,也没理会,他现在只想发泄!
  “在说说你所谓的养育之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情愿去孤儿院,也不愿跟你在一起,还是应为小学那时的成绩,我害怕的不只是挨打,还有你们对我言语间那深深的失望,我期待你们的赞扬,可换来的是讥讽,我不断被否定在学校,在家里,似乎成绩代表我的为人,所以我决定自杀,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我吗?
  那你猜猜我五年级时,你时不时就发现我在被窝里哭泣是为什么,哦——对了,当时你在笑,笑我幼稚、懦弱,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就嘲笑讥讽我。
  可惜你猜错了,我是在愧疚,哭泣的对象不是我,而是你,因为当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自杀,就是从我床上那窗户上一跃而下,我想穿戴整齐的跳楼,可是你却成了我不能自杀的理由,愧疚、良心,等等,我就下定决心,等我工作后,把你养我的钱还完就去死,我不该活在世界上。
  还有以前我身上多了了许多伤嘛?你不是想当然的认为是我出去鬼混留下的吗?我告诉你,自残其实不痛,反而快活、舒坦,就感觉我是在间接的报复你,那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
  念起于你,也阻与你,你还这么自以为是吗?父亲?”
  程浩发泄时红了眼眶,藏着的委屈,一哄而散。
  陈浩父亲和他想得一样,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听儿子发泄完,自己气恼,用力捶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陈浩对矮一个头的父亲,下意识颤栗,后退两步,父亲不甘示弱的吼儿子,全然忘却父亲对儿子的影响远比常人大:“你很了不起呀!你他妈想死没人拦着你,也不用愧疚我,老子受不起,十几年白养了,不思感恩,还报复我?他妈想死就滚,别在老子这碍眼!我看着你就烦!”
  “行我滚!”陈浩控制不住的红着眼眶,耗费全力擒着泪,不让它流落,他对父亲极其失望,带着疲倦的低声道:“国庆节,这三道菜我做的比以往还要认真,没有敷衍了事,我就只是……”陈浩泪终是擒不住,滑落脸颊,晶莹的泪,顺着脸颊不断接近,终是在下颏将要汇聚时,双双滴落,地板洇出两道痕,他忍住让声音模糊的哭腔,“一句夸奖有那么难吗?”
  陈浩抓起手机,走到门口,开大门,离开前丢下句节日快乐,父亲。
  父亲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真是窝囊,曾经那股赴死意涌上心头,那心中寻求的答案似乎也不重要,亦不需要,还引起一股愧意,他想起两鬓斑白,孤身一人,姿态落寞的父亲,良心犹如尖针一根根刺入心中,说了解气,可对不住他,不说亦不行,真是矛盾,该如何呀,究竟该如何做!
  陈浩的性格多半是在长期的逆来顺受导致,软弱、随和、趋群对现实看的透彻,不过在自己的努力下纠正不少,只是他还未发现。
  人的性格全靠他的领路人,而不是所谓的天定,像陈浩都快成了悲剧的人生,也因长期的压迫,因祸得福,造就了他这种特殊的随和品性,与清醒带有偏见的人生观。
  陈浩呜咽,泪痕依在,心如死灰,家在二十一楼,他没坐电梯,从未被洗涤的肮脏昏暗的楼梯步向光明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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