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娃娃为什么哭泣呀

　　娃娃的脚步停下了。
　　它，或者说是他，钮扣制成的眼眸中居然人性化地流露出几分惊惧。娃娃在发抖，他身上衣物是由廉价西装布料剪裁的。不那么合身，看上去甚至有种古怪的滑稽氛围。秦光意识到规则中其实藏着陷阱，能够决定生死的危险陷阱。
　　生路藏在第五条规则里。
　　这涉及一些扮演成分。诚然，第四条规则没有骗人，“娃娃”确实是极为危险的，对普通人来说，拔腿就跑无疑是最佳解决方案。
　　但关键点在于，秦光并不是一般人。
　　或者说，他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的身份不是“一般人”。
　　他是娃娃们的创造者。
　　最后一条规则是有些隐晦的，看上去像是一句并不重要的普通提醒。但实际上，“身为这个家的一分子”这句话，往细处挖掘以后，便能发现有个大坑。
　　既然身为这个家庭的孩子，所作所为自然也得符合原主的性格。她做的一切事迹都会转嫁到秦光身上，而一旦秦光的行为模式违反了合理性，便等同于违反规则，成为能够被诡异猎杀的对象。
　　规则不会骗人，但其中的矛盾之处需要自行发现。
　　秦光猜测，未来在迷雾中行走，所需面对的很可能都是一个又一个由诡异丛生的世界。那么为了在这个世界中生存，辨认规则、确立自身身份便是最重要的基础能力。
　　他现在不该表现出畏惧。
　　秦光盯着面前的娃娃，表情近乎是有些柔软天真的。唇角擒着一抹沾了棉花糖的笑，他声音比平常轻，像羽毛，又像一根被线吊着的针，晃晃悠悠，不知何时会狠狠刺下，“爸爸，你为什么不说话？”
　　娃娃被黑线交叉缝上的嘴不停蠕动着，浑身颤抖。秦光黑幽幽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他在演技上或许还是有些天赋的，至少在规则的加成下，他成功将对方唬了过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玩了。”他说，语气像是一个任性孩子，“我要回去。”
　　世界在那瞬间崩塌了。
　　彷佛从墙上脱落的油漆，空间一点一点地变成碎片，不再交错于现实与虚幻，彻底摊开了它原先模样。秦光垂眸，眼神落在脚尖前的两具腐烂尸体上。他们相互拥抱在一块，像是对幸福的恩爱夫妻。尸体的眼球不见踪影，唇角被人歪歪扭扭地缝上弯曲弧度。
　　“他们很美，对吧？”从身后传来的稚嫩嗓音让秦光打了个激灵，猛地扭头望去，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怀疑他会扭了脖颈。穿着不合身红裙的女孩坐在餐桌上，晃荡着一双裹着白袜的小腿。她歪了歪头，像是在和秦光抱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可是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好的，作为奖励，他们总该拉点女孩子进来吧？我的衣柜已经好久没有新的小裙子了。”
　　“你是……”秦光犹疑地开了口，他确信自己没能在任何角落中发现女孩的名字。日记本、文具盒、书包……所有可能贴上姓名牌的物件都找不到线索，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他因为这突然跃进脑海的想法皱起眉，警惕地盯着女孩。
　　“我不讨厌你。”女孩说，歪了歪头，乌黑发丝顺着她肩膀线条缓缓滑落，“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秦光敏锐察觉，这两句话中间或许缺了个连接词“所以”。知道诡异的姓名可能会造成未知伤害，精神层面的。他将这个资讯默默记下，试图挖掘出更多讯息：“在我之前，也有其他人拜访过吗？”
　　“那当然了！”女孩理所当然地回应，她像是不明白秦光为何会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一般，从餐桌上一跃而下，感兴趣地凑上前，“你是新的先锋者吗？”
　　“先锋者？”秦光神情微愣。
　　“他们都是这样称呼彼此的。”女孩摇了摇头，秦光想对方是在表达自己也不清楚这个称号的由来。
　　“你一定是新人，不然不会还待在这儿跟我聊天。”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笃定，“你不知道怎么离开。”
　　“那么，你可以教我吗？”秦光微微曲腿，双手撑在膝盖上，和女孩对视。
　　女孩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秦光，她只是眨了眨那双彷佛能将所有光线吞噬的黑色眸子。秦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注意到对方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头还留着不少刺目的伤痕。有些像是撞击造成的青紫，有些像是烟头烫痕，有些像是刀子划过。
　　看来这家人的悲剧比想像中还要复杂。
　　秦光回忆起日记本中间很长一段的日期间隔，也许女孩不只是遗忘了它⋯⋯这中间三个月，应当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觉得你很好看。”女孩伸出小手，柔软冰冷的掌心贴在秦光的面颊上，她说：“做我的洋娃娃，你就不必再哭泣啦。”
　　秦光没说话，抬起臂膀，用掌心包裹住那只小小的手，“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吗？”
　　“⋯⋯如果你能抵达『那里』的话。”女孩有些赌气地开口，她抽出手，别扭地转过身子。秦光意识到它们的心智年龄或许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增长，前面几波的“先锋者”还占据着他的思绪。他又问：“先锋者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吗？他们会相互碰上吗？”
　　“你不做我的娃娃，我不要告诉你。”女孩瘪了瘪嘴，苍白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
　　秦光心底多少有些猜测——他料想女孩之前碰上的先锋者或许不是他们世界里的人。很简单，距离大雾弥漫尚未经过几个钟头，其中有大半时间，外头都有诡谲的怪物游荡。就算真有人在他之前误入女孩的世界，也不该是“好几组人马”的程度。
　　更何况⋯⋯“他们都是这样称呼彼此的”，这句话本身就足够说明许多事情。“先锋者”的称号很盛行，以至于诡异都十分清楚。这像是一个成熟的团体，绝不是刚刚末日的世界能够发展出来的。
　　秦光猜测了七八成答案，询问女孩也只是想要证实罢了。如今女孩不回应，对他而言也没有损失。
　　反正他是不可能去当谁的洋娃娃的。
　　他不再执着于跟女孩说话，慢悠悠直起身子，眼神巡视这不大的空间。秦光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需要做些处理，否则之后感染会是很大的风险。
　　男人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已经猜到离开这个空间的办法了。秦光在临别前回过头，看向依旧闹着脾气的女孩，说：“我走了。”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突然发现原先在他扮演角色时，消失无踪的饼干此刻又重新回到了秦光身上。他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将饼干放在女孩面前的餐桌上。
　　“再见。”
　　秦光迈出了大门，阳光明媚的外景在瞬间涌上迷雾。
　　他再度投入了白雾的怀抱当中。